一进舱门,青儿姑娘便变得异常警惕。
她敏捷地关好房门,然后开始仔仔细细地查看舱室各个角落。
好一会儿,她便朝正在看着自己的三小姐点点头,示意安全。
瞬间,千娇百媚的李三姑娘不见了!
只见她一把扯下身上红色披袍,顺手就扔给了青儿。
然后,健步走到舱室窗口的茶几旁,端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
也不管茶水冷暖,李三姑娘就“咕嘟嘟”地灌了下去。
“爽快!”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
显然,刚才装扮千金大小姐的仪态端庄,把她给憋屈坏了。
舒展开诱人的腰身,左右扭动了一番,她满意地挤出一个笑容,对着自己那方特意挂在舱室墙上的小玻璃镜,看了又看。
镜子中,自己光洁绝美的面容,纤毫可见。
还是那么美哒哒的,还带点酒后的红晕,真是……一点儿瑕疵也没有!
李三姑娘对自己的容貌很满意,也很自信!
“除了,上次那个……”
粟末地黑牌镜子这东西,贵是真贵,但绝对是当今天下女人的最爱!
自从这能把人的汗毛都能看清楚的玩意儿出现,大隋的贵妇们就为之疯狂!
大的,可比照全身,贵得能买下一条大船。
就现在这方自己随身携带的镜子,听大哥说,可是值一匹西凉马的价钱呢!
虽然李三小姐觉得贵得离谱,但还是抵御不住这东西对自己的诱惑。
她一点儿也想不明白,世界上会有什么人,竟然能创造出这么神奇的东西?
透明的玻璃,就已经让她认为是惊世骇俗的创造。
而显然是在此基础上衍生而出来的镜子,一举让使用上千年的菱花铜鉴黯然失色,顿时失去了在贵妇圈中的万般独宠。
大家都叫这东西,花月宝镜,与铜鉴相对。
粟末地到底有何神奇,她很想去看看。
这些年,好多新奇、好用、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是打着差不多的标签从那儿运过来。
那地方,似乎突然之间,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万物宝库,随便拿一样出来,都是让人惊叹!
但是,随着父亲李渊交给自己的任务越来越重,原本很多她自己想干的事情,就都被无限地拖后。
她只能将自己小女子的好奇,深藏心底。
“嗯,是了,那个叫杨子灿的小纨绔,似乎也是出自粟末地啊!”
“难道,这些玩意儿,真如传说,是他这个废物点心搞出来的?”
李三小姐的脸前,立刻出现了那张嬉皮笑脸、但的确……的面孔。
“似乎,真……有可能啊!”
他嘴上那么会说,听说还很会赚钱,并且还很讨女人欢心……
“这家伙,说不定真能搞出这等奇技淫巧的东西,专哄骗那些无知的女人上当!”
“呸,我可不是什么愚蠢肤浅的女子!”
“想骗我,没门!”
李秀宁朝镜中的自己瞪了一眼,那镜中的美人儿也不客气的回了一眼。
这一下,可把她自己给逗笑了。
强自挥去脑袋中的涟漪,李秀宁又挺了挺自己的……,然后展开双臂,好好放松了一番。
听着外边嘈杂的警报声音,李秀宁麻利地靠近左边舷窗。
通过隔扇上的棋花格子,她凝神向外面看去。
这里,视野开阔,居高临下,运河上的变化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那里,张金称和他的左岸主力匪军,正在大雨之中鼓噪着,黑压压地涌上堤岸。
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匪军,又仔仔细细地观察隋通船运的护卫和官府府兵的应对。
她不时地皱眉,不时地点头,不时地满脸疑惑与不解……
看罢左岸,她又来到右舷窗,观察右岸的情况……
李秀宁,就这样不断变换位置。
就像站在高处的第三者,将阿力根与张金称之间的交锋,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随着这场运河护卫和陆上土匪之间战斗的延续,留给李秀宁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商船的应对,超出了她的预料!
阿力根的坚韧,超出了她的预料!
大隋府军的战斗力,超出了她的预料!
张金称的战术和战法,更超出了她的预料!
……
在这之中,她还敏锐的抓住了两个问题。
以后的李家,将很有可能同样会遇到的两个关键问题。
其一,水军和陆军,的确不同。
这两者,完全是两种不同空间、不同战法、不同组织下应用的兵种!
也就是说,要维持他们的存在,就需要建立两套万全独立的体系。
其二,利用纯粹的水军攻击陆军,或者利用纯粹的陆军攻打水军,实在是一种鸡同鸭讲、不知所谓的战争浪费。
如何解决这个搭不上话的问题?
基于现实,李家将来肯定会以陆军为主。
那么,如果遭遇比这隋通船队护卫力量,强上百倍的敌对力量,又该如何应对?
……
李秀宁看着眼下这场逐渐陷入胶着状态的战斗,不由陷入到沉思之中。
李秀宁,又名李平儿,是唐王李渊的三姑娘,也是窦氏唯一的亲生女儿。
秀宁,是其大名,而平儿是其小字儿。
至于江湖上的名字,那是多如牛毛。
反正只要她的角色设定需要,就总会派生出一个个新名字。
比如,梦儿、玉梅、幽兰、月娥、翠翠、梨花、仙娘、隐娘……
她的任务,便是结交天下江湖各派豪雄之士,积蓄力量,为李渊反抗广皇帝的压迫做好准备。
这时候,以李渊为代表的李虎家族内人士,还真没有一个人,要想着或敢想着去推翻大隋、自立门户的想法。
保命,保富贵,抱团,拖时间,这才是大家的一致想法。
李渊之所以让嫡长女去干这事,也是不得已的决定。
这完全是基于关陇贵族势力,对抗皇室王权的打压的整体需要考虑。
毕竟,秘密保持这样一股江湖力量,至少不会束手就擒、根苗不剩。
当然,这事儿是家族中最高等级的秘密之一。
其实,对于李秀宁来说,她最重要、也最隐秘的一个身份,则是身为鬼谷纵横派的现任掌门。
鬼谷子!
对,云梦鬼谷纵横一派,历代掌门人,皆称鬼谷子。
李秀宁如何成为这一代鬼谷掌门,江湖上没有任何传闻。
因为当今天下几乎所有人,都已经不知道那个曾经纵横天下、视世如棋的鬼谷派,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和墨家、兵家、阴阳家一样,鬼谷纵横一派所受到的历史待遇也一个样!
每到天下大定,实现大一统后的中央集权政府,总会不遗余力的开始对付他们。
追杀,禁止,和持续打压!
阴阳家,没有能坚持自己的原教旨理想,最终走了一条与儒家共融的道路。
直至今天,已经被儒家完全消化和吞并!
而墨家、兵家、纵横家,在乱世之中,总会有一些他们能够生存发展的土壤。
所以,这几个学派虽然不能正大光明的发扬光大,而成时代之显学,但总算还是能苟延残喘、萤火于世。
一点儿也不能小瞧这三大学派。
他们强大的破坏力和号召力,可不是盖的!
墨家,宣扬民主和科学,简单就是破除权威和迷信!
兵家,宣扬武力和诡谋,直接点就是兵杆子里出王权!
纵横派,宣扬弱纵和强横,说白了就是并立和纷乱!
很明显,这三派都是搞事儿的!
墨家和兵家,是偏理工科出身,从实际出发,喜欢搞实在的,推行社会基础那一套。
而纵横家,是偏文科出身,喜欢搞搞形而上的思想建设、推行上层建筑那一套!
李秀宁之所以能当上现任鬼谷子,还得感谢她的尊师,上一任鬼谷子。
纵横派的弟子虽然不多,但还是总有那么一些,并且都是尖子好脑袋!
那位白发苍苍、不知年岁几何的老人,为何选年纪轻轻、才十六七岁的李秀宁为他的继任者?
其他的弟子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按照鬼谷纵横一派的门规,鬼谷子是谁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制造混乱,说好听点,就是破而不立。
这,是其学说和派别,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
最早的初代鬼谷子,他也只负责教导学生,学生学成之后,便会打发其离开。
至于这弟子出谷而去之后,哪儿干,和谁干,何时干,怎么干……
鬼谷子是从来不会相问的。
李秀宁,现在还没有带什么弟子!
但她行走江湖,利用自己现任鬼谷子的身份,和那些零星散布于江湖的门派弟子们联络感情,是需要的。
这些人,或潜藏于民间凡俗,或混迹于仕途官场。
更有甚者,其中某些佼佼者们,早已经投身轰轰烈烈的造反浪潮,借机窥视天下,发扬门派绝学!
李秀宁所要做的,就是布局、支助、鼓动、团结……
她的绝世风仪,加上其惊天才华,江湖上的好多事情,都做得得心应手、顺风顺水!
直到,前不久遇到了那个人……
杨凉造反,败了!
杨玄感造反,败了!
都拔可汗惊天一击,败了!
……
近些年的那些大事件,可都是鬼谷纵横一派,花费近二十多年精心谋划的系列妙手之一。
耗费民力、最能激发民怨的快节奏超级大工程,在其推动之下,完工了,也成功了!
耗费国力、最能削弱兵力的大规模的百万大远征,在其巧妙策动之下,失败了,也成功了!
然后,足以动摇大隋贵族权力基础的两次叛乱——汉王杨凉叛乱、楚公杨玄感叛乱,发生了,但却都不成功!
数以百万计的造反大浪,看似波澜壮阔,但实在有点烂泥扶不上墙,李秀宁有点看不上!
然后,她又策动了距离纵横派谋求的最终目标,仅剩临门一脚的大事。
即,突厥大汗都拔的近三十万大军,兵困广皇帝君臣于雁门城内,然后活捉之,倒台之。
如此,纵横大事,可成!
然而,一个叫杨子灿的家伙,却把这一切都给搞砸了!
一切,似乎都是从第二次东征开始,总是发生这样那样不顺心的事情。
那个人,就像突然从天空中冒出来的天煞孤星一般,搅动毁散了一切!
再是精巧严密的谋划,都被其羚羊挂角的举动,打得不成了模样。
但很难说,这一切都是他故意为之。
这才是最让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之处。
因为你无法证明,除掉他,就不会发生那样的结果!
在所有的相士推演里,在所有的神占预言里,在所有的天下豪杰榜单里,甚至是在她的师傅——老鬼谷子临死前的透天机里,都没有提到过这样一个人!
哪怕,只言片语,一星半点!
没法子,最后只有她李秀宁自己亲自上!
这人,出现得太突然,上升的太快,大多数江湖人的夹带里,都还没有这个人的任何资料。
后来,还是通过老爹李渊、大哥李建成、二哥李二等家人的嘴,自己才勉强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李渊说,这孩子长得俊、嘴巴甜,很懂得为人处世,是个混官场的好料,但难堪大用。
李建成说,这兄弟豪爽,知情识趣,热情细致,是个值得交往的同辈好基友,也是个靠着父荫混官场的衙内串子!
李二郎说,这家伙好色、好酒、好排场,惯会做些奇技淫巧之事,是个弄钱的高手,手上功夫也不错,有把子力气,运气好,人品差!
倒是自己的姨娘万氏、两个庶出的姐姐、大嫂,对他评价非常之统一。
那就是,帅!帅!帅!阔!阔!阔!
细心,体贴,风趣,有理,博学!
只有二嫂观音婢的评价,很是简单,一般人!
……
那么,杨子灿究竟是个什么样人?
这引起了李三小姐的极大兴趣!
她开始派手下,详细搜集杨子灿在大隋的一切。
这家伙,似乎是在大业五年被人看见第一次出现在洛阳城,但很快就消失了!
据说,这家伙是回营州老家。
那里有个地方叫杨柳湖,是粟末地的御赐永居之地。
至于以前,有没有来过东都或大兴,不可查。
然后,这家伙第二次出现在东都洛阳,是大业八年下半年。
先是太子左卫,后是太子太保、兵部右侍郎……
眼看着,这家伙的官职和爵位,就像气吹一样起来了!
他老爹杨继勇和这小子,一时成了大隋朝廷新兴势力——东北派的扛鼎人物!
就连二嫂的那个哥哥,叫长孙无忌的,也被他忽悠走了。
二嫂结婚那么重要的事情,这个唯一的亲哥哥也没有回来参加。
这些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怜二嫂,既生气又担心,常常哭天抹泪的。
对了,听说二嫂和这杨子灿还认识,怎么没看出来是个专会拐带人的。
不过后来二嫂又说,他哥哥不断写信,说在东北过得很开心,等混出个人样再来见她们。
混出个人样?
就东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可别是绑了黑票,在不知道的哪个地方干苦力、挖石炭吧?!”
这话,是她和二哥私下里的悄悄话,都没敢告诉单纯可爱的二嫂观音婢。
实在想不明白,二嫂认识这样的人,并且似乎并不因为长孙无忌的事怨恨于他!
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然而,随着对杨子灿相关信息的搜集,越来越多、越来越全面,李秀宁姑娘反而越来越迷惑。
杨子灿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个糊涂账。
对他的客观描述和主观评价,梳理起来的信息,在繁乱中显着简单。
好,很好的人!
坏,坏一点点,估计还是羡慕妒忌恨的结果!
这人,竟然是个好人。
中庸,中庸的人,也是个无大用却有前途的人!
但他,同时是个运气绝对好到爆棚的人!
凡是他经手的事,没有不圆满的;凡是他伸手帮助过的人,没有不风生水起的;凡是……
靠!
她一点儿也不相信,这些资料中折射出的这个人,如此平庸,却又……
这,也太……
一个纯粹靠运气的人,怎么可能干出和参与,那么多、那么大的事情?
难道,他的运气,好到了能和东汉光武帝相其并论的程度?
如果仅仅只是有好运气,这倒罢了,一点也不可怕。
毕竟运气这东西,也不会常用常有、相伴终生。
只要是人,总会有好运到头的时候。
这是天理!
其实,李秀宁在心里,最最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