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王子
作者:玄武季   且隋最新章节     
    里面,甚是宽大、干净、整洁。
    头顶的天光,从绳网和毛毡的缝隙处投射下来,让里面异常明亮。
    空气里,还有着淡淡的酒水味道。
    正是刚才灰堆处,那些玻璃槽中浸泡竹简和其他物件的液体,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东边靠近墙角,全是一排排木头架子,上面贴着一些写着奇怪符号的格子框。
    而在那些框子里面,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玻璃槽、玻璃罐、玻璃瓶……
    在靠近里首纵深的墙下,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木桌。
    有好几个人,正在那里安静的忙碌。
    “轻柔的刷,这样,一个方向,小心这些简上的字迹……”
    “看仔细了,我跟你们再示范一次……”
    “在咱们特制的液体中析出水分后,就用树胶清漆仔细刷一遍!”
    “记住啊,这东西前后都别沾咱们的手,手汗很有腐蚀性……”
    ……
    一个身材修长、披散着头发的人,正指点着旁边的三人。
    这身影,让李秀宁心里一慌。
    谁?
    怎么是似曾熟悉的感觉?
    但是这声音,却是相当陌生,还是自己不熟悉的扶余话。
    这人也穿着一身红色的连体工作服,面目也看不清楚。
    这让李秀宁一时间,真还想不起来和谁相似。
    李秀宁装作漫不经心,继续沿着墙角的那些坛坛罐罐细看。
    实际上,她总是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个人的身影。
    一会儿,这人离开那三人,转身又走到旁边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身边。
    这老者,正戴着一副很像水晶般透明的眼镜,仔细的拿着一卷竹简细瞅。
    不时,用毛笔在旁边的纸上记录着什么。
    李秀宁知道,那老头戴的眼镜,绝不是什么老早就有的水晶质地的。
    而是大隋新近在老年人中,最为流行的玳瑁玻璃老花镜和近视眼镜!
    黑牌!
    老花镜,近视眼镜……这全是粟末地人创造出的新名堂、新词汇。
    “冲远先生,这字儿我大部分不认得,你可看出什么了?”
    “少……哦,少爷,这竹简我已经翻过了,难得啊,以前的史书中,可从来没有这些文字样式的记载,可让老朽开了眼界!”
    “呵呵,能让冲远先生开眼界的文书东西,这天下可不多见啊。”
    那人笑着说道。
    这时候,李秀宁突然想起记忆中的一个人来。
    这次,却不是刚才看见的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而是正埋首案头的老头。
    “冲远?孔颖达吗?”
    “如此人物,怎么会在此勾留?”
    李秀宁疑云顿生。
    孔颖达是谁?
    孔安之子,孔子三十二代孙,字冲远,冀州衡水人。
    经学家,古文字学家,师从大儒刘焯,大业初年,选为“明经”进士,授河内郡博士,候补太学助教,曾与杨玄感交好。
    广皇帝南去江都,孔颖达称病,于大伾山虎牢关休养隐居。
    此人,做为孔门嫡脉,是天下儒家领袖人物,自然是李渊势力重点关顾和招揽的对象。
    可是等李建成准备趁其隐居虎牢关的大好机会,亲自前往招揽时,发现老孔同志早就不知所踪。
    和当年龙门的文中子王通一样,失踪了!
    可是,现在的这位冲远先生,是孔颖达吗?
    李秀宁没见过其人,所以即使见了真人,也不能确定是不是。
    于是,这个小姑娘的好奇心就更重了。
    “不行,我要采取主动!”
    “被动接近,让人徒生嫌疑,那就让你们主动关注我好啦!”
    于是,她故意手中一抖,那上面的一个小罐子就摇晃起来,眼看着会掉落摔碎。
    “啊呀!坏了!”
    李秀宁惊呼一声,一阵手忙脚乱。
    叮叮当当,哐哐啷啷!
    好容易将那瓶子扶住归位,但却发出一阵不和谐的噪音。
    “好险!”
    李秀宁装作受到惊吓,还伸出玉手摸摸光洁的额头。
    那上面,却分明一点汗珠子也没有。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这是出自那个指导人的家伙。
    李秀宁微微转身,一下呆住了。
    此人,面庞清瘦,眉目分明,轮廓很帅!
    可是,却,有一道可怕的刀疤!
    从左额角起,斜斜拉下,越过眉毛,躲过眼睛,划过挺直的鼻梁,直到又脸颊。
    这是怎么个玩法?
    最多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吧,遭遇了什么?
    怎么说呢?
    就像一副绝美的画,被人故意用毛笔划了个叉!
    李秀宁有点恍惚!
    如果不看这人的脸,不看他披散粗犷的黑发小辫,以及这一身怪异的连体红衣,这身材简直就是那个小贼的翻版!
    特别是那双眼睛!
    谁?
    杨子灿!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呢?可笑,自己竟然能想到他!”
    李秀宁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心中很震惊。
    “我,我是被允许进来看看的!”
    李秀宁装作一个干错事的忐忑小姑娘。
    对面的青年,皱皱眉头,盯着李秀宁看了好一回,好像在仔细想着什么。
    “哦!”
    “是何工邀请的客人?你,你是女的?”
    半天,这刀疤青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
    “我?你看不像女的?”
    李秀宁有点被冒犯的感觉。
    自己这么一个大美女,第一次被人脸盲。
    即使自己带着面帘,难道自己的身材、脸型、头发……对方看不出来?
    “呃!唐突了!”
    “我这地方,很少有陌生人拜访,遑论是女人!”
    刀疤青年有点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捉住垂在眼前的一缕头发,轻轻地向后甩去。
    模样,自然,潇洒。
    “那请问小娘子,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
    青年语气平缓,和气地问道。
    “小女子就是好奇,从来没有见过您家这考古的名堂,所以想来见识一番。”
    “刚才所为,多有唐突鲁莽,望仁兄多多担待!”
    “呵呵,小娘子言重了,这地方就是个做学问的地方,有什么唐突鲁莽的?”
    “既然小娘子感兴趣,请到这边来,我带您看看也是可以的。”
    刀疤青年邀请李秀宁参观,李秀宁自然是巴不得。
    于是屁颠颠地跟在刀疤青年身后,款款走向里面那个大桌台。
    可是这样在后面走着,再看刀疤青年的背影,疑心就更大了!
    天啦,这得多像啊!
    虽然李秀宁和杨子灿接触,也就短短的一个晚上。
    但那一晚,既有鱼俱罗寿宴上的陪餐、舞蹈……,还有元帅府寝帐里的大戏!
    应该来说,以李秀宁的水平,绝对是已经将杨子灿的里里外外给琢磨了个透!
    可是,现在除了身影像,其他的呢?
    “杨子灿!”
    李秀宁突然清脆地喊道。
    “哐啷!”
    门外似乎有盆子什么的,掉落在地上。
    可面前的那个青年和其他人,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
    “什么?小娘子在喊你的同伴吗?”
    好一会儿,那青年见身后的小姑娘喊出一个名字,没人答应,于是边走边回头好奇地问。
    “没,嗯,我在找……”
    李秀宁尴尬地支吾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响起徐娘子的声音。
    “放我进去!我和刚才那个姑娘,是一起的!”
    接着,门帘一挑,闪进一个急乎乎的身影。
    不是风骚美艳的徐娘子,还能是谁?
    “哪里?哪里?”
    “杨子灿在哪里?让我瞧瞧!”
    徐娘子火急火燎地冲击来,嘴里直嚷嚷。
    显然,刚才李秀宁不大不小的呼唤,让正在远处学着淘废井金器的徐娘子,听了个正着。
    于是忙不迭地扔下手中的水盆,就赶过来了。
    杨子灿,多大的名号!
    小姐能这么喊,那臭小子就很可能在这儿!
    可是,雍州大总管、卫王、骁果卫大将军杨子灿,怎么能出现在这儿?
    神迹吗?
    还是戏法?
    八卦之心和震惊心理加持的徐娘子,就急忙冲进来了。
    她不管不顾地走到刀疤青年面前,有些粗鲁地揪住人家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
    这还不算完,还绕着他的身子转了一圈。
    搞得刀疤青年不知所措,就连李秀宁也被整得一脸懵逼,尴尬无比。
    “你?你是杨子灿?”
    徐娘子不管不顾地嚷嚷道。
    “不可能,不可能,你是看着帅,这身材也好,嗯,还很结实修长。”
    “不过,杨子灿听说是个迷死人的帅哥?你,你这道疤就……”
    “这疤,不会是假的吧?”
    说着,大胆泼辣的徐娘子,竟然豪放地伸手去摸青年脸上的刀疤。
    女流氓啊!
    “咳,咳,咳!”
    “快住手,快住手,男女有防,成何体统哉!”
    “虽是入了草原,可都是汉家苗裔,这礼仪和女则,还是要的矣!”
    旁边,响起一阵老头子不满的咳嗽声和埋怨声。
    纵是徐娘子再是大胆,也连忙住了手,脸也变得通红。
    “老先生莫怪,实在是这杨子灿太有名了!”
    “小女子,小女子最是仰慕与他,听见他的名号,就啥都忘记了!”
    杨子灿的迷妹子!
    徐娘子的这瞎话,编得贼溜!
    “杨子灿?”
    “杨子灿是谁?他很有名么?”
    刀疤青年似乎并不介意徐娘子的鲁莽行为,而是好奇地问道。
    “咳,咳……”
    老头儿一阵咳嗽,刀疤青年忙上前倒了杯茶水,递给他顺气。
    徐娘子朝老头和刀疤青年行了个万福,算是赔了礼。
    她站起身,搀住正在愣神的李秀宁,来到大长桌前坐定。
    这时,刀疤青年也给两人分别倒了茶。
    呵呵,也是药王茶!
    这帮人,还真是够奢侈够有钱!
    “杨子灿,塞外人都不知道嘛?”
    徐娘子嘴巴子很快,反问刀疤青年。
    “呃,塞外人都应该知道吗?”
    那青年抬起刀疤脸,惊讶地问道、
    “这——,反正,在如今大隋,你但凡碰见哪怕一只狗,它有可能不知道谁的太守,但一定会知道杨子灿!”
    “杨子灿,是天下第一等纨绔,做官做得就像踩着祥云,打仗打得就像砍瓜切菜……反正,很,很厉害!”
    “而且,他还是我们大隋朝,一众女儿的偷心恶魔呢……”
    徐娘子,真的是敢说敢讲,直说得那个戴眼镜的老头子咳嗽得不停!
    刀疤青年连忙起身,帮他拍着脊背,好久才算平息。
    李秀宁看徐娘子实在是口无遮拦,偷偷地伸手掐住她的软肉,死劲儿一拧。
    “啊呀,掐疼我了,你这个……”
    “我不就是替您验证一下吗,还下死手!嘶!”
    “呸!不知好人心!”
    徐娘子吃疼,夸张地左摇右摆,
    一时间波涛汹涌,眼花缭乱,直晃得老先生连忙摘下眼睛,闭上了眼睛。
    唉,现在的女子!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让老先生和公子见笑了,我的姐妹自幼如此,请不要多怪!”
    “哼!”
    老先生鼻子里挤出一个字,表达不满。
    “呵呵,无碍的,性格率真烂漫,坦荡如斯,很像我契骨家乡的女子,很是亲切呢!”
    刀疤青年面带微笑,和颜悦色地说道。
    似乎他对徐娘子对他的动手动脚,一点儿也不在意。
    “哦,公子是契骨人?难道是汉朝李少卿的后人?”
    李秀宁惊奇道。
    见多识广、熟悉大草原事情的她,自然对雄踞突厥北方的契骨人,有所研究。
    契骨,又叫黠戛斯,相传为李陵做了坚昆国国王后,演变而来的一个小王国。
    “正是,娘子真是见多识广!”
    “在下失钵屈阿策,汉名古思恩,乃国主失钵屈阿栈古思汉的哥哥。”
    刀疤青年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而两位美女,也是由徐娘子介绍一番。
    “哦?李秀宁?小娘子是唐国公府上的千金?”
    古思恩脱口说道。
    这回,倒是很动容,他似乎对这一消息很是感到吃惊。
    “公子也知道唐国公?知道我家三小姐?”
    这下,不仅徐娘子感到吃惊,就连一旁装淑女矜持的李秀宁很很意外。
    “唐国公乃大隋太原留守,雄踞大隋北门户,威震大草原,也是大隋关陇贵族翘楚,在下怎么能不知道?”
    “至于李小姐,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芳名。”
    “不过,想到堂堂一个唐国公府上的千金小姐,竟然不辞艰险,到了这大漠草原,实在是令在下佩服,震惊!”
    的确,如鼎鼎大名的李氏家族嫡亲贵女,难道不应该正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养着?
    竟然如此抛头露面、风餐露宿?
    ……
    这事儿如果让天下许许多多的人家知道,还不得惊掉大牙?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大家闺秀,到底该如何养成?
    难道这关陇李家的,天生不一样?
    或者,是庶出的?
    “让公子见笑了!”
    “家父教育我等不成器的孩儿,倒也宽松,并不将我拘在家中,乃至小女子可以到处自在走动!”
    “他老人家尝言,李家儿女,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如此才不枉人间来了一回!”
    李秀宁倒也不慌,款款温声细气地诉说了理由。
    说得那眼镜老头,只翻白眼,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