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教如此作为,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然却会让我大突厥阿史那氏,越发显得暗淡无光!“
“长此以往……”
“草原上的万民,只会知天神教,而不知有我阿史那神狼家族啊……”
阿史那大奈的声音,渐渐变低。
那话语里,充满无尽的萧索和哀伤。
“可是,天神教并不反对我阿史那氏的统治呀?”
“靠它,也无法代替我阿史那氏之位,成为突厥大草原上的天下共主!”
“神教者,以虚无之信、麻痹之论,去愚昧牧民、低等奴隶则可。”
“可它再是神奇和蔼,却一定骗不了像你我这等,狼血贵族的上等之人!”
“如果,它还想染指权柄,那就让他再次尝尝我阿史那氏的厉害!”
“到时候,看看是我们的狼牙和刀剑锋利,还是它天神爱喝汗、神使策恩的法力无敌!”
阙度设,倒是个杀伐果断的主。
等他明白了自己臂膀阿史那大奈的担忧,他的思路立刻无比清晰和果断。
你有万般仁慈,我有如山残忍!
“好,可汗,我等的就是您的这句话。”
“虽然天神教不可以尽以杀伐待之,但也绝对要严苛应对和限制。”
“特别是那神使策恩和明眸萨吉,千万……”
阿史那大奈语重心长,却又欲言又止。
“嗯,我晓得的。”
“不管他们到底是神是鬼,若要是阻拦了我阿史那氏荣光崛起,我们都要坚决将他们扫入尘埃!”
“我们的人,现在就得花出些精力,早早查探这神使和巫女的底细下落。”
“如果合适,就——”
阙度设变掌为刀,在脖子上狠狠一抹。
阿史那大奈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却没有说一句话。
说出口,神就知道了!
鸡贼!
“至于现在缺马的事,咱们除了北上求援,还得另想办法。”
“要时刻关注各地民间马市上的马匹,另外,也要加紧打探最近陇右黑市上,有无大动静!”
“钱财之事,大奈不必担心!”
“当年那广皇帝,也算是个大气的,赐下的财帛,很是不少!”
“加上我们自己从西边带来的,以及这几年我让族里细心积攒下来的,拢在一起,还算是有一些。”
“特勤且请拿去尽用,如若不够,我再想办法!”
阙度设合了双手,使劲搓了一番。
然后,将滚烫的手心,放在了他那双肿胀的眼睛上面。
阙度设,当初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西突厥少年王子形象,早已不见。
现在的王子,已经完全是一个两眼浮肿、挂着一副大好眼袋、身材臃肿的中年油腻大叔。
“可汗,不必如此!”
“您可以稍微分出来一些给我,就可!”
“其实,我等这次从东边回来,也带了不少金银和交子,购买他四五千头牲畜,还是够的!”
“只是现在,大隋各地都普遍缺马。而战畜最多的陇右一带,本来还是有一些的。”
“不过这新任大总管杨子灿一到任,恐怕要想随便多倒腾一些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最好的法子,就是找咱们北面的亲戚!”
“买也好,借也罢,都相对算是容易一些。”
阙度设听了大奈的话,连连点头,表示赞许。
“特勤啊,可如今九十九泉那边啥情况,咱们实在糊涂得紧!”
“这些年,咱们老早就和这些东边的老亲戚们,断了联系啊!”
阙度设不无遗憾地说道。
“是啊,都拔汗在位的时候,自以为是突厥正宗,和咱们西边王庭的所有亲戚,都不对付。”
“可现在呢?呵呵!”
“他自己这一落难,还不是像丧家之犬一般,投奔了咱们西边鼠尼施处半部的曲也可汗那儿,苟活残喘?”
阿史那大奈不无嘲讽地说道。
“活该!”
阙度设也没好气地应道。
都拔可汗,很差劲!
”阿史那氏,有这如此子孙,实在是让人羞耻!“
“想当年,如果听咱们的,趁着广皇帝立足未稳之际,咱们东西联合起来,还不是能与他决一雌雄?”
“虽可能鱼死网破,但也不辜负我阿史那神狼家族的赫赫威名。”
“如果,我们胜了,就可乘势拿下大隋大片肥美之地,何如像现在一般猥琐苟且?”
“更可恨的是,听说西边派出使者商议联合之事,这都拔汗不仅不同意,还将老家里派过去的使者,直接捆起来送给了隋庭!”
“隋人有句话,说得真好。”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都拔汗的下场,全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所致,不提也罢!”
“只是可惜了他留下的那烂摊子!”
“现在,很少有人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现在又是由谁当家做主。”
阿史那大奈听闻阙度设王子如此评说,连连点头。
他接口说道:
“可汗说得,很对!”
“咱们在隋地,派出去的好多股北上打探消息的族人,竟然一个也没能回来!”
“这,真是太蹊跷了!”
“以至于直到如今之时,咱们都对那里的具体情况,真是一无所知!”
“自从那杨子灿在白道岭下设下大营盘,咱们进出突厥故地,就越来越难了。”
“可若要说隋军已经将北去路线,防护到了严丝合缝、毫无漏洞的地步,那也是不可能的啊!”
阿史那大奈的分析,很有道理。
阙度设想了想,说:
“肯定,问题出在了草原之上。”
“一定是那儿,已经发生了我们无法理解的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可汗英明!“
阿史那大奈称赞道。
“西归途中,我偶遇到那位来自北边的天神教传经使者。”
“哦?怎么了?”
“从那时起,我便徒生一种预感,咱们这密探失踪之事,恐怕很可能就与这突然崛起的天生教,有着莫大的干系!”
“啊?为什么如此之说?”
阙度设惊问。
“你是说,天神教已经成了东边大草原上,新任大可汗的爪牙?”
阙度设自问自答,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阿史那大奈,郑重地点点头。
“可汗,特勤大人,陇右武威郡道上传来消息!”
这时,负责情报的俟斤阿史那古彦巴图从帐外走了进来。
他行完礼,将一个薄薄的羊皮卷,递给了阿史那大奈。
阿史那大奈打开一看,脸色突然一喜,然后满脸笑意地将那羊皮卷递给了新任凉川突厥人可汗阙度设。
阙度设一看,也是喜上眉梢。
原来,陇右黑市在道上发出消息,将有近两万战畜开始竞买。
这,真是瞌睡遇上枕头。
如果能拿下这一批战马及其他力畜,凉川突厥人缺马的窘境,就可以大为改观。
“赶快动身,带上咱们所有的积蓄,联系以前熟悉的黑市掮客,不惜一切代价拿下!”
阙度设当即就做了决定。
阿史那大奈点头。
连忙派人去召集部族的一些重要人员,比如特勤屯吉、巫师卡吉朵等人。
大家一致同意了阙度设的决定。
负责军事作战的特勤屯吉哥甚至提出,自己率领三千多有马的武士,就近等候,防止意外。
这意外,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如果竞价不成功,便做好劫夺的准备。
为了大家的未来着想,舍身拼一拼,是值得的。
这批战马,恐怕就是大隋乱世将生的节骨眼上,那道能够保护部族重生或活命的神符!
阿史那大奈,成为了西去武威郡黑市的凉川突厥人竞价代表。
对于陇西黑市在道上传出的消息,当然惊动的绝不仅仅是会宁郡的突厥人。
还有谁呢?
灵武郡的白榆!
枹罕郡的张贵!
马城河的梁赞!
自然还有那些不缺战马、但多多益善的氐羌人,比如安定郡的荔非世雄!
……
他们,都是财大气粗之辈,所以也都派出了各自的代表,参加了这场轰动河西走廊黑道多年的竞价大会。
他们信誓旦旦,行囊鼓鼓,势在必夺。
……
可是,如此重要的竞价大会,注定只有一家会笑道最后。
一个匿名的客商,以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价格,拿下了所有战畜。
屌毛不剩!
这些枭雄贼寇,怎么能容忍?
这很可能是杨子灿到来之前,河西走廊之上最后的一口肥肉啊。
让它这么轻易就从眼前跑掉,怎么可能?!
于是,武威郡内外江湖之上的暗流,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各股势力,在恪守千百年来陇西黑市定下的游戏规矩之时,也广撒密探。
无数的狐鼠之辈,出现并监视着武威郡边境上,所有可能的骡马运转口岸……
至于丢了马的屠休个人、粟特人,以及武威官场的一些利益攸关者,当然不会干坐着发愁!
他们更是精神高度集中,死死紧盯着所有可能的方向。
夺回、找回战畜的机会,他们绝对、绝对不能放过!
梁赞亲率的屠休个部族武士五千人,步骑混合,已经出发。
根据大巫伦格的预言,他们携带全部的武器,穿越大沙漠,向武威郡东部边界地区奎苏移动……
会宁郡的西突厥人,动了!
枹罕郡的张贵,动了!
安定郡的荔非世雄,以及其他氐羌势力,也动了!
……
黑道如此,官府呢?
张掖通守鱼俱罗,派出一支特遣军,约五万骑兵。
他们晓行夜宿,直逼姑臧以南地区,与某人汇合……
兰州郡郡丞张巡,率领鹰扬府两千人,向北移动……
平凉留守张隆、鹰扬府郎将史索岩,率领府兵两千人,向灵武方向移动……
天水郡通守屈突通,领所部人马一部六千人,向北移动……
……
顷刻之间,似乎有一双无形大手,将陇西一带的各种势力调动了起来。
两万余匹战畜,成了那颗吸引各方狂龙的夜光宝珠!
山雨欲来风满楼,波诡云谲几时休?
白榆,又叫白榆妄,本是灵武马牧的牧奴。
大业九年,杀灵武牧牧尉、大都督、帅都督等员,聚众啸反。
这人,随然是氐羌出身的牧奴,但是天生神勇,很有作战用兵的头脑。
自叛乱以来,白榆便竖起反隋旗号。
这支号称“白奴贼“的土匪,呼啸东西,来去如风。
他们既在大隋劫夺官牧、攻掠村社,又深入突厥境内袭击牧民,纵横的地域十分辽阔,故而声势异常强大。
广皇帝曾经遣金紫光禄大夫元弘嗣、左武卫将军范贵等,前往镇压。
然后,结果总是让朝廷失望。
官军,屡为其所败。
现在的白榆,在平凉郡和灵武郡一带流动,居无定所,很难追踪。
其部众,业已达到了两万五千之数。
问题是这两万五千之人,绝大多数人,都是一人双马的绝世凶悍马匪!
战力之强,一时无两。
他新近曾放言:
“杨子灿,小儿也!来之,非一合之将!”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说实话,这话虽然有点狂,但也充分说明了白榆的厉害。
试想当年来护儿、杨义臣担任天水郡守和通守的时候,曾经多次联合多方郡县府兵,围剿过白榆奴贼!
结果呢?
几乎连这帮人的毛,也没能捉到一根!
他们跑得太快了!
快得,让官军们只能在他们屁股后面吃灰尘!
所以,对于一个传闻中的杀神,一个只打过一场好多人没看见过的灭突厥之战的杨子灿,白榆自然不会对其有多重视。
恢复了雍州总管府又如何,当了雍州大总管又如何,难道他厉害过已经封神的来护儿、杨义臣?
现在,白胡奴要在干一票大的!
目标,正是穿行在自己领地贺兰山西面山脚下的两万余头战畜!
主人是谁,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那一匹匹可以扩张、可以提高实力的战马、骆驼……
这个消息,并不是自己的小弟或密探侦知的,而是一个醉汉亲口告诉自己的。
前几天,白榆去了回乐城里最大的妓院万花坊,去耍子。
吃了凉酒,他顾不得干好事,便忍着肚子疼去万花坊的茅厕去拉屎。
正当他在臭烘烘的厕坑上使着劲,便听见茅厕外边过来一个喝多酒的客人,扶着厕所外边的柳树,对着花丛大声呕吐。
万花坊中喝多酒呕吐这事,太常见了,一点也不让人不奇怪!
他自己,也常常对着鲜花们,哗哗喷射,肆无忌惮!
万花坊的花草,可不就是这么养大的?
那花儿,都散发着股股酒气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