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北地诸郡如马邑、定襄、雁门、榆林、五原等郡,是大隋框定的边郡。
边郡和内郡的区别,就是凡事以防止入侵、巩固边防的军政为主。
官仓府库中的物资,也主要以军事通途为主。
至于郡内的民政,大多以安抚被朝廷安置在此的移民、犯人、内附各族、戍边家眷为主。
这些人,主要以放牧为主,很少农耕。
今年的大旱,也主要影响的是以放牧为主的牧民和以草为生的牲畜。
但这些,准确的说并不是边郡官府工作的重点。
虽然马邑城官仓中的粟谷堆积如山,但要用战备仓中粮食去赈济灾民,的确要冒比较大的军事和政治风险。
边郡官仓,只有皇帝和留守府直接下令,才可以开仓放粮。
而太原通守府下的开仓放粮、赈济百姓的政令,并不包括战备仓。
开仓,指的是那些散居州县的义仓和小型官仓!
军伍出身的王仁恭,自动忽略了开郡城大官仓放粮赈灾的可行性。
道理上讲,没毛病!
可是,秋粮无收,草枯河干,牧民为主的马邑百姓,处在饥饿畜绝的危险之中。
义仓告罄,州县小仓告罄,民情纷纷。
此时的马邑郡,就是一堆干柴,一点就着!
刘武周,做为地方豪强,自然是在民间具有广泛的影响力。
现在,既然自己丑事暴露,生命堪忧,而王仁恭也是失去了救济灾民的大义,于是他索性心一横。
反!
他一面命尉迟敬德去召集手下亲信,一面快速披挂。
然后,便带着五六百全副武装的地方郡兵,冲向太守府!
路上,他二话不说,和尉迟恭、杨伏念、苑君璋、等人,轻松干掉了一波前来捉拿自己的王仁恭亲兵。
然后,他们提着十几个头颅,边走,边敲锣打鼓高喊:
“马邑大旱,官府坐视不救,老百姓饿死遍地,牲畜都快死光了!”
“王仁恭老狗只知贪污享福,锁着粮食不放给咱们救命,要这狗官干什么?”
“咱们绝不能坐着等死啊!”
“官仓的粮食,本来就应该是救济咱们的,是咱们老百姓的活路!”
“有种的,就跟我杀了狗官,开仓抢粮,活命要紧!”
……
一时间,马邑城中的闲汉、地痞、饥民,响应者无数。
他们在刘武周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直逼总管府衙门。
王仁恭,正在官署后堂,批阅着公文。
他隐隐约约听见呀门外的锣鼓嘈杂之声,还以为是哪家又在娶新媳妇。
他摇摇头,便又低头……
嘈杂声越来越响,王仁恭有点烦躁,便命好几个手下衙役出去喝止。
突然,衙门外响起刀剑碰撞和惨叫之声。
“怎么搞的?还需要砍人?”
王仁恭皱皱眉头,很是不满。
“咚咚咚咚……”
一连串混杂的脚步声,快速移向堂门口。
“狗日的老王八,在哪里?”
“去,把那些值房中的官狗,都拖出来砍了!”
“这边,狗日在这里!”
……
王仁恭有点诧异,是谁这么无礼,竟然敢在太守府衙内如此呱噪?
“哐当”一声。
后堂的门,被猛然间撞开。
豁然打开的门口,涌进来好几凶神恶煞的人。
之间他们一个个满身血迹,右手拖着染红的钢刀,左手里提的却是一颗颗头颅。
为首的,正是给自己头上种草原的刘武周。
王仁恭纵是见过血肉磨坊的大场面,但也一时间被惊得亡魂大冒。
“淫贼……刘武周,你,你还敢来见我?”
王仁恭强自正定,大声呵斥。
“光天化日,持凶杀人……私闯官衙,藐视枉法……你,你等,这是谋反,死罪!”
“还不退下?”
“念在你年少无知,获可从轻发落……”
“闭嘴!”
刘武周狞笑着打断王仁恭色厉内荏的话语,说道:
“老王八,死到临头,还虚言恐吓,哈哈哈……”
“我睡了你老婆,你能放我?笑话!去死吧!”
话音刚落,手中乌光乍现,一道残影飞向王仁恭。
“噗嗤——”
“咣当!”
一颗头发花白的头颅,滚落在地上。
王仁恭,几乎参加了大隋所有内外征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他,历任车骑将军、大将军、左光禄大夫、马邑太守。
他,与周罗睺、周法尚、李景、慕容三藏、薛世雄、权武、吐万绪、董纯、赵才等人并齐。
他,雄踞马邑,数次面对强悍突厥的兵马,屡战屡胜,名动一时。
名将,能臣,非他莫属。
马邑郡任上的贪吝好色,并不能掩盖他战将名臣的熠熠光华!
在大隋的历史上,王仁恭无论文治还是武功,都值得被世人称颂!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名将,并没有死在他自己热爱的战阵之中。
却被他自己亲手栽培的一个奸邪小人,为了活命,为了夺权,就轻而易举地杀了!
可怜的王仁恭,以一种无比屈辱和灰暗的方式,自此陨落!
北方留守府收到噩耗,上下震动,举行了盛大的哀祭活动。
远在西京长安县的杨子灿,听闻消息,扼腕痛惜。
他和干爹李靖一起,会同众僚,遥祭哀思。
追剿反贼刘武周的军令,很快从北方留守府和兵部发出。
一份,发往太原留守李渊。
一份,发往白道岭大营行军总管王辨。
报告噩耗和军情的奏章,也顺着大运河,火速递往江都……
大业十四年九月中,马邑郡鹰扬府校尉刘武周,杀太守王仁恭,自任马邑郡太守,起兵造反。
马邑郡鄯阳人尉迟恭,担任鹰扬郎将!
马邑郡马邑人苑君璋,担任长史!
马邑郡云内人杨伏念,担任司马!
……
新鲜出炉的刘太守,上任伊始,便下令开仓放粮,大肆招兵。
周边饥民,应者无数!
短短数日内,刘武周的部队,就达到了一万三千余人……
整个马邑郡陷落!
马邑郡的巨变,受到最大冲击和震动的,是太原留守李渊!
留守,分为三种。
一种,称京师留守。
皇帝亲征或出巡时,指定大臣或亲王留守京城,便宜行事,
杨侑、杨侗、卫玄、李圆通、樊子盖等,就先后担任过东西京留守。
第二种,行都和陪京留守。
此职,也是广皇帝在位期间才设置的一种地方高级官位。
它常以地方官兼任,总理钱谷、军民、守卫事务,权力很大。
当然,设置留守的地方,都是帝国战略要地,比如涿郡留守、太原留守、东莱留守、江都留守、彭城留守,等等。
但是,如果不是由亲王担任留守,这地方留守的地位和权力,自然要比京师留守要低上很多。
第三种,就是离宫留守。
文皇帝和广皇帝,为了巡幸需要,在全国共设四十余处行宫。
如,仁寿宫、长春宫、醴泉宫、临朔宫、晋阳宫、京都宫、汾阳宫、江都宫等。
行宫留守,主要是为了管理离宫的日常事务,比如财产、嫔妃、屯兵、维护等。
太原留守李渊的的辖区,为五郡。
太原郡,西河郡,雁门郡、马邑郡,楼烦郡。
他留守的权力,除了可自行任免辖区内副留守以下的各级文武官员外,还可以统领的全部兵马。
然而,广皇帝给了他巨大权力的同时,还交给他两项最重要的任务。
一是剿匪,二是防御东突厥入侵。
防御东突厥的事情,广皇帝很是看重。
为了加强李渊抵抗东突厥的实力,他还将名将王仁恭调派到马邑郡担任太守。
当然,王仁恭这样的人物之所以能去马邑,当一个小小的太守,还有受他儿子造反牵连除爵夺官的原因。
但不管怎样,至少在雁门之围前,李渊通守的这个职位名至实归,异常显赫。
但是,等白道岭之战后,东突厥彻底嗝屁,这太原留守府防御东突厥的角色就被无限弱化。
因此,就只剩下剿匪这一重任留给了李渊!
那么,李渊李留守的剿匪任务,完成得到底如何?
讲真,马马虎虎!
因为他剿匪的战绩,能拿得出手的,说来说去还是刚刚上任太原通守时,剿灭历山飞的事儿。
历山飞,不是一个人!
它是一支反贼的统称。
历山,是太原盆地南部的第一高峰。
相传舜耕治天下时,曾再次编物候历《七十二候》,故后人称此山为历山。
大业十一年二月,匪首魏刀儿,聚众造反,因为匪窝就在历山,而队伍来去如飞,故自号历山飞,拥众十万。
按照时间算,魏刀儿算是所有心向东突厥并认其为祖宗的祖宗。
那时候,雁门之围还没出现,杨子灿的骁果卫也正在编练,李渊还是山西、河东黜陟讨捕……
可是历山飞的魏刀儿,早就已经和都拔汗建立了臣属关系,并得了东突厥大量的马匹、武器和钱财的暗中支持。
背靠东突厥,魏刀儿战力十足。
其众擅于劫掠,巧于攻城,勇于力战。
南侵上党,力破前来抵挡的将军慕容、罗侯的兵马。
北寇太原,旗下骁将甄翟儿阵斩隋将潘文长。
连胜大隋两将,声威大震,所向无前。
此时,和魏刀儿一同起事的上谷人漫天王王须拔,在攻涿郡时,不幸身中流矢死亡。
群龙无首,遂被亚帅魏刀儿收纳。
此时,魏刀儿自称魏帝,盘据深泽,活动于冀、定二州之间。
其队伍,接近二十万,成为大隋河东、太原一带最大的匪患。
雁门之围后,李渊升任太原通守,王威、高君雅担任副留守,开始着力清剿历山飞。
剿匪,并不顺利。
在人数上占优的历山飞,打得官军很狼狈。
一度出现了李渊这个主帅被乱匪围困的险恶局面,要不是隋军冒死突围,李家的历史就会因此改写。
后来,李渊以王威押运的辎重财帛为诱饵,将历山飞的大将甄翟儿诱入雀鼠谷的埋伏圈。
此战,成功斩首甄翟儿,但是乱匪大部脱逃,退回河北与魏刀儿合兵。
这,就是李渊担任太原留守期间剿匪的最大成绩。
而同期,在太原留守的四郡大地上,仍然活跃着多股叛乱武装。
如,活跃在易州一带的宋金刚、等。
随着广皇帝南下,李渊的心思开始发生巨变。
他一边将京中禁军任职的李二调回晋阳听用,一边命在河东郡河东城的李建臣结交天下英豪,图谋大事。
而他恰恰利用剿匪大权在握之便,开始暗中招结各股势力,成为羽翼。
光是雀鼠谷斩杀甄翟儿一战,他就从中吸纳投降历山飞俘匪四万。
这些人,都已秘密潜伏在太原盆地周围的大山之中,严格训练,以待时机。
“刘武周?”
李渊有些疑惑。
在他的记忆中,并不能清晰记得那个自李靖走后,常常陪伴在王仁恭左右的青年。
“是,这是他的画影!”
裴寂将朝廷发的讨剿文书,以及自己这边的暗桩描画的刘武周头像,递给李渊。
“这人,叫刘武周?”
两张画影上的人,一个粗疏,一个细腻,但大概样貌基本上差不多。
画上的刘武周,国字脸,长眉无须,鼻梁挺直,甚是英武。
“是,他是马邑当地富豪,本为郡府校尉,郡丞李靖南迁之后,王公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此人打理!”
“如此,也算是元实的亲近得力之人,却为何要背恩弑主?”
“这个……这个,是和女人有关!”
“女人?嗯,你……你什么意思?”
见裴寂说得猥琐,李渊突然想到自己的丑事,心下警觉,眼神便变得有些严厉。
“哦……是,是王元实的小妾,就是当初咱晋阳城平康坊的头牌小翠!”
“哦,她呀!”
李渊一怔。
小翠,他是熟悉的。
她曼妙的身材,轻盈的歌舞,当年也是他李渊的最爱。
只是后来,被自己的同僚兼下属王仁恭给赎身做妾了!
为此,自诩为风流儒雅帅大叔的李渊,心中偷偷略有不满。
“她?她有怎么和刘武周搅和在一起,难道……”
李渊突然失声。
一个花信年华的欢场伎子,让她在年近六十的老王和三十刚过的刘武周之间选择,其结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