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才,在众人离开别院的时候,孙思邈借故拉住阿布,耳语一番……
阿布听了,神色凝重。
大家一并来到文昌阁坐下,他便将方才孙思邈的话,与在座的杨侑、苏威、裴矩、萧瑀、来护儿,以及早就等候在此处的吐万绪、阴世师、韦津等人,诉说一番。
一时之间,大家俱是神色黯然无比,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广皇帝的时间,这次可真不多了。
按照孙神医的推算,也就在一旬之间,且在此期间绝对再不能发生任何巨大的刺激!
一旬,也就是十天左右,对一个国家的皇帝来说真的太短了。
尽管众人伤心欲绝,但也并不感到突然惊惧,因为以广皇帝身体的状况大家心里早就有了准备。
不过,这接下来的十天里,真不简单众人一方面要抵御北边李渊的大举进攻,另一方面还要安靖南方、东方、西方。
但这些还都是常规操作,当务之急还是要完成广皇帝交代的三件大事。
其一,对于宇文叛逆一党,明正典刑,传告天下。
其二,给杨子灿赐婚,并尽快完婚。
第三,广皇帝禅位皇太孙杨侑,办传位及登基大典。
这三件事,皇帝要亲眼看见、亲自参与。
这三件事,放在大隋帝国政事当中,随便分开哪一件都是轰动天下的大事。
可是现在,事急从权只能在短短的七八天里全部办完。
难!
但要创造条件,上!
于是,沉默片刻的众人,便在老成持重的苏威主持下,开始一个个地商议和部署起来……
第二天,杨侑、萧瑀、杨子灿三人又红着眼珠子,进三清别院与皇帝、皇后禀报一番……
二
大隋南边的整体局势,奇迹般地整体安静了下来。
震惊天下的宇文化及之大许王朝,在一代战神卫王杨子灿亲手的谋划操刀下,由北路杨义臣大军和南路程棱大军南北夹击。
火速,覆灭。
一干逆犯,上至伪帝,下至金银财宝,悉数收入朝廷囊中。
这一巨变,仿佛紧跟着当初宇文一党的弑君立国之事,再一次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遍天下。
而同这个消息一起出现在四方各地的,是一册册制作精良、清晰考究(印刷)、内容刺激详实、插图生动形象的小书。
名曰,《大许众丑秘闻录》。
一书,三十文,绝不二价。
一时之间,洛阳纸贵,许多人求之而不得,只得借书抄录阅之。
于是,民间又兴起用粗纸石印的盗版《大许群丑秘闻录》。
但名字,却变成了《大许断袖遗恨录》,那插图模糊得惨不忍睹。
五文,一本,供不应求。
这两种版本的书,被两河流域、倭奴国、朝鲜三国、西南交趾等地区在大隋做生意的商人大量购买。
然后,一路迤逦,送去了他们各自的故乡……
听说,后世大不列颠皇室重宝收藏之地——伦敦塔内的珍宝馆里,以及倭奴国皇家宝藏机构——奈良东大寺正仓院的秘匣之中,分别藏着此书的一本正版、一本盗版。
历代皇子,将其视之为成长必读的秘笈之一。
而一个叫查尔斯的后世王子,便是它的最忠实的拥趸者。
此,乃后话。
三
伴随着宇文大许朝的快速覆灭,以及相关各种形式的消息传播,天下反王、重寇无不惊骇莫名。
太,忒,快鸟!
虎死,不倒架啊!
大隋这个看似奄奄一息的病虎,竟然还具有着可怕的力量。
中华大地上正在活跃的各股势力,其前进的步伐开始变得游移不定。
有贰臣派的,如依附和借力突厥人的,像李渊、窦建德、刘武周等。
有独立纯反王的,像李轨、白榆妄、王世充、薛举、罗艺、梁师都、刘继真等。
还有逆臣派的,如李密、箫铣、罗艺等;
进而,他们的军锋开始踟蹰不前。
主子们开始吃瓜,或者想静观看天下形势变化,最好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谁也没有料到,宇文大许朝极速覆灭事件的最大产品,竟然是让天下进入到一个诡异的稳定和平衡。
其实,论这其中的缘由,大致有三。
其一,当然是大隋官军将大许朝快速灭掉带来的实力冲击。
其二,根据各种小道消息的传说,证明广皇帝极有可能还活着。
其三三,却因一个对包括大隋本身在内的所有天下势力都命运相关的的原因,钱粮物资!
拉山头聚人气,人吃马嚼,要钱要粮!
打城池占地盘,兵马行动,要粮要草!
设衙门牧百姓,官吏役老,要薪要酬!
钱粮,才是造反的基础;物资,才是制霸天下的根本。
太原盆地,本被李氏经营多年,加上土地肥沃,产出颇丰。
以之为基地,自然可供李氏百万大军南下争夺天下。
但是,现在的太原盆地,实在是有地挤!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一挤,总还是有的;可是单位面积内的钱粮物资,却不是!
太原盆地,就钱粮物资而言,就是纯粹的零和游戏。
你多一口,他便少一口。
无解!
所以,不患寡而患不均,争斗和抢夺的龌龊,不可避免!
四
盘踞在江陵的梁朝皇帝箫铣,自从晋王董景真受宇文士及蛊惑率部叛离之后,元气大伤。
再加上称帝之后,急着削藩集权,所以内部极其动荡,实力大减。
所以,此时的大梁国处于整体守势,再不敢如之前那般,多王并出、四处扩张,甚至一度打到了交州总管丘和、长史高士廉、司马杜之松的地盘边缘。
现在,刚刚在彭城郡谷阳县城一带配合河南剿匪总管杨义臣,完成宇文大许王朝覆灭战的高安、罗士信,沿长江而下至峡州夷陵,派出信使,安兵待机。
他们,也是西南剿匪总管冯盎旗下西南剿匪大营的左路大军。
而江南大营行军总管陈棱,此时也派出水陆两路大军,由左屯卫将军张镇周任主帅,来整和杜伏威分任水陆将军,沿长江而上,兵驻夏口(今)。
对箫铣的东西夹击之势,已经初步形成。
然而,为了防止箫铣南窜,包围圈还得补上最后一环,冯盎的西南剿匪正军。
三
到达岭南之后不久,西南剿匪大营行军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冯盎,也终于在岭南自家老基地里开始建府开牙,招兵买马。
在众多儿子们的支持下,他很快就组建了自己的西南剿匪大营的右路大军。
西南剿匪大营,朝廷也安排了部分行佐属官。
房玄龄(原雍州总管府思录),担任行军长史;李德骞(虎贲中郎将),担任行军司马;冯盎的庶长子冯智戣,担任行军参事和主簿。
冯大将军的嫡长子,虎贲郎将冯智戴(后来后来的春州刺史),拜西南剿匪大军右路军主将。
至于其他十多个副将,大都也是冯盎的儿子。
像嫡次子冯智彧(后来的合州刺史)、嫡四子冯智戣(后来的高州刺史)、嫡六子冯智玳(后来的恩州刺史,也是大名鼎鼎的高力士爷爷)等。
至于兵马构成,则是在联合祖母冼夫人家族的势力之后,整编了原来部族武丁和俚族尚武的青壮。
基本兵源问题,很快得到解决。
当然,除了随他一同南下的朝廷委派幕僚人员,卫王杨子灿还特意抽调给他的由骁果卫基层精锐组成的架子兵,用于快速成军和日常训练。
这样,冯盎的西南剿匪右路大军,一经组建便有了自己初步战斗力。
左路大军?
朝廷早就为冯盎准备妥当!
那便是由陇右一带入川、并协同杨义臣、杜伏威等,一举将宇文大许朝逆贼全歼的的高安和罗士信。
四
岭南根据地里的西南剿匪大营右路大军,逐步完善。
一边剿匪,一边整训,一边持续招兵和完整建制。
转眼,这就过去大半年,右路军满编两万五千数。
这期间,冯盎亲率右路新军,发动了对盘踞在苍梧、高凉、珠崖、番禺地区的最大乱贼高发澄一战。
声名大噪。
此战,高发澄诛灭,枭首传遍岭南;干将冼宝彻、冼智臣等生擒。
其后,高发澄的首级及骨干活人,被快速解递东京御览。
其余乱贼大部军众,在大军强大的武力和宣传攻势下扔下武器。
或被挑选整编,或者从农从商,或者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经广州海岸运走,目的地不详。
从此,广州、苍梧、朱崖北部一带(今雷州半岛一带),皆复归大隋的有效管辖。
五
这一天,冯盎在在高州的茂名县府衙忙碌完公事,便早早回到家中。
六
亲哥罗州刺史冯暄这次也与他联合剿匪,再立新功。
朝廷来旨,要让他去京中兵部任职。
所以,今晚既是家宴,又算是给堂哥饯行。
冯暄此人,也算是大隋有名的将领,曾经只是太过于注重友情,所以在政事上有些优柔。
早些年,番禺将领王仲宣在岭南举兵造反,冼夫人便派遣嫡长冯暄将兵援救广州。
这位冯大少,年少纨绔、很重江湖义气,恰恰与反贼王仲宣的部将、泷水豪门子弟陈佛智是莫逆之交。
所以,当他到达前线之后,顾念旧情、按兵不动,最终贻误了战机,以至于让广州一线战事糜烂。
冼夫人,反应很快。
大怒之余便将宝贝嫡长孙给问罪下牢办了,并改派年少的嫡次孙冯盎为将出讨叛军。
这,也是冯盎第一次正式闪耀亮相在中华的青史之中。
当然,他一亮相就是主角!
在冯盎与隋朝官军在鹿愿成功会师之后,英勇作战,全歼王仲宣,一举荡平了叛乱。
当时文帝看到奏报,深为冼夫人的大义之举赞叹,特降敕书奖赏慰劳,并拜其孙冯盎高州刺史。
因误战机下狱戴罪的嫡长孙冯暄,还是被文帝特赦并拜罗州刺史。
从此之后,冯盎便成为了整个家族的话事人,也是继其祖父冯宝、祖母冼夫人之后冯家最为显耀的靓仔!
对于丧失冯家家主之位这事,作为排行老大的冯暄要说心里没有点什么想法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也明白,祖母如此安排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这个太注重哥们义气的特点,放在官场之上,那绝对是取死之道。
不仅难以扛起家族大旗,还会给家族招来灭顶之灾。
后来近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足以证明,老祖母的眼光,是多么深远而准确。
冯盎的官,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受到皇帝信赖。
反观冯暄,虽然贵为罗州刺史,但也就是一直在这位置上蹉跎。
况且,伴随着天下飘摇,这家伙又差点被那些岭南豪门子弟拖下水、造了反。
要不是在关键节点上冯盎奉旨南下建府招兵,又力劝长兄冯暄谨奉祖训、忠于朝廷、一同剿匪,这时候的这位冯家本代嫡长子恐怕就麻烦了。
不仅会是那些岭南大地上的着名反贼之一,而且一定会成为朝廷重点剿灭的对象。
影响太大,影响太坏!
当然,像如今这般建立新功、高升兵部的情况,也就根本不会发生。
时间,会让人成长、成熟。
经历,更是人成长、成熟的最大老师!
经受过社会毒打的冯暄,对于京城之行,既兴奋又忐忑,说白了是迷茫。
六
“兄长,明天就要启程去京城任职了,小弟我真的很为您高兴!”
“老冯家列祖列宗,也一定会为您感到骄傲。”
宴罢,兄弟二人携手来到书房,一边喝茶一边说些分别前的心里话。
听闻弟弟冯盎如此说,冯暄满面笑容,颇有得瑟。
“但是,兄长,作为亲弟弟,我该提醒的还得提醒。”
冯盎停顿了一下。
他喝了口茶,看了看兄长那踌躇满志的面庞。
“想必您自己心里明白,交游广泛,重哥们义气,这一点若是作为一个乡达族领自然足够了。”
“但是,在职场之上,便是大忌呀!”
听见弟弟的但是之反转之语,冯暄不由得一怔。
随即笑容敛去,冯大少的模样变得郑重严肃许多,应道。
“是啊,祖母的教诲,言犹在耳,这些年为兄也深有体会。”
“如今这要前去兵部,一想那京中多卧虎藏龙之辈,心中很是忐忑,还正要请吾弟多要提醒一二呢!”
冯暄的言语间,甚是诚恳。
冯盎闻此,心下满意。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兄长此去京师绝非一路坦途,肯定是几多凶险。
而目前两京朝中,那波诡云谲的局势冯盎自己就深有体会。
本来,以冯盎所想,自己南下剿匪,正好乘机约束子弟、偏居南方、韬光养晦,等待天下形势明朗之时,再行让家族徐徐入局图强。
然而,计划跟不上变化。
广皇帝,并不愿意让老冯家偏安一隅躲避清闲。
兄长入京任职、自己调任一方大员,这显然是广皇帝的帝王手段。
嘉奖安抚之余,也不无警告和质子意味。
“不管是西京还是东京,小弟我也算是都有所经历,那便给兄长说说,以供借鉴一二。”
“先说京邑之地。”
“此乃天子所居,自是天下之中,五方辐辏,四方来朝。而京师文脉昌盛,致今儒释道三教并立,庙宇林立,文化交融。”
“此外,京城之中,天下商贾云集,百货充盈,交易繁盛,财货流通。”
“其繁华之盛,实在是车马填街,楼阁连云,昼夜喧阗,绝非咱们这等高州茂名小县可比。”
“这样的地方,兄长自可想象,其英贤荟聚,鱼龙混杂。”
“既有达官显贵,也有市井小民;既有文人墨客,也有江湖豪杰;既有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也有阴险狡诈的小人;既有正义凛然的英雄,也有为非作歹的恶霸。”
“所以,兄长辞去,当明其京城居大不易。”
“其他暂且不论,但就朝堂之上朋党派系交杂、各种势力相互勾织之事,实在是一大学问。”
冯盎一边侃侃而谈,一边却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显然,自己的这些话语,也同样引发了他在两京之地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
而从来没有做过京官的冯暄,自然是迷茫之中更显忐忑。
“那依弟之意,为兄当如何啊?”
忍不住的冯暄,低声问道。
“京师自是不比我们家乡,那里的官场民情复杂,人心难测。”
“兄长去了那里,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特别是那些官场上看似谦谦君子、实则是口蜜腹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至于广场之上有哪些特别之人,有各有如何秉性,小弟也已以己之识,罗列成册,送与兄长一观。”
说着,冯盎拿起案几上的一本小册子,递给冯暄。
“现在不急!”
“您可以在路途之上,细细研读,争取在到达京师之前,全部记熟。”
“千万记着,这本册子,绝不能示之与旁人,即使是嫂嫂和几个侄儿,也绝对不可。”
“此外,也好心保管,一定不要遗失而平生祸端。”
“最好,兄长入京之时,就用火焚之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