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时一席话牢记心上——”
“夫做高官绝不能抛弃糟糠——”
唱到这里,林牧偷眼观瞧,发现孟小冬垂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这怎么能行啊!
“哎,驸马,驸马!”
一边说着,林牧还用扇子不断的敲击着桌子!
孟小冬装作被惊醒的样子,赶紧尴尬的笑着应道,
“老相国,何事呀?”
林牧指着胡碧兰,一脸不解的说道,
“这书正唱到绝妙之处,驸马一旁昏昏欲睡,莫非有什么烦闷之事么?”
孟小冬闻言,赶紧坐直了身子,一脸正气的说道,
“本宫心如明镜,毫无愁烦!”
林牧则是冲着台下的戏迷们眨了眨眼,顽皮的说道,
“哦,如此说来,倒是老夫我少见多怪了哇!”
台下的戏迷们都是被林牧这个动作逗的是前仰后合,这表情,太绝了!
林牧轻咳了一声,然后冲着孟小冬说道,
“啊,驸马,这汉朝宋弘有两句言语,你可记得啊?”
“哪两句言语?”
“他说到,贫贱之交不可忘,那糟糠之妻不下堂!”
孟小冬一脸讪笑的摇了摇头,心虚的说道,
“我倒是忘怀了哇!”
林牧笑呵呵的用扇子一指孟小冬,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哈哈哈——”
孟小冬也是只能尴尬的陪着笑脸!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胡琴声没有停,胡碧兰的琵琶声也没有停。
“往下唱啊!”
林牧倒是吃瓜吃的正爽,那边的孟小冬都快要气死了!
这死老头,太特么难缠了!
要不是不敢打你,早就翻脸了!
“遭不幸荆州地干旱三载草不长——”
“可怜家无半点粮——”
“叹公婆想儿把命丧——”
“我撮土为坟安葬了官人的爹和娘——”
听到这里,林牧又是唉声叹气了起来。
“哎呀呀,这双手撮土埋葬双亲,好一个贤德的媳妇啊!”
然后,林牧看向了故作镇定的孟小冬,说道,
“啊,驸马,这一女子世上少有吧?”
孟小冬则是摇了摇头,轻轻的拿扇子敲了敲桌子,淡然的说道,
“这村歌野调,怎能当着真话呀!”
“驸马,当初可曾听过这段歌词?”
听到这话,孟小冬顿时就急了,瞪大了眼睛,高声喊道,
“我怎么会听到过这段歌词!”
众人都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他急了!
林牧用扇子一拍手心,笑呵呵的说道,
“着啊,你既不曾听过,你怎么晓得她不是真话呀?”
“这个……”
孟小冬顿时语塞!
林牧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孟小冬也是只能陪着尴尬的笑了几声,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去!
这老不死的!
“唱啊!”
“千里迢迢乞讨京都上——”
“一双儿女受尽了奔波与风霜——”
“打听得儿父中皇榜——”
“实指望夫妻骨肉同欢畅——”
“谁知他把前情忘——”
“狠心夫忍叫骨肉飘泊异乡——”
胡碧兰的唱腔凄惨,听得台下不少人都是眼眶湿润,看向孟小冬的眼神越来越不善了!
孟小冬坐在那里,眼睛也不敢看向胡碧兰,故作镇定的摇着折扇!
太监和家院也是从两边走了出来,站在两位大人的身边!
林牧闻言,沉声问道,
“哦,听你之言,这个女子的丈夫还是一位做官的人啊!”
“正是!”
“你唱了半日,唱的是哪家的事情啊?”
“是我自己的苦情!”
“ 哦,是你自己的苦情,你叫何名字?”
“我叫秦香莲!”
“你丈夫叫何名字?”
“这个……”
“大胆的讲,老夫与你做主,叫什么?”
好家伙,这是要图穷匕见了呀!
另一侧的孟小冬手中的折扇也不扇了,一双眼睛,如同鹰隼一般的盯着胡碧兰。
“他叫陈世美!”
“咄!”
话音刚落,太监大喝了一声,向前紧走了两步,冲着胡碧兰喝道,
“你是什么人,竟敢提驸马爷的名讳,难道说你就不要脑袋了吗?”
“呀呸!”
林牧冲着太监啐了一口,吓得太监赶紧跪下。
“世间之上,同姓同名的甚多,她丈夫叫陈世美,与你家驸马什么相干?哼!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驸马你说对不对呀?”
前面的话林牧言辞犀利,骂的太监连头都不敢抬。
而最后一句话,林牧转头看向了孟小冬,笑眯眯的问道!
好家伙,这变脸的速度,堪比川剧啊!
孟小冬也是只能咬着牙,陪着笑脸说道,
“对对对!”
然后孟小冬冲着太监厉声喝道,
“唗!本宫在此,哪个要你这奴才多管闲事,哼?还不与我滚了出去!”
好家伙,这变脸的速度,也是不遑多让啊!
尤其是说到“多管闲事”的时候,孟小冬还一语双关的看了林牧一眼!
戏迷们也是领略到了这一眼的含义,都是不由得笑了起来!
在陈世美看来,可不就是这王延龄在多管闲事么!
而林牧则是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一点都无所谓的说道,
“我倒是不在乎啊!”
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现场的戏迷们都是笑得快坐不住了!
外面的戏迷们都是面面相觑,这里面是咋回事啊!
今天唱的不是《铡美案》吗,不应该是很严肃的吗,为啥里面的笑声一个接着一个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好气哦!
“往下唱来!”
此时的胡碧兰,已经将琵琶交给了家院,让他带了下去,如今已是两手空空!
“我纵有千言万语,也是唱不出来了!”
胡碧兰不由得掩面哭泣!
林牧起身,一边想着孟小冬走去,一边嘴里念叨着,
“可怜啊,可怜,驸马?”
孟小冬假装自己喝醉了,单手握拳拄着太阳穴,根本不搭理林牧!
林牧也不在乎,扭头走向了胡碧兰,笑着说道,
“香莲,你看你丈夫假装沉醉,老夫暂退,你亲自上前哀告他去吧!”
毕竟对方是驸马,就算自己是相国,这种事情,也不好逼迫太过!
所谓劝赌不劝嫖,劝嫖两不交!
说完,林牧双手背在身后,下台去了!
胡碧兰将水袖一抖,搭在了胳膊上,轻移莲步,走到了孟小冬的近前,哀声说道,
“官人啊,你真醉也罢,假醉也罢,望你念在往日夫妻之情,将我母子认下了吧!”
听到对方这哀求之声,孟小冬终于是抬起了脸!
但是,那一张脸上,全都是绝情和愤恨!
“秦香莲!”
孟小冬一拍桌子,从座位上走了出来!
此刻,孟小冬的心中,全都是当初自己在梅府门外哀求梅兰芳时的样子。
梅兰芳最终还是绝情的没有让自己进去拜祭伯母,而是让自己赶紧离开!
此时彼刻,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你既念在旧日夫妻之情,为何逼我忒甚啊?”
你就别逼我了,夫人她现在身怀有孕,你要是执意要进去,让她伤心动了胎气,就不好了,你别逼我呀!
胡碧兰闻言,则是面露坚定之色,说道,
“我要夫妻团圆,儿女有靠,何言逼你忒甚啊?”
我只不过是想要进去拜祭伯母,我也是你的夫人,凭什么不能进去,我哪里逼你了!
“你要夫妻团圆,儿女有靠,你就不顾我这驸马的前程吗?”
你要是进来,吵闹之下,这件事传扬出去,我这脸面往哪里放啊,那些大小报纸肯定要大写特写,到时候,我这名声不就毁了吗?
“这驸马的前程么——”
胡碧兰愕然的退了两步,口中惊呼了一句。
林牧听到动静,悄咪咪的走了出来,站在两人身后,继续吃瓜!
“它害得官人妻离子散,你要它何用!”
胡碧兰气恼的冲着孟小冬一抖水袖!
“呀呸!”
孟小冬气急,冲着胡碧兰就是啐了一口!
“分明是你自觉高攀不上,一心要赖在我的身上,受人拨弄,害我身败名裂,你还念什么旧日夫妻之情!”
这话,不单单是让台上吃瓜的林牧不住摇头,就连台下的戏迷们全都是一片哗然!
这话,简直就是倒打一耙啊!
“依你之见,莫非是要我母子消声灭迹不成?”
孟小冬冷笑了一声,淡然的说道,
“合乎天理,顺乎人情!”
胡碧兰微微摇头,伸手指着天,冷声说道,
“这天理人情,只怕由不了你!”
孟小冬冷笑一声,不屑的看了胡碧兰一眼,嘴边带着嘲讽,说道,
“由不了我也要由我,你快快与我滚出去吧,如若不然,我就要……”
看着孟小冬面露凶光,胡碧兰悲声问道,
“你就要如何?”
“我就要……”
孟小冬举起手掌,露出了狰狞之色。
“啊,驸马!”
看到这里,林牧赶紧走上前来。
唬得孟小冬赶紧扭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驸马公因何故变脸变色啊,哦,你是恐怕将她认下,会惹得圣上怪罪,这也无妨,如果圣上怪罪下来,老夫我拼着这头上这顶前程不要,也要替你担待,担待——”
突然的高音,瞬间就让现场的戏迷们精神起来了!
先别管别的,这王丞相能够为了这两人做到这一点,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不过,孟小冬闻言,则是冷笑了一声,说道,
“相国,想本宫一不欺君,二不害民,我要让相国替我担待何来?”
孟小冬最后的一句话,说的是极为硬气,将自己刚才受到的气全都给撒了出来!
反正已经这样了,得罪就得罪吧!
林牧闻言,也是冷笑了一声,伸手一指胡碧兰,冷声说道,
“啊,你一不欺君,二不害民?依老夫看来,她就是你欺君害民铁板钢证。”
这句话,听得孟小冬也是浑身一震!
一旁的胡碧兰赶紧上前说道,
“啊官人,有相爷担待,你就回心转意了吧!”
孟小冬打量了二人一番,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大笑了两声,说道,
“哈哈,看你二人一唱一和,莫非设此圈套,陷害本宫不成!”
听到这话,林牧和胡碧兰都是目瞪口呆!
林牧苦笑着说道,
“这从哪里说起啊,老夫我好心好意,要你夫妻相认,怎说是设此圈套,真真岂有此理!”
孟小冬一脸不屑的说道,
“本宫之事不用你管!”
林牧则是一抖水袖,笑着说道,
“有道是: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公有人管。此事呀,老夫我是管定了。”
“只怕你是管不了!”
“管不了也要管,你是认是不认?”
孟小冬咬着牙,狞笑着逼近了林牧,吼道,
“要认啊,你认!”
孟小冬这做派,逼得林牧也是只能后退了一步,一脸茫然的问道,
“老夫我认她作甚?”
孟小冬笑得越发的张狂,伸手指着胡碧兰,不屑地说道,
“你将她带回府去,烦闷之时叫她弹唱几段,与你开心解闷,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一段话,孟小冬说的速度极快,言语中的揶揄那是谁都能听出来!
说完,孟小冬一抖水袖,双手背在身后,扭头就下台去了!
这一段话,可是将林牧给气到了,整个人气的是浑身颤抖!
这话,太恶毒了!
“好恼——”
一声高亢有力的叫板声,引得全场戏迷掌声雷动!
“船到江心难补漏——”
“只恐你大祸降临头——”
“怒气不息出门走——”
林牧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的提着袍子,浑身颤颤巍巍的向前迈步!
这身段,加上甩腔,看的台下的戏迷们都是赞不绝口!
胡碧兰紧紧的跟在身后,等到两人都走出驸马府的时候,胡碧兰高呼了一声,
“相爷呀——”
“只要有三寸气誓报冤仇——”
胡碧兰这一嗓子,又高又脆,尤其是那股子劲头,直接将戏园子给唱炸了!
“好哇——”
“好秦香莲!”
“有骨气!”
台下的戏迷们激动的连连高呼!
林牧闻言也是高呼了一声,
“好哇——”
“香莲说话志气有——”
“这样的冤仇怎能罢休——”
“老夫的扇儿你拿在手——”
说着,林牧将手中的折扇递到了胡碧兰的手里!
在古代,什么人用什么器物,这都是有规矩的!
王丞相手中的扇子,那可是心爱之物,完全能够当做王丞相的凭证!
“到开封见包拯誓报冤仇——”
这也是王丞相给秦香莲指的一条明路!
唱完,林牧双手背后,下台去了!
赶紧到后面赶装,接下来,他可是要扮老包的!
“多谢相爷!”
胡碧兰拿着扇子,也下台去了!
等到两人都下台不见,从上场门孟小冬如同一阵风一样的冲了上来。
“内侍,跟随着贫妇,看看她住在何处,速报我知!”
“遵命!”
“韩琪来见!”
“韩琪来也!”
“小人参见驸马,有何吩咐?”
“韩琪,本宫素日待你如何?”
“待小人恩重如山!”
“既然如此,本宫有件为难之事,你可干得来?”
“小人干得来。”
太监快步走上台,说道,
“启禀驸马:那一疯妇带领儿女一直奔开封府而去!”
闻言,孟小冬将钢刀递给韩琪,面色阴冷的说道,
“韩琪,这有钢刀一把,命你将这疯妇还有两个幼童杀死见我。”
“那疯妇姓字名谁?”
“名叫秦香莲。”
“身犯何罪?”
“哼,本宫之事不要你管。”
韩琪拱手,准备下去!
孟小冬伸手一抓他的手腕,露出了一副狰狞之色,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要钢刀见血为证,你要与我斩尽杀绝!”
说完之后,孟小冬快步下台去了!
幸亏孟小冬跑得快,台下已经有人举起茶碗了!
这陈世美,太特么的不是东西了!
“杀人不问罪,驸马命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