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褚中轩邀请镇北王邵沉锋进京辩驳法统义理、免除百姓刀兵之苦的消息,很快从京城飞出,传遍各郡县。
文书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写得花团锦簇,言辞恳切,口口声声都是劝镇北王以天下苍生为念,和平解决所有纷争。
还说褚家与邵家本是兄弟之义,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为何非得兴兵生事,带累百姓?
说得像是邵沉锋如果不应邀进京,就不顾念百姓一样。
先帝褚沧阳毒杀老镇北王,还想杀贺芳亭嫁祸邵沉锋,以及褚中轩登基后干的那些事儿,文书上是一字不提。
邵沉锋哑然失笑,“小畜生异想天开。”
让他进京他就进京,他这么听话?
京城当然是要进的,但不是如褚中轩所说,带着几百亲卫前去,而是率大军入城。
贺芳亭笑道,“其实,这计策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因为,她与邵沉锋打出的口号是“吊民伐罪,除暴安良,应天命,正朝纲”,大义凛然,一身正气。
仿佛压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命、百姓。
现在褚中轩身为皇帝,还能放低姿态,愿意通过辩驳争论这种方式决定江山归属,以免除百姓兵祸、朝野动荡,看起来诚意满满,仁至义尽,邵沉锋若是不应,便落于下乘,会让人怀疑他的初衷。
要知道,镇北军这一路如此顺利,皆因民心所向。
民心若是质疑邵沉锋,偏向褚中轩,那可就不妙了。
别的不说,新收服的这几十万士卒,对她和邵沉锋的忠诚度实际上还很低,一有风吹草动,很可能窜逃或兵变。
来得有多快,去得就有多快。
南边尚未投诚的各地官府,未必还会归服。
忠诚于他们的原镇北军也会步履维艰,真的成了乱臣贼子,被朝廷军一步步消耗殆尽。
因而邵沉锋只能答应,但他进了京城,肯定没命再出来。
哪怕之后会遭受士庶百姓非议谴责,在史书上留下恶名,褚中轩也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了他。
除非有能制衡褚中轩的第三方力量,可是没有。
说得直白点,这个邀请将邵沉锋置于两难之地,颇为刁钻毒辣。
若不答应,会失民心。
若是答应,会失性命。
褚中轩大概以为自己很聪明,方方面面都想得周全,然而他似乎忘了一件事,口碑。
他的口碑已经烂大街了。
但凡他没杀那么多人,没有顶着弑杀父母、诬陷发妻、残害手足的嫌疑,没有当堂锤杀刚直忠烈之臣唐朴方,没有倒行逆施、胡作非为,这计策都有可能成功。
哪怕换成其父褚沧阳,这计策也能起到作用,因为他很会伪装,除了开头那几年,后面几十年,都尽力把自己伪装成仁君、明君,别管有没有伪装成功,至少他有那个心。
褚中轩却装都不装,也可能是不屑于装,早已把自己最差的一面展示在臣民百姓眼前。
在位短短几个月,他杀的人比某些皇帝一辈子杀的还多。
一个口碑崩塌溃烂的皇帝,杀性还奇重,说的话有人信么?
谁会信他辩输了肯让出皇位?谁又会信他辩赢了肯放镇北军回朔北?傻子大概都不信。
人们只会觉得,什么辩驳法统义理,分明就是为了骗镇北王进京!
邵沉锋叹道,“计是好计,唯一的问题是他没有自知之明。”
贺芳亭也轻叹,“坏到骨子里的人,大约不会认为自己是坏人。”
将领谋士们纷纷来劝邵沉锋,万万不可进京,这必定是昏君褚中轩的陷阱。
然而并不需要他们劝,因为邵沉锋压根就没打算去。
贺芳亭提笔回了一道文书。
大意是,多谢圣上美意,圣上为国为民之心,镇北王也体会到了,很乐意如圣上所愿,勒住战马、卸下盔甲,与圣上面对面商谈。
但因圣上曾杀父杀母、杀妻害子、杀兄弟杀忠臣,镇北王自忖无法与圣上父母妻儿、皇亲忠臣相提并论,所以不敢进京,唯恐成为刀下冤魂。
故而,另择云雾山下、玉丹河畔为面谈之地,日期定在半个月之后,届时,请天下义士莅临见证,盼圣上以天下苍生为念,务必前来。
镇北王恭候圣驾,倒屣相迎。
这一招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邵沉锋看完,狠狠夸了贺芳亭一通,又笑道,“我打赌他不敢来。”
贺芳亭:“......这还用赌?”
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褚中轩要是敢来,就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褚中轩。
邵沉锋执着地道,“我赌他不敢来,你赌他敢来。我若输了,任你处置,你若输了,也任我处置!”
贺芳亭:“......为何不是反过来?我赌他不敢来,你赌他敢来!”
邵沉锋笑容爽朗,“也行啊,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若不来,我任你处置!”
他只想跟芳亭赌一场,输赢无所谓,反正只要对手是芳亭,赢是赢,输也是赢。
也很好奇芳亭会怎么处置他,目光灼灼,充满期待。
贺芳亭无语,转头去忙自己的。
邵沉锋一把年纪了,还偶尔在她面前显出少年气,也不怕人笑话,真叫她又嫌弃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