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隔天开会许婧她们对着严加晴都很谨慎，谈话的气氛也不是很轻松，不过正常谈合同么，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
    严加晴本人是一个比较擅长和人打交道的人，她谈一会儿就发现了许婧她们和昨天不太一样。
    可能是她真的喜欢许婧，她没有搞些弯弯绕的猜疑，直接问了怎么回事，让许婧她们别担心，有什么顾虑直说。
    许婧看了看殷筱晓和顾琦，决定相信直觉一回，她直觉严加晴不会害她们，就说了。
    没想到严加晴听完在直接承认了。
    “是，你们没想错，我是打算从性别议题的方向营销。”
    她承认得太干脆，许婧都没想好怎么接话。
    营销是顾琦的专业，她先反应过来，“你是早就想好了？在看到我们的策划之前，你就想做一个性别议题的爆款？”
    严加晴笑笑，没说话。
    许婧她们面面相觑，觉得严加晴脑子是不是坏了。
    她坐在一个舒服得不能再舒服的位置，她是管理层，是甲方，是国家单位，是博物馆这种赔钱国家也要贴钱办好的国家单位，还是清高的文化单位，出去见各路局长书记人家也要卖她面子，因为那可是博物馆，是最喜欢显摆我家多有历史底蕴的咱们老中人最大的门面。
    她完全可以舒舒服服一路“中庸”地干到退休。
    她怎么就想不开要来趟性别这潭浑水呢？
    严加晴看着许婧她们一个个难以理解的表情，笑得更加开心。
    “应该说，我想宣传营销的不是性别议题，而是女性议题。但是没办法么，这年头做点女性内容，不管你多保守，人家都说你是挑事。”
    许婧感觉这种话应该很无奈，但是严加晴说出了一种故意挑衅的味道。
    这人好像还挺叛逆。
    “我一开始跟领导说想往这个方向走的时候，说辞是差异化赛道，人家博物馆里都是王侯将相状元秀才，那咱们就搞点不一样的，就这领导还不同意，觉得风险大，我们又不指着这个批经费，没必要搞得这么激进。
    “我就觉得很有意思，我就是想做个古代女人的专题展览，我连具体内容都还没出呢，领导就说这是激进。
    “后来也有说这没意思，闺房小情，谁辛辛苦苦跑博物馆来看这个？人家都想看点大格局、底蕴深厚的东西。我本来都要被领导说服了，因为确实嘛，我们这儿又没有武则天的文物，可不就是小格局。
    “所以跟省话谈合作的时候，我也没有强行要求他们给我做一场‘女人戏’，我只要传统戏就足够了。结果你看，人家连传统戏都不给我。我发现的时候还想呢，省话也就这点水平，命题作文都作不好。
    “我本来都打算吃了这个哑巴亏了，规格降级就降级吧，好歹先做个东西出来。省话后来补给的那部戏，就是降规格的那部，其实不错的，有点像央视搞的那个节目，是叫《国家宝藏》？反正噱头搞得很厉害的，弄了很多我们本地的历史名人进去。
    “一条历史长河，名人们站在河岸两旁，这格局够大吧？
    “但我怎么就这么提不起劲呢？
    “我觉得这种历史长河我看太多了，那些名人从小学背到大学，一个个鼎鼎大名，一个个面目模糊。是我的问题吗？我觉得我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吧。这个事情就很让我不解。肯定也有人跟我一样，看这些历史大戏看麻木了，看疲劳了，挥斥方遒的瘾过去了，我就想看点我熟悉的。我直到我看到你的戏。”
    严加晴往后一靠，手拍在大腿上，笑得非常满足。
    “要不说专业人干专业事呢，我不懂，我就觉得大格局的东西就是那些王侯将相，皇帝平时斗蛐蛐儿的一个缸都是大格局的。但是许导你给我了不一样的角度。
    “我才发现：哦，原来让专业的人来写来制作，平平无奇毫不相关的两个女人被攒到一起，发生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也是可以有史诗感的。这两个女人甚至不需要是什么公主郡主——当然公主郡主在历史上从来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对吧——她俩都不需要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两个虚构角色，她们跨越作品和作品，也是可以碰撞出让现实里的人感同身受的火花的。”
    严加晴的手指点在桌面上，“我不是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许导。看完你的立项书我回去之后才想明白：
    “让不重要的人，让不重要的那一半人，拥有自己的史诗。
    “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语毕，满室寂静。
    严加晴和许婧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女人，甚至跟做过高管的顾琦也不一样，严加晴是那种生下来就拥有一切的人，她的人生不要说比一般女人，就是很多男人都没她顺风顺水。
    她的动机和许婧她们这种多少都吃过苦头所以用创作来记录和讲述的人完全不一样，你甚至可以说她是闲得慌才来挑战风险最大的内容。
    但许婧习惯把人往好了想，她想连严加晴这种人都觉得有必要做女性议题，这可能就是某种生命感召吧。
    也许每个女人的一生里都会有一次这样的感召。
    这场谈话之后起码从动机层面大家都没有异议了，可以放心合作。
    那么回到营销问题。
    之前也说了营销并不是一件坏事，做好营销能让一件本来大众没有兴趣的事情快速打响名气吸引观众。只是就像俗话说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往往想让一件事从好的方面出名，要比从坏的方面出名难太多。
    而且就算一开始的意图是好的，你也不知道在这个传播过程中会被怎么恶意解读。
    尤其许婧她们做的还是女性内容，那对主流来说就相当于浑身是恶意了。
    所以严加晴和顾琦讨论之后的结果就是，她们要装，一开始装得人畜无害，然后在剧情里，就像电影《盗梦空间》一样，把她们真正的意图悄悄植入进观众脑海里。
    许婧皱眉，“能不能不要把我的个人表达说得像邪教传教——唔。”
    殷筱晓捂住许婧的嘴，让严加晴她们专业人干专业事。
    不是有句名言说，“贪官要奸，清官要更奸”？
    放到许婧她们这里就是，坏内容要营销，好内容更要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