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等人还不知道此时身后已经有追兵正在追赶他们。
韩林偷偷观察着高勇。
他算看出来了,高勇此人是典型的行伍汉子,不仅悍勇,还颇有一丝愚忠。
虽然有的时候看起来有一些小小的精明,但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仍然神经大条。
韩林想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当今的时局要闻,好让自己更好地了解这个时空,至少别不明不白的死了。
于是韩林套着近乎吹捧道:“高大哥,我看你勇武异常,即便面对那么凶悍的鞑子也不害怕,看起来是从军已久了罢?”
高勇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口道:“是啊,我原本在罗一贯总兵麾下当家丁,如果从那时候算起来的话,大概也有八九个年头了。”
韩林不失时机地赞道:“原来高大哥还曾在罗总兵麾下效力,怪不得如此勇猛。”
其实韩林根本就不知道罗一贯是谁。
高勇吐了一口白气,停下来看了看前方的路,然后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是啊,四年前的广宁,罗总兵固守西平堡,以三千人就挡住了奴酋的五万精兵。”
高勇表情略有遗憾:“可惜,苦战数日援兵断绝,罗总兵身受以后拔剑自刎,要是罗总兵这样的猛将还在,还能教这些鞑子杀到宁远来?”
韩林也跟着叹息:“罗总兵誓死不降,真乃忠臣良将也……”
韩林这才知道,原来高勇还曾经在猛将的手底下当过家丁。
他读过一些明代的历史,知道家丁是明朝后期将帅的绝对亲信,这些豢养的家丁作战勇猛,往往冲在最前,悍不畏死。
不过豢养家丁十分耗费钱粮,往往养一个家丁的钱就可以养十个普通的兵丁了。
平常的厮杀家丁们轻易不会出战,主要实在是损伤不起。
当家丁上前厮杀,要么为矛,将敌人撕开一条口子;要么成盾,成为将领生命最后的保障。
将帅既“以其身之死生存亡更相依靠”,必择其“膂力骁健,弓马闲熟”者方得入选;
又必“结以恩义,饱以嗜欲”,以求“一旦虏至,出死力以报之”
而家丁“以死护其主”,也正是因为“以其身之父母妻子全生仰望,故肯出死力而不他顾也?”
这些描述便是形容家丁的。
更有一些家丁是家生子家丁,子从父业,不仅练就了娴熟的弓马,甚至还能学些文化知识。
听到韩林对罗一贯的赞许,高勇如同找到了知己,嘴里恨道:“若不是王巡抚偏听偏信,还与那熊总督不和,自大轻敌,导致辽事糜烂,罗总兵也不至于自刎而死。”
韩林知道拥兵百万的大明,从文到武上下都烂透了。
明亡始于辽亡,辽亡不仅是受到了外族的劫掠,更是文官、武官甚至宦官不断在辽东横征暴敛、盘削辽民导致的,这才有了辽民“四大恨”,无数人逃脱原籍。
更可笑,后来还不断妄想以辽民守辽土。
高勇又咬了咬牙说道:“更可恨那孙德功、鲍承先之流,先未战先退,后又在奸贼李永芳的教唆下从逆,这才让西平堡陷入了死局,有生之年,我高勇势杀之。”
说到恨处,高勇怒目圆睁,虬髯直立。
韩林见他情绪激动,赶忙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他的话一起诅咒道:“这等逆臣贼子,比那建奴鞑狗更人神共愤,迟早要遭天谴的。”
高勇叹了口气,自嘲地苦笑:“我也就嘴上说说,这几个狗贼已经降了奴酋,我这等丘八小卒,怕是见也见不到了。”
“更何况哪有什么天谴?自老奴七大恨起兵以来,八年了,咱大明先失抚顺,再丢沈阳。反观建奴未尝一败,一路烧杀劫掠过来,地盘反而越来越大,兵也越来越多,要是真有天谴,早就该劈在这野猪皮的脑袋上,现在看来,这苍天果然无眼。”
说着说着,高勇的神情落寞了下来。
韩林便转移了话题:“那高大哥后来又怎地成了募兵管队?”
“罗总兵死后,西平堡被鞑子攻破,我和余下的弟兄跟建奴挨个巷子血战。我伤重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周围已经是尸山血海。”
高勇沉默了片刻后又道:“护主不力,我原本也想随罗总兵一道自裁。后来又想了想,不如留着这有用之身,多杀几个鞑子再死,于是就逃了出去,隐去姓名经历当了募兵。”
韩林点了点头:“不错,与其自我了结,不如继续找个地方和鞑子厮杀,即便死了,死之前杀两个鞑子也不亏。”
高勇闻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惜这些老爷们也仿佛被老奴的凶恶吓丢了卵泡,不敢主动迎战。不然高勇何惜此身?敢不效死?”
说着高勇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掀开衣服让韩林看他胸前背后大大小小的伤疤。
韩林怕他冻着,一边迎合一边帮他将衣服穿好。
沉吟了一下,韩林忽然向高勇问道:“高大哥,如果日后有人敢与建奴死战,并且希望你为他效力……”
还未等韩林说完,高勇便抢先答道:“要是真有这等人物看得起高勇,那我高勇便为门下走狗,肩上鹰隼又如何?”
悍勇愚忠,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文化知识。
这高勇,是个特娘的人才啊……
韩林忽然就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
其实刚刚穿越到这里的时候,韩林还有点不知所措。
一是没想到小说中的情节竟然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另外想到另外时空的父母亲朋,心中也是说不出来的痛苦。
不过,好在韩林很快就认清了形势。
与其毫无意义地怨天尤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活下去。毕竟如果再挂掉的话,老天爷应该也没什么兴趣再给他一张“复活券”。
明末的乱世,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还是知道个大概的,不说煤山上了吊的崇祯帝和来了不纳粮的李闯王,更有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这些入侵的外族。
崇祯帝、东林党、魏忠贤、袁崇焕,还有努尔哈赤、皇太极,一个又一个载于史书,当下却又鲜活于世的名字,在韩林的脑海当中一一浮现了出来。
想到此时自己竟然能和他们照耀同一片日月星辉,韩林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再想到十几二十年后,史书中记载的满清入关后的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江阴八十日等骇人听闻的屠杀就要发生,到时候必定要人头滚滚、骨碎肉分。
上学时韩林读起来都觉得书页中泛着一股子血腥味,而自己要在这个时空当中亲自体验,便不由得心中焦急。
那时天下将再无一张可以阖家吃饭的桌子,半尺可以供人安睡的席子。
明末的乱世刚刚凸显,在这乱世当中,一定要有活下去的资本。
忽然,韩林的耳根一动,一把拽住了高勇,低声道:“不对,高大哥,有情况!”
高勇闻言也是脸色一变,轻声叫停了前后的众人,先是眼睛在四周一扫,接着又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听,这才直起身子,对着韩林笑骂道:“韩老弟,你莫消遣我。”
韩林神情严肃地盯着他,摇了摇头——
“高大哥,你相信我,后面确实有人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