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微倚,彩云金黄,乌苏家的院落内铺满了米稻,伊哈娜手里掂着簸箕,筛着里面麸皮,时不时还用纤细的手指在里面挑拣出一两个虫儿来,远远地扔了。
近来日头烈,她吩咐贾天寿搬出粮晒,然而当初韩林买的粮实在太多了,穷尽几日的功夫也才不过晒了一小半。
伊哈娜放下簸箕,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抬起头看见乌苏坐在韩林为他打造的轮椅上,手里捧着一把豆子,在那喂那匹老马,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这匹老马自从她记事起就在家里,怕不是得有十余岁,如今马鬃稀落,皮毛斑秃,连牙都要磨平。
养了一冬,但膘也一直起不来,前些日子拉出去耕种,只犁了两垄地就再也拉不动了。
早两年阿哥曾提议将这老马卖了,兴许还能换一些银钱。但被阿玛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让他快滚回叶臣主子身边去。
因为家里只能有一个畜生。
近来也不知怎地,阿玛时常在马槽旁发呆,有时看着老马吃草,有时拉过马头来脸贴着脸,对它说话,喃喃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伊哈娜看着一人一马,突然发现两年前抢西边回来,还能手提肩扛对她大笑的阿玛,如今却连走都走不了了,只能终日坐在轮椅上,吧嗒那杆烟。
“阿玛也老了……”
伊哈娜心下里一哀。
“家里还得有个能提拉起来的男人才成……”
一个瘦高的影子忽然在她的脑海当中浮现,想起他的掌温和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伊哈娜不禁臊红了脸。
“砰砰砰”一阵拍门响,让伊哈娜的心跟着门响突突地一阵跳。
看了看院门,伊哈娜回首对着正屋喊道:“贾天寿,你耳朵是聋了吗?没听见门响?快去开门!”
贾天寿在屋里应了一声,连忙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胡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看着面前的身影贾天寿欢天喜地地一声叫。
“贾大哥,我回来了,家里都还好吧?”
韩林双手背在背后,对着贾天寿笑眯眯地道。
“好好好,都好,好着咧!”
说着贾天寿赶忙将院门让开,让韩林进到院内。
韩林快步走到乌苏身前,微微一躬身,笑着说道:“老达旦,韩林回来了!”
乌苏早早的就望向门外,见韩林对他行礼,也对他笑着一点头,一边搓着手,一边嘴中不住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哇!”
“这天忒热!”
看着韩林冒汗,乌苏又转头对着贾天寿吩咐道:“贾天寿,快去给韩林?一瓢水来!”
“哎!哎!”老主子发话,贾天寿自无不从的道理,又小步跑着进了屋。
乌苏对韩林斜着眼使了个眼色,韩林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慢慢踱步到伊哈娜身前:“见我回来,怎地不说话?”
说着韩林背在背后的双手向前一探,一只通体乌漆嘛黑的小奶狗就拎到了伊哈娜的面前。
这小奶狗形似一团碳,被韩林揪着后颈肉,一边半张着嘴“嗷呜”“嗷呜”地哼叫着,一边胡乱地蹬着四脚,圆圆地小眼珠里有那么一丝惊恐。
但伊哈娜对眼前的一人一狗仿佛没看见一般,弯腰伸手一探抄起地上的簸箕,冷着个笑脸,挺着鹅颈向柴房走去。
“怎地了这是?”
韩林望着她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此时贾天寿也端着个木瓢从正屋里出来递给韩林。
韩林将小狗放在地上,接过木瓢吨吨地喝了。
那小狗脱了韩林的手掌,在地上立着个尾巴,一蹦一跳地撒着欢观察着自己的新家,随后又在墙根处撒了一泡尿以宣示主权。
“贾天寿!”
伊哈娜的声音从柴房里传了出来,“这小畜生要是尿了粮食,你就用舌头给我舔干净!”
贾天寿听了吓了一跳,连忙去追小狗,一时间鸡飞狗跳。
……
“这一趟可不好走,我带队的包衣死了大半。”
炕桌前,韩林对着乌苏叙述着押粮的事情。
贾天寿手里拿着一双筷子,在腋下一撸就要递给韩林。
但不想被伊哈娜抢了先。
她抢过贾天寿手里的筷子,皱着眉头捏着筷梢,转身出了屋,回来后拍在韩林面前,几滴水花溅在了韩林的脸上。
韩林歪头看了她一眼,夹了一条咸菜放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继续对着乌苏说道:“蒙古哨骑实在厉害,那箭又快又准,几通下来射死了我们十好几个人。”
旁边的伊哈娜看着韩林脖子上那道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一盘黄韭菜,半碗咸菜条,转身又出了屋。
过了一会,一碟子熊肉干,又重重地墩在了炕桌上。
“干啥呢这是?!”
乌苏见状对着伊哈娜斥道。
“没干啥,吃饭!”
伊哈娜哼哼了两声,往嘴里使劲扒拉了两口,想了想,又夹了两筷头子黄韭菜放在碗里。
接着转身又出了屋,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自始至终,也没跟韩林说一句话。
但也没人理他,乌苏和贾天寿正沉浸在韩林的叙述当中。
“后来我们又被留下去攻寨,蒙骑出来后简直要吓死,多亏四王带着骑兵把他们赶了回去。”
乌苏听后放下筷子,拿起烟袋吧嗒了一口,默默地说道:“多亏有四王在,如若不然,你们这群包衣怕是都回不来了。”
“是啊……”
想起莽古尔泰在后军砍杀一众伤了的包衣的样子,韩林心里也确实有些后怕。
“不过这鄂尔泰也着实可恨,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临时给你们换了路线。”
说到此处,乌苏有些生气:“他竟然连岳托主子的脸面都不给也要置你等于死地,要不是后面有库尔缠主子,我早就整治他了!”
“说到额真大人……”
韩林沉吟了一下:“我今儿见着了,还央他叫鸭掌子过来给达旦看腿,额真大人已经答应了,我想着明天就往庄子里去一趟,叫鸭掌子过来。”
“喔……”
乌苏点了点头:“韩林你有心了,不过此事不急,明儿你还要去咱家的田里看一看,你走这些日子伊哈娜和贾天寿已经将沟给垄了,种了糜子麦子,但我还有点不放心她俩,明儿你过去看看……”
贾天寿低下头,将脸埋了下去。
韩林应了,但心下想却想:“这地……我也没种过啊……”
紧接着,韩林又听乌苏说道:“对了,近来闹匪的事你怕是已经知道了,我猜庄子里出了奸细,咱们还是要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