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
    平平整整的三个字，却犹如一根刺，通过眼睛直插心尖。
    四周像陡然涌入一阵寒潮紧紧将她裹挟。
    脑海里一阵无声轰鸣，散落在四处紊乱的记忆，再一次纷纷重现。
    蓝色连衣裙，瘪下去的头骨，霜黄的面颊以及仪器机械地跳动声……
    她想到了孟女士，想到了徐博远。
    想到何桂芳搂着徐辰站在徐博远遗体前嚎啕大哭。
    想到医生不停地问她，“家属，需要进去跟逝者告别吗？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了。”
    回忆是破碎的玻璃片，仅仅想起，就已经划破皮肤，殷红血液汨汩而流。
    徐嘉予深吸口气，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胳膊，连连向后退。
    “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告别！”
    “砰——”的一声闷响。
    还没回神，温热的手掌已经揽住她肩膀，熟悉的气息霎时涌入鼻尖。
    睁眼看到林墨琛那一刻，徐嘉予泪如雨下。
    *
    神外门诊办公室。
    王姐将装满热水的玻璃杯放到茶几上。
    “小徐呀，你别总握着林主任的保温杯啦，杯子外面冰冰凉的，我看你一个劲儿地发抖快拿这个捂捂手，刚倒的，热乎乎的。”
    徐嘉予愣怔地点了点头，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又陷入了沉默。
    王姐担忧地看向林墨琛，林墨琛摇摇头，“王姐，你先下班吧，有我陪着小予，没事的。”
    “哦呦，小徐是被吓到了吧？哪能跑到太平间里去了呀！现在的人也真是的，什么人都追，小徐是英雄又不是明星，没想过给别人生活带来困扰嘛？”
    王姐把林墨琛拉到一边，一脸愤愤，“林主任我跟你说啊，刚才大数据都推给我了，十几个老太太把小徐一个人堵在卫生间里，十几台手机怼在小徐脸上，我看视频里小徐的表情都快哭了。”
    “哎呦，人红是非多我算是体会到了，这都什么事情呀？林主任你要好好安慰安慰小徐呀！”
    林墨琛深知能令徐嘉予这样魂不守舍，肯定不是因为那些老太太。
    大约是因为看见了太平间，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他走到徐嘉予身边，握住她的手。
    女人身体紧绷，双手凉得冻人，林墨琛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徐嘉予这才回过神。
    先是一愣，接着抬手飞快地擦了下眼睛，抿嘴挤出了个苦笑，眼泪却即刻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没事。”
    徐嘉予避开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又擦了下眼睛，这才重新看向他，可眼泪又再一次涌入。
    这一次她再也顾不得躲避他，双手死死捂住了眼睛，整张脸唯一露出的嘴角弯了又弯，最终却抿成了条直线。
    林墨琛知道，徐嘉予那些假装的坚强终于抵不住内心的悲恸，化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林墨琛将女人揽进怀中，一下下轻拍她的背脊，“想哭就哭出来吧，都下班了，除了我这里没人。”
    “只要没有别人看见，就不算哭过。”
    徐嘉予愣怔地抬起头，望着他，片刻后再一次扑进他怀中。
    低沉的啜泣也终于变成嚎啕大哭。
    女人温热的眼泪渐渐晕湿了他胸前的衣衫，也顺着皮肤渗进了他心底。
    好痛。
    徐嘉予就这样放声大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哭变成了小声啜泣，最后只剩下了时有时无的哽咽。
    她像个无力的孩子，半躺在她怀中，眼神却直直望向前方。
    “老公，你知道……徐博远是怎么死的吗？”
    沙哑的声音如同紧绷的琴弦，每说几个字她都不得已停下片刻。
    得知徐叔叔去世之后，他曾经向肿瘤医院的同僚打听过，用女婿的身份才看到徐叔叔的病例和病程。
    徐叔叔入院时已经是胰腺癌晚期了，走得很快。
    “胰腺癌。”林墨琛轻声回答。
    徐嘉予却骤然直起身子，离开了他的怀抱，她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一下下拍着前胸咬牙看向他。
    “是我，是我害死他的，我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林墨琛皱眉，伸手想将面前绝望的女人拉入怀中，可徐嘉予却推开了他，“我这样的杀人凶手，根本不配跟你在一起。”
    “徐嘉予！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徐叔叔的病程我看过，他在icu里去世，你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语言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你没听过吗？”徐嘉予嗤笑一声，“是我！是我让他去死的！是我！”
    徐嘉予像只惊弓之鸟，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眶却是通红的。
    “那天，我接到何桂芳的电话，她说你爸住院了，是胰腺癌晚期，活不了多久了，想见我最后一面，问我能不能回来。”
    “我听到只觉得好笑，十年，整整十年！突然打来一通电话告诉我徐博远要死了？我讨厌何桂芳！她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于是我说……”
    “死了好！死了好呀！一个负心汉，骗子为什么要活到现在，他早就应该死了！他最好现在就去死！”
    她忽然抓住林墨琛的手，“电话里一片沉默，然后我就听到了何桂芳尖叫着喊医生，说人不行了！”
    “我不知道何桂芳把电话给徐博远了！我不知道！”
    “是，我是恨他，我也说了让他去死，可我是说给何桂芳听的，我也没想到他那么听话，真的就死了！”
    “你说，徐博远既然那么听话，为什么当初不管我怎么说，怎么问都不告诉何桂芳和徐书杰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嘉予的眼睛像是拧不紧的水龙头，眼泪疯了似得往下落，滴在林墨琛手背，也滴进了林墨琛心头。
    针扎似的疼。
    “我为什么会说出那样恶毒的话啊？是我害死了徐博远！是我杀了他！”
    徐嘉予疯狂摇头。
    “我一直以为，我是因为恨徐博远，恨他对孟女士不忠，恨他对孟女士的欺骗，所以才如此执着的想要拿回遗物，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就在刚才我看到‘太平间’三个字我才明白，从头到尾我都在替自己找借口，我根本无法面对是我杀死了徐博远这件事情！”
    “只有找到真相，证明徐博远就是那种人，坐实他的种种罪行，我才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可每当我主动想要寻找真相，高胜的话，秦政的话，徐博远那些同事们的话，还有张大爷欲言又止的反应……”
    徐嘉予忽然轻笑一声，“那些人的每一个举动都好像在告诉我，你是错的，徐博远是好人，他一定有苦衷……”
    “就连你也这么说！
    “林墨琛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