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麟德赐宴终于结束,然而麟德赐宴引发的喧嚣却经久不散。
“简直乱来!”李豫得知消息之后,第一反应是大怒,“竟然敕封王臣为亲王?而且给予世袭罔替的恩宠?怎可以如此恣意妄为!”
“臣却以为圣人做的没错。”李泌却提出了不同看法。
“做的没错?”李豫怒道,“李师此言恕我无法苟同,请问王臣今年才多大?他今年才只二十五岁而已,二十五岁就敕封为亲王,今后再立功勋该如何封赏?加赐九锡?给他皇帝仪仗?再下一步他就该篡位了!适儿糊涂啊!”
李泌摇头道:“敕封王臣为世袭罔替的亲王就已经到了人臣尽头,圣人已经把他能给予王臣的都给了他,从现在开始,王臣就再也无法从大唐得到任何赏赐。”
李豫反问道:“李师,你认为他会满足?你认为王臣不会谋朝篡位?”
“我认为王臣他不会。”李泌摇摇头说,“从目前来看,圣人与王臣其实已经很默契的结为一种利益同盟,换一种说法就是圣人已经将阳关以西疆域分封给王臣,相应的,王臣或者说安西王氏就要担负起大唐西域边境的安全。”
“利益同盟?”李豫闻言不禁陷入沉思。
李泌这话给李豫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这之前,李豫只会从皇帝视角考虑问题,他要做的就是分化臣民,统治臣民。
正因此,李豫得时时刻刻提防臣民造反,所以需要各种帝王心术,包括监控。
可现在李泌却告诉他,王臣或者说安西王氏已经成为大唐或者说李氏的盟友,这时候就不再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而是平等的盟友。
李泌又说道:“太上皇,王臣曾经与臣说过一句话,臣以为他说的很在道理,他说一切人或事都可能背叛你,唯有利益永远不会背叛你,所以只有结成利益同盟,你才可以放心的将后背交托给你的盟友,而不用担心他会背刺于你!”
“唯有利益永远不会背叛你?”李豫闻言再次陷入沉思。
李泌又说道:“圣人将阳关以西疆域分封给安西王氏,只保留名义的宗主权,事实上就是让安西王氏与大唐变成了盟友,从此只要丝绸之路不断绝,只要安西和大唐仍然可以从丝绸之路中源源不断的获取利益,安西王氏就永远都不可能造反!”
“因为即便是造反成功,安西王氏所能获取的也很有限。”
“然而一旦造反失败,安西王氏就将失去所有,灰飞烟灭!”
稍稍一顿,李泌又道:“正因此,当大唐有难时,安西王氏还必须起兵相助,确保丝绸之路仍能源源不断的给王氏输送利益!”
“这样一来,安西与大唐岂非成了国与国的关系?”李豫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李泌点头道:“这的确是国与国的关系,但却是极其特殊的藩属国以及宗主国,因为历史上的其他藩属国与宗主国之间常常充斥着竞争打压,然而安西与大唐之间却存在着庞大的共同利益,双方之间并不需要竞争或者打压!”
李豫似乎是被说服了,长久沉默。
……
颜真卿和崔佑甫从建福门晃晃悠悠出来,却是谈兴正浓。
刚才麟德赐宴结束前,颜真卿和崔佑甫都专门找了王臣,颜真卿是专门致谢,崔佑甫则是为之前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向王臣致谦。
“左相你感觉到了吗?”崔佑甫喟然道,“安王可真是位坦荡君子呐。”
“安王的确是位坦荡君子,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颜真卿道,“所以担心安王或者安西王氏会造反完全是多余,根本不可能!”
“与其担心安西王氏造反,不如担心两畿士族尾大不掉。”崔佑甫道。
该说不说,崔佑甫也真是一位坦荡君子,而且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私心,他站的从来不是博陵崔氏立场,而是大唐的立场。
卿真卿的立场跟崔佑甫可谓是高度一致。
“方才与安王的一番长谈,倒提醒了我。”颜真卿若有所思的道,“两畿士族若再不加以制约甚至分化,将来必成大患。”
崔佑甫道:“眼下河北士族正大举外迁,两畿士族在获得朝廷承诺的一千五百万亩耕地后,必将族人大举迁入河北道,不如趁此机会施行开枝散叶以及混居?”
“开枝散叶?混居?”颜真卿若有所思,“崔公此话何意?能否细说?”
崔佑甫说道:“所谓开枝散叶,即以朝廷的名义族谱单开,即迁入河北之崔氏、杜氏及杨氏等两畿士族,可将其单开为汧州崔氏、洺州杜氏、魏州杨氏等,以从博陵崔氏、京兆杜氏及弘农杨氏独立出去,另成一叶。”
“妙,妙啊!”颜真卿击节赞叹道,“这不就是大唐版的推恩令!”
主父偃提的推恩令,是通过分封来让大汉的各大诸侯国碎片化,从而彻底丧失对中央朝廷的威胁,而崔佑甫提的这个开枝散叶,同样能让山东士族碎片化。
当五姓七望还有其他山东士族分裂成几十个甚至于上百个分支,再想像现在这般形成合力就是痴人说梦,分化瓦解也会更容易。
“所谓混居,就是不让一家一姓独居。”崔佑甫又接着说道,“两畿士族此次迁入河北之后,不仅要以朝廷的名义令诸姓独开一叶,而且还要令诸姓混居!”
颜真卿说道:“开枝散叶还有混居我是支持的,就怕右相反对。”
“右相反对也没有用。”崔佑甫肃然道,“这都是为了大唐的长治久安!”
“如此一来,我们与右相之间的关系就……”颜真卿非常喜欢现在政事堂的氛围,有事情大家好商好量,几乎没有激烈争吵的时候,但是开枝散叶和混居这个提议一提出来,就必定会与王缙发生激烈争吵,今后的政事堂就很难再像现在这般融洽。
崔佑甫却是毫不在意:“我们当宰相是为了治国,又不是为了与太原王氏搞好关系,颜公何必顾忌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