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从中透出的一抹清冷的月光洒进有些晦暗的房间,照亮了少女有些苍白的侧脸。
珐露珊安静地坐在简陋的木床上,左手搭在半掀开的棉被上,倒三角形的明黄色眼瞳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土墙。
即使,土墙上除了时光留下的裂隙和斑驳之外,一无所有。
听到推门的声音,少女如同被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忽然抬起头看向门口,见到还算熟悉的身影,这才微微放松下紧绷的身体。
“是你呀……”
珐露珊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勉强的微笑,凌乱的天蓝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少女却升不起一丝一毫打理的心情。
她低垂下视线,目光重新转回了那面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土墙上。
沐风提着一个竹编的小篮走进小屋,默默地推上了房门。
沙漠里冰冷的月光被赶出了房间,随着竹篮被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轻轻打开,米粥的清香伴随着烙饼混合着油脂的香气氤氲在房间中,稍稍驱散了来自沙漠夜晚的严寒。
“咕噜。”
饥饿的胃腔发出了抗议,但半倚靠在床上的少女只是呆呆地盯着土墙角处蔓延的蜘蛛网,却丝毫没有想要进食的欲望。
仿佛,此时坐在床上的不是名为珐露珊的少女,而只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珐露珊……你都看到了,是吗?”
沐风将视线投向随意丢放在床脚的虚空终端装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不是他原来放置虚空终端的位置。
本来,他并不打算过早让珐露珊知道真相。
少女没有回答,她握着被单的手捏紧了一瞬,而后又无力地松开。
是啊,她什么都看到了。
看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那几则意外通告。
其实,在眼前这个救下自己的少年说出那个刻意避开正确答案的回答之时,聪慧如珐露珊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但,她还抱着一丝丝微不足道的希望。
或许,她只是在那里待了一年?两年?
或许她需要回去复读个几年才能赶上她那群不着调的朋友?
或许父母也只是变老了一点?
又或许……
满怀着恐惧和期许,她伸手摸向了少年遗落在背包边上的虚空终端。
但,当真相真的血淋淋的摆在她面前之时,她仍然低估了时间玩弄命运的乐趣。
十一月五日。
天才少女学者珐露珊于沙漠探寻赤王陵机关的学术课题中失踪,目前下落不明。
其导师学生与其家属联合风纪官正在全力搜救,目前尚不能判定其生命安全状况。
……
十一月十二日。
经过沙漠附近长达一周时间的搜寻工作,仍然没有发现有关于珐露珊学者身处何方的线索,但也未找到其遇难的相关证据。
教令院方面已经尝试和沙漠佣兵团交涉,希望对方能够提供必要的帮助。
……
十一月二十三日。
由教令院和珐露珊学者家属导师以及学生组织的大规模搜救活动开始,不到最后一刻,教令院不会放弃任何一名学者的生命。
……
十二月五日。
搜救工作已经维持一个月时间,仍未能发现珐露珊学者的踪迹。
据计算,考虑到沙漠恶劣的生活环境以及自身携带的物资储备,珐露珊学者生还的可能性已经不及百分之一。
沙漠佣兵团对于雨林人员入驻的让步已经抵达极限,无奈之下,由风纪官和三十人团组成的大范围搜寻团队不得不撤出沙漠,仅留家属亲朋组织的小队进行救援。
……
十二月十六日。
长期搜救活动已经宣告失败,教令院考虑修改珐露珊学者的生存信息,其手稿将由其学生代为整理发表。
……
十二月十七日。
修改生存信息的决议受到珐露珊学者亲友的强烈反对,他们坚称相信珐露珊学者仍然存活于世,教令院最终做出妥协,将其生存信息永久更改为失踪。
……
十二月三十日。
署名珐露珊学者的机关与文字学遗稿正式发表,关于珐露珊学者失踪一事,其同窗好友及学生表示……
……
随后,在虚空终端的记录中,就再也找不到关于“珐露珊”的分毫记录。
她的朋友,家人,导师,学生所认识的那个珐露珊,已经死在了那一年的十二月。
而那一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啊,距离魔神战争至今,也不过二十个一百年。
一百年真的很快,快到她只是在那个密不透风的赤王陵寝里计算了一道谜题,破解了一道机关,就已经悄然而逝。
一百年也真的很慢,慢到她的亲朋好友穷极了一生去追逐,却也看不到这条遥遥无期的寻亲之路的尽头。
当她从那个漫长的热梦中醒来,已经是孑然一身。
经常喊她回去吃饭的母亲不在了。
总沉默寡言抽烟斗的父亲不在了。
口是心非以贬代夸的导师不在了。
喜欢多多少少抄她一点论文蒙混度日的朋友不在了,甚至那群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学生也不在了。
当所有人都在的时候,尽管不愿相信,但所有人都默认她不在了的事实。
而当所有人都不在了,她却像从地脉中归来的亡者一般,奇迹地回到了地面。
然后,孤身一人去面对这个已然物是人非的世界。
现在她可以叫珐露珊,也可以叫其他的名字,因为珐露珊这个名字所蕴含的意义,已经随着锚定它的人一起烟消云散。
时间,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曾经不爱回家,也并不擅长与人交往,为此,机器人塔米米几乎成了她和外界交流的唯一渠道。
遥远到模糊的童年,和困在沙漠中的岁月,是她为数不多想家的时候。
人们总是信奉奇怪的真理,那就是拉远距离之后,相遇才因此有了意义。
但这份想念,如今已经隔着时间永恒不可逾越的鸿沟,隔着生死亘古无人跨越的界限。
就像一座墓碑,
她在外面,
而他们,在里面。
“啪嗒。”
粘稠的米粥打进瓷碗中,沐风背对着珐露珊,他并没有开口安慰,而是继续维持着房间里的沉默。
在生死面前,一切的话语都苍白无力,也没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
直到,米粥盛满。
“珐露珊前辈,想听一个故事吗?”
……
ps:评分上涨啦欠大家一个加更。
又及:发烧好疼大家要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