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龙须河畔。
前方不过三四里地就是阮师的铁匠铺子,草鞋少年挠了挠头,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
那位神仙姐姐跟他说了不少话,但他记得的不多。
一句誓言,一个百年约定,一番教导,一次护道。
那誓言说的气势雄浑,不过不太能理解。
百年之约,更像是拔剑之约,要他在一百年内,跻身练气士第十境,方才可以取走廊桥底下的老剑条。
那番教导,则是让他不得骄傲自满,也不可妄自菲薄,一切循序渐进就好。
最后的护道,则是给他留了三缕极小极小的剑气。
陈平安怔怔无言,好半晌后,他才抬腿往铁匠铺走去。
……
午后,龙须河畔。
两人沿着河水缓步行走,兄长在前,小妹在后。
一个两手空空,一个身负长剑。
宁远再一次给小妹理了理衣衫,从怀中取出两页纸张塞到了她的手里。
少年开口道:“这是两封地契,一间是老龙城的一家铺子,一间是桂花岛的一座小院,算是我此行的一桩机缘。”
宁姚神色不解,宁远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有总好过没有。”
“你要是不急,就不用着急赶路,离开洞天之后,到了南端的老龙城可以逗留一两日。”
“找咱们的宁家铺子,掌柜的会交给你几件东西,之后再去往倒悬山。”
宁远忽然伸手揉了揉小妹的脑袋,“别太听那老头儿的,他的境界和剑术是高,但说白了还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睁眼瞎。”
“一路风景甚多,不妨多加看看。”
宁姚抿了抿嘴,轻轻嗯了一声。
宁远小口喝着酒,小姚更是一言不发,离别在即,能说的有很多,但是又好像说不说都不打紧。
之前兄妹俩的远游,虽说去的是同一个地方,但却错开了时间,一前一后。
就像现在,先来的,也会先走。
两人一直走到青牛背石崖,此处的龙须河水十分湍急,往上再有三四里路,就是那座廊桥。
这里也是宁远此前摸蛇胆石的地方。
少年视线落在远处的廊桥上,随后拍了拍小妹的肩膀。
“走吧,不用过廊桥离开洞天,直接御剑就可。”
就在此时,天边极远处出现一粒黑点,随后不过数息之间,黑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宁姚背后长剑铿锵一声自行出鞘,悬停地面三尺,少女纵身一跃,稳稳立在剑身。
宁姚摆了摆脑袋,两根兄长亲手为她扎的辫子晃了晃。
宁远眼中满是笑意,“你看,这样多好看。”
“等你哪天真出嫁了,我再给你准备一件用上好绸缎制作的裙子。”
少女叉着腰,面色微红,笑道:“那好,老哥,一言为定啊。”
少年视线一阵模糊,好似又看见了那个遥远的下午,那个消失已久的下午。
那时候爹娘还在,宁姚还是个喜欢娃娃的小姑娘,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像老龙城糕点铺子的渔丫头一样。
不知道这丫头自从去了学塾之后,有没有认真念书,能认识几个字了。
“哥,那我走了。”
“嗯。”
宁远还是没说那句‘路上小心’,他总觉得,这四个字说出来,就有点不太吉利了。
一阵风雷之音骤然响起,飞剑直入高空,宁姚身影眨眼间化为芥子大小。
头顶的黑点密密麻麻,无数剑修御剑凌空,宁姚的那把长剑也汇入其中。
宁远目视这些黑点离去,从北向南,犹如蝗群过境。
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剑修,都是来自北俱芦洲的剑修。
自从三教一家取走了压胜信物,骊珠洞天就没了那些规矩,已经开始逐步坠地,对于修士境界的压制,也松动了大半。
早在今早,宁远就发现了这一端倪,自己又重回龙门境,并且体内十八座气府的运转好了不知多少,只有最后三两成的凝滞。
这拨从北俱芦洲赶来的剑修,境界最高的元婴境,最低的都有个洞府境。
前不久蛮荒天下集结百万妖族进攻剑气长城,浩然天下这边,许多地方也已经知晓。
一批又一批的剑修,或结伴,或独行,纷纷赶赴那座城头。
大多数是为了砥砺自身剑道,但哪怕如此,也是极为难得了。
毕竟城头杀妖,可不是小打小闹,稍不注意,可真的会死的。
那片战场上,很多时候,死了就真的死了,被妖族阵斩,一般都会被当场绞烂神魂。
死的彻彻底底,没有轮回一说。
那座北俱芦洲,也是宁远必须要去的地方。
视线之内,很快就有个草鞋少年从廊桥那边快步跑来,宁远眼中精光一闪,察觉到了什么。
猜的不错的话,老剑条已经认主了。
现在是午后,陈平安可不是一个不守时的人,能让他误了时辰,指定是有什么大事。
细细想来,就只有那把老剑条了,时间、地点也都吻合。
对于这把老剑条,天上天下杀力最强的神剑,宁远说没有半点不动心,那是假的。
他之前就去过一趟廊桥那边,只是那位存在没有理会他。
动心是因为这把剑太强,但宁远并没有抢夺陈平安机缘的念头。
不至于。
只是他有点想不通,在之前与齐先生的交谈中,得知自己进入骊珠洞天,并非是齐先生接引,那就只剩下这位持剑者了。
既然亲自接引自己,为何不选择现身一见?
不过想这些也没有任何用处,境界不够,实力不够,就没资格去谈论这些。
而如今小妹一走,宁远也就没了后顾之忧,该好好准备了。
再有个三两天,一切妥当之后,只等搬山猿扛起那披云山之际,他就会立即动手。
天时地利皆有,只差最后一个人和。
一旦促成,搬山猿这个元婴境巅峰、八境武夫,随手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