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有时候会想,天下与自己何干?
带着前世的记忆,又是大魏的***,自己明明是天之骄女,应该享受这世间一切。
应该敢爱敢恨,不顾一切地为自己活一次。
直到她发现她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
她放不下责任和义务,做不到享受百姓顶礼膜拜,又享受每年朝廷从税款中拨出供养她的无数白银后,选择对江山子民不屑一顾。
做不到啊!
前世记忆中那些小说戏剧里的恶女们,动不动甩人巴掌,逆天改命的戏码,她记得倒是记得,就是运气糟糕,一上来的盘子就是天下,是地狱难度,是生死一念之间的修罗场。
那些后宅手段,硬是没一个能用上的。
天下为棋,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都是人中龙凤。
若按前世的概率,万一挑一也是十四万人,百万挑一的高手,也能有一千多人。
能汇聚在那棋盘上,不说走到最后,连上桌都需要是千万里挑一的水平。
这些人眼里,没有情爱,没有算计,只有利益和利用,只要松懈一点,傻一次,就会满盘皆输。
李念面对的便是如此局势,瞬息万变。
她手里没有能绝对制衡某人的筹码,正面对战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拼的只是筹谋。
谁先一步,谁后一步,仅此而已。
李念为邵安留下一封信。
信中乃是十年来,邵安带李念出行的所见所闻。
她记得一起看过的花灯,记得一起放飞的孔明灯。
也记得糖葫芦的味道,小曲里唱的江河山水,风土人情。
十年青梅竹马的情谊,落在纸上,仅仅余留一阵墨香。
她顿着手,片刻后,写下最后一句:“若你一意孤行,那便莫怪本宫,不顾往昔半分情谊。”
夕阳下,邵安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他手上捧着那封信,许久未曾言语。
大魏十六年,太平六年仲夏夜。
南方二十郡在邵思昌的带领下,高举讨伐权臣的旗帜,与田安宜里应外合,夜闯京城。
火把将天空映出一片紫红。
沈谦作为内应,与裴真一起,为他们打开京城城门。
不知何时集结的二十郡府兵,共计两万的精锐前锋,浩浩荡荡入城,直奔皇城而去。
甘露殿内,李念命人撤掉屏风。
皇城外火光滔天,甘露殿殿外一片骚动。
夏修竹不顾阻拦迈进殿内时,瞧见的便是李念端坐在龙椅上,手持御笔,蘸着朱砂墨批阅奏折的样子。
他怔在原地,欲拔剑怒斥时,眼眸瞟见一旁躺在长榻上,不见苏醒迹象的大魏皇帝李世。
长榻旁,是两月来未曾离开这偏殿半步,憔悴不堪的王崇古,以及照顾李世,寸步不离的萧晏清。
夏修竹的嘴巴一张一合,万千思绪汇聚,竟在一瞬间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他微微点头,原本握在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开,凸起的青筋渐渐沉下去,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拱手行礼:“***殿下,外面闹起来了。”
李念执笔的手顿了,她抬眼,肃杀之气铺面而来,令夏修竹倒抽一口凉气。
她一身黑金色的衣裳,坐在龙椅上,冲着陈福微微招手。
陈福会意,将手里一张宣纸,呈递给夏修竹。
“夏将军,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李念道,“要么,杀了假传圣旨三月有余的本宫,你能得到清君侧的美名,以及一个三方分裂,人人各怀鬼胎的乱世。”
她顿了顿:“是乱世,便有无数机会,你夏家若是迈出这一步,那从今日起,也许就再也不是什么将门,而是帝星了。”
烛火微动,映照出李念决绝的面容。
见夏修竹不语,她继续道:“你还有第二个选择,接下那张纸。这甘露殿外的人,但凡在纸上有名字的,就地斩杀。没有名字的,抓了待审。”
李念说完,不再看他。
她沉稳端庄,捏着衣袖,继续批阅手中奏折。
夏修竹一身甲胄,站在书案对面。
他捏着手里的纸张,只犹豫了一息,便转身往殿外走去。
不多时,殿外传来他大声点名的声音,之后是一阵骚动。
惊叫声,咒骂声,要求开殿面见天子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至此,李念慢慢停笔。
她看着桌上的大魏玉玺,看着厚厚一摞已经批改完的奏折,目光最后落在长榻上,呼吸均匀却未曾醒来的李世身上。
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才从龙椅上慢慢站起来。
甘露殿内安静得可怕,众人齐刷刷望过来。
李念缓慢的,沉默着,伴着殿外嘈杂的声音,踱步向前。
前世二十八年的自由,与今生二十二年的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
她心如擂鼓,却不能说半个怕字。
“王御医。”她缓缓走到长榻前,目光看着依旧沉睡的李世,咽下一口唾水,声音近乎哽咽,“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今夜李家的江山没了。”她顿了顿,俯下身,为李世拉扯一下身上的薄锦被。
她望着那张几个月前还曾觉得他自私自利,厌恶反感的面孔,噗一下笑了。
“如果我输了。”李念极尽克制,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声音,“我弟弟这个人,天生傲骨,一辈子没对人低头过。他做不得亡国君,亦做不得阶下囚。”
她顿了顿,慢慢转身,向着王崇古深鞠一躬:“若我输了,若沈谦也输了,请让我,带走他。也请让他,走得体面一些,走得不那么痛苦一些。”
李念认了。
一念之间,改动历史,巨大的连锁反应带来不能承担的后果。
她努力了,挣扎了,尝试了,补救了。
若一切从她翻墙的那一刻全都偏离了正常的轨迹,若上苍根本不再眷恋华夏,不再给她修正的机会。
即便如此,她也豁出一切,拼尽全力了。
顶天立地的从来不只是李家的男儿,宫墙深深也从来都困不住一颗赤诚真心。
她翻墙时,是为了天下女子不受《女德》枷锁。
她毅然决然的选择回来,是为了拿到权力,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开创女子科举。
可若天地不仁,苍生不允。
可若她此生,命中注定只能是个一事无成的咸鱼……
李念拼了。
她只有一条命,一次机会,即便如此,也想要保住华夏子孙骨子里的自豪。
想要为了那后世千年称颂的太平盛世,为华夏文明的传承与兴盛,奋力搏一搏。
她在镜前整理好衣衫,画上最隆重的妆容,以最郑重的姿态,提起衣摆,向着甘露殿的大门,从容而去。
她身后,王崇古与萧晏清,叩首在地,久久不曾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