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俐鬼双手握拳回身,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贺家的老祖母,额边都是凸起的青筋,粗重的气息说明他心里天人交战中。
“我们兄妹二人,为你贺家染了血……”
“你只要答应了,我贺家同样要为你们舍了大半家子人口,更何况,她本就是我贺家妇,要她回来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老夫人掷地有声的打断了伶俐鬼的话。
“那两个女娃娃等不及的,那样的娇弱可怜,你好好考虑,送客……”
“我答应了,我带他们去,”伶俐鬼面无表情说道,他答应的瞬间拳头无力的松开了,小五在这应该会答应的吧?
“老夫人尽快派人我们马上出发,我现在送我三哥出船场。”
“家主吩咐的话听到了没?赶紧去准备快马去,”老夫人顿时笑颜绽放起来,中气十足的对两旁人挥手。
俩人走出船场外鱼波精停下脚步,脸上都是不赞同的模样。
“老四……”
“三哥,咱们兄妹几个就二哥有一对孩子,平时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能等慢慢的考虑吗?能吗?”伶俐鬼打断鱼波精的话问他。
鱼波精烦躁的回吼问道,“那……大哥呢?贺图变成了大哥,跟小五再成亲?大哥怎么办?你答应了,小五答应吗?大哥答应吗?”
“大哥就没资格不答应,他拒绝娶小五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娶不到人了,现在是干娘和阿叔出事了,阿兄阿嫂馒头他们全出事了,我们找不到人你明白吗?”
“不答应有什么救人办法?你说我们怎么救人?你说?”伶俐鬼烦躁的怒问鱼波精有无线索。
鱼波精张了张嘴颓然的松下肩膀。
“大哥那里三哥负责通知,二哥那里也交代一声别担心了,我现在立刻出发去见人,小六该安排就安排了,”伶俐鬼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船场。
……
“大掌柜在吗?乌溪府那边传信来出事了。”
杨圭接到消息不像平日嬉皮笑脸的,敲开书房门,对陈幺娘跟贺图挨一起写字都无视了。
贺图接过消息看完眸光微变,他还未调整呼吸,手上的信蓦然被陈幺娘拿去了。
陈幺娘看信上的内容好半天没说话,贺图对杨圭摆手,等人出去了说道。
“我现在回去想法子救人,贺家还有一部分东西可以换……”
陈幺娘盯着信看了许久,吞了吞口水回道。
“我把贺家的户籍契都还给你,还有万名书也给你,我现在启程回乌溪府,终身入贺家不再改嫁。”
“你今天帮我救人用的东西,我日后带人都帮你赚回来,我绝不会让你贺家吃亏了,我只求……”
“我只求,我阿娘阿叔平平安安的,要是人太多了难救,我的第一选择,且唯一的选择,永远是我母亲活着。”
贺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抬手习惯性的抱着陈幺娘,温声叮嘱道。
“不用害怕,你母亲会平安的,我们贺家虽是贱籍商户,好在几辈人的努力经营着没败落,手上一直保留了皇恩,我此次会用它救你的母亲。”
陈幺娘闻言倏然抓紧贺图的手腕,张了张嘴哑声问。
“你那东西原本是做什么用的?”
“炸船用的,炸一条染满贺家男儿血的船,你心里不用有负担,你是贺家主母,那东西为你用是可以的,怎么都是救人,不白浪费了它就行……”
陈幺娘心头一涩,鼻腔里辛辣的很厉害,她长这么大,除了刚出生时,有过撕心裂肺的怨怼,后面一直都按照她以前的生活方式来。
她始终坚持精神上的独立,哪怕孤独寂寞的疯疯癫癫,一直没有妥协过,就像唐凤池一样,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不改变就没有远离过文明。
她现在愿意像唐凤池一样妥协了,至少贺图不会限制她,给予了她很多开明的自由,也足够了!
“贺图别死了行吗?我愿意陪你待在别院,随你去任何地方。”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害怕的傻了?”
贺图扶着陈幺娘,蹙眉不悦的盯着她问,他从陈幺娘的目光里,看不出她的意图。
陈幺娘认真的看着贺图回答,眉眼弯下来柔声道。
“我说别死成不成?你死了我再不遇见这么有能耐的夫君了,也遇不到不怕我满手血腥的夫君了,我愿意跟你东躲西藏生活。”
贺图脸上不见任何的笑容,唯有目光微不可见的多了小心,他看了陈幺娘许久嗤笑道。
“你不是嫌弃我老吗?我还以为这世上你没在乎的人了,原来你这么在乎你母亲,我要是七八十岁了,能救你母亲你也嫁吗?”
陈幺娘没回呛,表情已经给了答案,她低下头心平气和的自语道。
“她是个很傻的女人,也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被孙保头都要打死了,也不许我靠近花船半步。”
“我能活在世上这么精神,就是因为看不得她再吃那些苦了,我曾对我的空坟头发过誓,我要给她过好日子,我要把她喜欢的东西,统统都搜罗来捧给她,我阿娘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信念,现在多了一个你,我的债主……”
贺图重新抱住人,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的,想着债主就债主吧!至少用心了不是?都愿意为他躲老鼠洞了,可以了,日子没几天了不折腾了。
“我们现在就回乌溪府……”
“大掌柜大掌柜,四舅爷带着船场的人来了,指名要见你跟夫人,老祖母还有话单独带给夫人,他们不是贺家人,来的太快了跟消息前后脚到,”杨圭在书房外急切的传话。
“去把人领进来,暗地里找陈重问问什么情况。”
贺图快步走过去打开书房门,就连书房窗户都开了。
陈幺娘看贺图如临大敌的样子,小声道,
“来的什么人你这么怕?”
贺图手撑着窗户深呼吸一口气。
“决定贺家老少生死的人。”
陈幺娘伸手握住贺图的手,“我们俩联手打配合,既然上门了说明有图谋,我们恭候着看看情况。”
贺图想了想耳语交代道,“十有八九是炸船的事,或者他们等不及要贺家的东西了,”俩人在屋里等人进来。
伶俐鬼看到陈幺娘扯嘴笑了笑,眼里都是对不起的神色,目光看向贺图都是说不出的复杂。
“见过大掌柜,见过图夫人,”贺家来了四个神情很倨傲的人,对俩人见礼也是象征性的说了一句。
贺图坐在主位上没动,波澜不惊的端着茶杯,轻轻的荡着热茶不说话。
书房的窗户冷风一股股的灌进来,撩起几人的衣饰没有谁打破沉默。
伶俐鬼余光看陈幺娘,她安静的坐着手撑着脸,目光饶有兴致的抠着指甲玩,对书房里诡异的暗涌探究气息,仿佛没有丁点的察觉。
杨圭恭敬的给几人上了热茶,在陈幺娘的挥手里,轻轻的带上了门。
贺图放下茶杯才笑道,“老祖母好本事!竟惊动了您几位,我在贺家活到这个年纪,属实是有眼无珠了!”
来的四人各自端茶微笑,把带来的包袱扔给贺图,声音没有感情的说道。
“图大爷看看东西可对。”
贺图伸手要拿,陈幺娘一把握住贺图的手,笑眯眯的说道。
“不是说好一起殉情的吗?既然都要殉情了,看它劳什子干什么?现在还有什么贺家?你一个常家人能看懂贺家的东西?”
“对,是我死糊涂了,我的确没有资格看的,”贺图抱歉的冲四位笑了笑,反手握着陈幺娘冰凉的手。
四人看看陈幺娘又看看贺图,眼底闪过不悦却忍着没发火。
“图大爷跟少夫人看着情深甚笃,不像老夫人担心的一般,图大爷舍得夫人陪着?”
“他不舍得呢!但是我愿意,女人这辈子呀!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他是我的男人,他做什么我做什么,老太太最晓得我们恩爱的了。”
“夫君,几位长辈远道而来,我去吩咐人摆饭用饭,我可不想再听你苟活的话。”
陈幺娘说着耍脾气的起身了,当着四人的面嗔怪的看贺图,眼眸里没有半点的笑意,说明乌溪府一切都在贺家掌控中,她也该出去让他们说体己话了。
贺图尴尬的对四人笑了笑,佯装不悦的责备道。
“像什么样子,没有一点主母的威信,还不出去吩咐?”
“我不管,你要是敢答应别怪我闹,四哥我们出去,”陈幺娘怒气冲冲的走了。
“妇人家见识浅几位别怪,”贺图嘴里赔着错,目光黏着陈幺娘背影早飞了,看着坐卧难安的想跑出去哄人。
四人眼里闪过失望,贺家当真是没人了!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都能撩拨的族长心思不定。
陈幺娘出来拉着伶俐鬼去了隔壁小书房,关上门做了噤声的手势,俩人蹑手蹑脚坐去离隔壁很近的位置。
“图大爷准备什么时候炸船?”四人不耐烦的又问。
“你们今儿不来,我带我娘子回去就炸船了,原打算去年十二月炸船的,奈何我收到一封信,你们来了正好,也帮着看看真假。”
贺图不冷不淡的说完起身去拿信,送到四人跟前示意看,他回到位置坐下,手在茶盏上点了点。
“不知道我岳母犯了什么错?竟惹得国公爷这么大怒火,连几个孩子都不愿意放过。”
“图大爷不用套话,他们出事是咎由自取,协助……”
“几位说话慎重,”贺图讥讽的打断了四人的话,重重的放下茶杯。
“我虽然在泾阳府过的年,乌溪府的事我还是知道的,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不可能与丢失的六公子有交集。”
“听说唐大人回去受到朝廷的褒奖了,圣上对楚溪郡的鱼胶尤为满意,唐大人手下差司陈刁,还被特别提出来夸了,现在几位说他的家眷,与走失的六公子有牵连,怕是他要喊声冤了。”
“这几年,陈差司为唐大人办差,虽粗暴了些,但整体不影响他的辛苦,救人更是无心之举,几位说是吗?”
“若是四位不愿伸手也无妨,整个楚溪郡,差不多都受过陈差司的恩德,真到了他收家眷尸体的地步,不晓得圣上派人下来清查,对此事做何定论。”
“到时候贺家肯定是全力相帮的,我娘子是贺家的主母,您几位想也明白,贺家向来看重主母胜过族长,当家主母拿出圣赐印信,可以免罚面圣。”
四人面沉似水,目光里都是阴怒的暴怒,盯着贺图没有任何和蔼之色了。
“图大爷到底是在泾阳府,乌溪府的事说不定其他人接触了呢?万一被现场拿住了人,图大爷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伶俐鬼神色微变惊的立刻起身。
陈幺娘伸手沉沉的抓住人,手凉的像冰块一样在哆嗦,她歪头看了一眼伶俐鬼,起身整理好衣服,慢慢的走了出去。
不多时隔壁传来敲门声,响起陈幺娘的声音。
“用饭了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