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闵嘉音的请求下,毕宁还是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原来,过去木好古借下山的机会往寨中贩运物资以此敛财,时日久了,生意逐渐做大。
木好古骤然死去,木秋信无法下山,此线一断,寨中的一些人失去了金银与酒肉的来源,想找木秋信算账,逼得木秋信不得不以身偿还。
木秋信怨恨这些人,也怨恨闵嘉音和毕宁,便想借山匪的手与二人相斗,自己坐收渔利。
他自然有倚仗,这个倚仗是他多年出卖皮肉无意中买到的一颗真心。
“木秋信的死讯传来,李金牛就放弃了抵抗,陆续吐露出一些真相,后来竟自杀了。在木秋信原本的计划中,若杀了我们,李金牛就会是那个护他坐上寨主之位的人。他们的开端虽然荒唐,但李金牛对木秋信确实生出了特殊的感情。这一点,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如今到了黄泉下,也不知他们是否还愿意见到彼此。”
闵嘉音听到这里,不胜唏嘘。
那日木秋信在林中陷于狼口之际,嘴上一直都绝望地詈骂着一切。
起初是闵嘉音、毕宁,再到身边那些欺辱过他的人,最后声嘶力竭地咒骂木好古。
他从何时开始一步一步变成这样,并不难猜。
“其实我回想起来,在年少的时候,或许曾经察觉到过他的异样。原来他一直都活在木好古的掌控之下,既是工具,又是玩物。那时他默默疏远了我,我只是觉得有点难过,也就远离了他。如果当时我没有听之任之,而是追上去问他一句,或许就不会有今天。”
在这几个日夜里,这样的心理活动毕宁已有过无数次,此刻他的神色仿佛已经努力释然,但语气依旧难掩沉重。
“毕宁,木好古是不折不扣的恶人,亲手造就了木秋信的恶。木秋信究竟有几分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需要自责,”闵嘉音宽慰着毕宁,又抱歉笑笑,“说起来,我比你狠多了,是我没给木秋信留活路,你会怪我吗?”
“不会,”毕宁回答得毫不犹豫,看向闵嘉音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他确实想杀了我们。你杀他,或许是顺势而为,但也是不得已而为。如今寨中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那一派人再难掀起风浪。小闵,我知道,是你替我双手染了血,而我坐享其成。”
闵嘉音轻声道:“……本就是我欠你的。”
怕闵嘉音再去回想那天的场面,毕宁又扯到了别处:“老路回来之后得知变故,十分震惊,但对于结果也没有不满。那些活下来的木秋信余党,我们并没有从严发落,但也警告了他们不得再提旧事,所以现在寨中一切平稳。小闵,等你身体恢复了,你去做分配官好不好?”
闵嘉音惊讶道:“让我做?毕宁,我是想把这个权力交还给你的,那样你才能加强对薄云寨的掌控。若我手握此权,你就不怕来日你我殊途,针锋相对?”
“我信任你,”毕宁目光灼灼,“你比我果敢,我也逐渐觉得你的目光比我长远,所以我相信你的决定会比我更优。”
不知为何,闵嘉音心里有些闷。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朝毕宁摇了摇头:“毕宁,不要为我改变你自己。”
“不是改变,而是择善而从。”毕宁语气认真。
闵嘉音没再谦让:“好,那就听我的,取消分配官一职,由各仓库及分配署人员商定分配额度,再交由寨主拍板如何?”
“由他们商定,便是分散了这一权力,相对地,权力就相当于握在了我手里,”毕宁眼前一亮,“听起来可以一试,那就先试行一段时日吧。”
温润的春风拂动槐树枝叶,簌簌的声音让人倍感安适。
闵嘉音半眯着眼,慵懒地问道:“毕宁,我是不是也能下山?”
“可以,不过……”毕宁投过来的目光蓦地染上了几分紧张,“你要是撞上断川的熟人怎么办?尤其是你那夫君——”
“卢知县不是知道我没死嘛,”反应过来毕宁在紧张什么,闵嘉音失笑,“毕宁,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毕宁凑近了几分,问道:“那你只是想下山去逛逛吗?”
“其实,我想出一趟远门,所以问问你是否合规矩。”
之前路传青去几百里外为妻子扫墓,闵嘉音便知道每月当家下山的权利不只有短短一天。
“得等你身体康复以后,”毕宁伸出手指比划道,“五天够不够?”
“能不能再加两天?”
“行吧,”毕宁翘了翘嘴角,“但我要和你一起去。”
闵嘉音颔首:“好。”
毕宁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
闵嘉音无奈:“你都不问问目的地吗?”
“那就问问。”
“栖雾镇,你知道吗?”
毕宁意外道:“是南蛮之乱的战场?我记得吞天峡就离栖雾镇不远。为何要去那里?是要调查什么吗?”
“没什么要调查的,只是想去探望一位老人家,”闵嘉音没有避讳,坦言道,“过去我从赵……将军那里得知,为了守住栖雾镇,有些老人家一直留在那里,他就曾去看望过其中一位独居的老夫人。我心中敬佩,如今身处南方,离栖雾镇本就不远,也就想去探望一二。”
毕宁的喜色敛去了几分:“北方战事频仍,你的小赵将军难以抽身去拜访老人家,所以你替他去?你是不是还要留下你活着的讯息,好让他知晓?”
闵嘉音眸色清明:“对,我会留下我还活着的消息,但仅此而已。他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得到这个消息,但卢知县那里不会给他答案,所以他寻不到我。”
毕宁长长一叹:“小闵,我本以为你对我已经够残忍了,总让我觉得好像触手可及,却永远隔着一段距离。但没想到你对心上人更甚,给他一线希望,却故意躲着不见。你可真是狠心啊。”
闵嘉音并未在意毕宁话里的褒贬,依然没有放弃劝说:“毕宁,既然看清了我的真面目,就别再钻牛角尖了。”
毕宁站起身笑道:“我偏不。我能在你身边看你谋划大事,这可是赵将军都没有的待遇,谁都别想抢。好了,安心养身体吧,等大夫说你能出远门了,我们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