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听懂了妈妈说的话,毫无异议。
只要不是再让他报警,不会让警官再将妈妈带走,就什么都可以。
“好。”
宋声声牵着他,往外走。
她顺利的走出了这道门,只是门口还有人在看守。
黑衣保镖守在门外,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这里一样。
“太太。”
“我们去阳台那边吹吹风。”
宋声声小脸苍白,在灯光的映照下看着也不怎么好,她抿了抿唇,继续用不悦的声音说:“吹风也不行吗?那你们去把他叫回来,告诉他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我宁愿回家。”
保镖想了想,让开了路。
二楼的走廊,有不少他们的人。
楼梯口也守着几个便衣保镖。
宋声声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的心脏咚咚咚的敲了起来,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能逃走。
她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得意忘形,镇定的点了点头,接着牵着沈在的手就往阳台那个方向走过去了。
只是宋声声没有想到会在二楼的走廊碰见单独一人的傅落池。
他身上的衣服似乎被酒水给打湿了。
应侍生领着人上楼来换衣服,恰好在楼道的拐角处,迎面相撞。
宋声声脚下定住了一样。
她看着傅落池,眼前逐渐变得朦胧,视线也有些模糊。
傅落池也盯着她看。
从未爱过他的母亲。
他的目光慢慢从母亲的脸上挪动到她和另外一个儿子十指紧扣的双手。
傅落池的眼眶都有点红了。
他默默握紧的拳头在发抖,有点不服气,生气又难过,却毫无办法。
为什么。
同样都是她的孩子。
她对另一个儿子,就更好一些。
她以前也是这样牵过他的,后来却像丢垃圾一样把他给丢掉了。
她不要他。
傅落池红着眼睛牢牢看着她,哪怕这一幕刺痛着他的眼睛,他也还是要紧盯着不放。
宋声声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虚,还有些烫手。
她下意识想甩开沈在的手,可是这样好像也不对。
宋声声简直委屈的想要哭了。
沈在当然也认识这个哥哥。
比他大好几岁的哥哥。
他的眼神同样冷漠,没有了刚才的温和,冷冰冰的视线注视着他同母异父的兄长。
似乎察觉到了妈妈想要逃开的念头。
沈在更加用力的捉紧了妈妈的手指头,他偏过脸,仰起头来看着她:“妈妈。”
傅落池听到这两个字,脸色更苍白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能够这样叫她,前两年被允许进那栋房子去探望她的时候。
她还在生病。
不太认得人。
一开始看见他都很排斥,让他滚。
后来。
虽然不会让他滚,但也没什么多余的话。
总是看着他流眼泪,仿佛有流不完的眼泪。
殊不知那些眼泪都变得滚烫的液体,浇灌在他的肉体上,他疼得口不能言。
为什么看见他就只有眼泪呢?
就那么不想看见他吗?
就这么不情愿将他生下来吗?
傅落池是个要自尊的小孩,可是哪怕是母亲舍弃丢掉过他好几次,他还是想走到她身边去,卑微的问她能不能将他留下来。
傅落池走过去,“母亲。”
宋声声浑身颤了一下,她面对这种状况她甚至有些局促不安。
她本能的想后退一步。
事实上,宋声声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要逃避。
可能是、可能是每次当她想和他们走的近一点的时候,耳边总会有一道声音,像是训诫一样,告诉她不可以。
靠得太近。
会有惩罚。
这会儿,宋声声望着他通红的眼眶,也有点愧疚。
她深深吸了口气,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听着还几分怯怯的,“小、池。”
停顿又迟疑。
遥远又生疏。
宋声声也不清楚自己对傅落池是什么感情,很喜欢吗?也没有。
很在乎吗?也没有。
她和傅城离婚都好几年了,傅落池那时候是被傅城一并带回了首都的。
所以。
宋声声觉得她和傅落池也是不怎么熟悉的母子。
可能这个孩子是恨她的吧,可是这又凭什么呢?
因为她没有照顾过他吗?因为她没有足够爱他吗?
但是她也没办法啊,她得先为自己而活,才有余力再去考虑她的孩子。
宋声声承认自己是自私的,不管是爹妈,还是兄弟姐妹,又或者是自己的丈夫孩子。
没有人能排在她前面。
她永远都最心疼自己。
做什么事情总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可能正是因为太自私了,才会有这么多的报应。
但是宋声声也不后悔当个自私的人,她只是看走了眼了几次,不然绝对不会沦落成现在这样。
宋声声恍恍惚惚的想着自己的前半生。
咬牙切齿的总结起自己栽过的跟头。
压根没有注意到傅落池在一步步往她面前靠近,刚走到她跟前。
耳边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在小脸微微泛白,轻轻扯了扯她的手指头:“妈妈,在在胸口闷,要吹风。”
宋声声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眉目精致、脸色苍白的男孩,他的眼睛很大,很漂亮。
眼睛珠子是纯粹的黑色。
像一眼就能见到底一样那么干净。
宋声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她还要去阳台,如果二楼的阳台没有那么高的,如果阳台下面恰好是个特别柔软的草坪的话,那她跳下去,也不会怎么样。
又或者如果恰好有根管道。
她就可以身手矫健顺着管道慢慢的爬到一楼,然后在夜黑风高的时候逃离这里。
如果宋声声真的还很正常的话。
就会想清楚,她这个伟大的计划漏洞百出,是根本行不通的。
“对对,要去阳台。”
宋声声往阳台那边走,傅落池却像柱子一动不动挡在她面前,她很疑惑:“你不去找你的父亲吗?”
她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逃跑。
也就是挡在她面前的人是傅落池,不然她肯定要很烦躁的骂人的。
傅落池答非所问地说:“我申请了港城的学校。”
十几岁的男孩,已经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他想留在这边。
不想每年能见到母亲的字数都屈指可数。
他想每个星期都来探望她。
宋声声听到这话就皱起了眉头,还有点烦躁,港城有什么好的呢?他为什么要跑来港城念书?
这个宋声声一点都不喜欢的地方。
她有气憋在心里头,想发作又没有理由发作出来。
她这些年也没管过他 ,是没有资格去干涉他要读哪个学校的。
她板着小脸:“哦。”
然后就没有了。
傅落池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的下文。
她好像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愿意问。
漠不关心。
傅落池心里闷闷的难受,素来懂事的他这会儿也犯起了倔脾气,她往哪边走,他就往哪边挪。
执着于挡住她面前的路。
宋声声不明所以,他想干什么?
“你做什么?”
“母亲不问问是哪所学校吗?”
宋声声耷拉着眉眼,小声嘀嘀咕咕:“哪所学校都不好。”
既然他开了这个口。
宋声声也没有继续憋着,她抬起脸来,神色有点说不出来的焦躁,正是因为焦躁的情绪,使得她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也凶巴巴:“你为什么要来港城读书?这里很好吗?你很喜欢这里吗?”
烦躁的语气听起来很不耐烦一样。
宋声声确实心烦。
她想阻止他,又表达的不是很清楚。
只能不厌其烦,一遍遍的说:“你不要来,你不许来。”
这种凶巴巴却又没什么力道的话。
但这几句话,在傅落池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他的抗拒在他眼中,就成了在抗拒他。
傅落池心里虽然难过,却很顽强。
他固执地说:“母亲不喜欢我,我还是要来。”
宋声声在很烦躁的状态下是无法和人正常沟通交流的,她的情绪本来也不稳定。
精神状态更是时好时坏。
不是稀里糊涂就是被害妄想。
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时候,少之又少。
她听到傅落池这么说就更生气了。
他既然要问她,又不肯听她的,那还不如不问她!
不识好歹。
宋声声气鼓鼓地说:“随便你。”
她眉头紧锁,接着道:“我要去阳台了,你不要挡着我的路。”
宋声声一心只有逃离。
事实上,这会儿,她两个孩子都没有心思去关心。
她离开之前也不忘松开沈在的手,她找了个很蹩脚的借口说:“我有点冷,去帮我拿一下围巾。”
沈在沉默半晌。
几秒钟后,点了点头:“好的,妈妈。”
宋声声迫不及待支开他们两个,就跑去了阳台。
沈在并不担心,阳台很高。
妈妈想要从阳台跳下去的话,是很困难的。
妈妈的胆子也很小,怕疼。
太高的话,她不敢跳。
沈在也没有去给妈妈拿围巾,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个子比他高的哥哥。
他乖巧的笑了笑。
念出了他的名字。
“傅落池。”
紧接着,沈在平静的说:“my mother is mine。”
妈妈是在在。
是他一个人的妈妈。
至于傅落池,是她不要的孩子,被抛弃的、没有用的垃圾。
既不会是他的哥哥。
也不应该还是妈妈的孩子。
像是一场非死即伤的斗争。
哪怕是尚未成型的小兽,血骨里也会有本能的兽性,会争夺,会将自己的对手撕咬的不成人形。
傅落池也静静看着他,打量着自己的弟弟。
年纪还很小,长得很好看。
像是精致的瓷娃娃,白白嫩嫩,眉眼略浓,像极了母亲的眉眼。
他确实继承了母亲的基因。
刚才他和母亲十指相扣的样子也的确更亲如母子。
傅落池当然听得懂英文,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沈在,我是你哥哥。”
沈在歪了歪头,“所以呢?”
他接着吐出两个生涩的字:“哥哥。”
无所谓的语气,听起来反而像是挑衅。
傅落池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她也是我的母亲,不是你一个人的。”
傅落池从未想过独占母亲的爱。
他拥有的本来也就不多。
他并没有那么小气。
反而是他这个年纪尚小的弟弟,更加偏激。
傅落池不知道他这种极端的偏激是从哪里来的,比他更浓烈。
沈在板着小脸,认认真真的提醒他说:“哥哥,可是妈妈不要你的。”
妈妈抛弃了他。
早就不要他了。
所以哥哥是没有资格来和他抢的。
而且他也不喜欢这个哥哥。
不喜欢妈妈每次和哥哥待在一起的时候,会说那么多、那么多的话。
不喜欢妈妈悄悄的给哥哥织的毛衣。
不喜欢妈妈把时间花在哥哥身上。
这些沈在通通都不喜欢,他懵懵懂懂已经懂得,自己不能像哥哥一样,被妈妈毫不犹豫的丢下。
他会用力的抓紧妈妈。
贴着她不放。
沈在的这句话,像锋利的麦芒,钻进傅落池的脑仁,贯穿了神经,刺伤了心脏。
傅落池虽然成熟稳重的像个小大人。
但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冷峻的小脸动了怒意。
“不是,她没有不要我。”
傅落池说着狠狠推开了眼前的男孩,沈在跌坐在地,不哭不闹,他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没有再说话。
沈在要去找妈妈了。
*
宋声声跌跌撞撞跑到阳台,打开落地窗,外面的阵阵冷风就吹了过来。
她激动的手都在颤抖。
感觉幻想中的自由马上就要来临。
她低头往楼下看了眼,比她想象中的要高一点点,但是…但是好像也不是不能跳。
她小时候也从高高的树上跳下去过,也没怎么样。
腿没有折,身上也没事。
宋声声仔仔细细观察了一圈,没有管道,也没有能让她爬的工具。
唯今之计,只能跳下去。
宋声声的脸都被阳台上的冷风吹得红红的,她好像看不见院子里还有别人。
她摇摇晃晃在阳台边。
裙摆荡漾,柔软的发丝也随着风在摇摆。
昏昏沉沉的光影拢着女人明媚漂亮的五官,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像是微醺的状态。
一楼的院子里也不是没有人。
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了。
宋声声却好像没有看见她们,也没有看见朝这边过来的沈知书,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不开心就爬上树躲起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