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声声:“我不看医生。”
她不悦道:“我没有病。”
沈知书握住她的手,把她从扶梯的边缘带回了自己的怀里,“嗯,只是例行的体检。”
宋声声还是很抗拒。
她怕被查出来怀孕,也怕被沈知书知道。
他又会用那些手段,逼迫她生下又一个孩子。
不过,就算宋声声很抗拒,下午还是去了医院,大多数时候,沈知书决定要做的事情。
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和他,永远都不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上。
医院里检查的时候,宋声声就像一条僵硬的咸鱼,没什么反应。
她已经想好了,鱼死网破的办法。
只是从检查完到出结果,一直都风平浪静。
宋声声也没有听到类似古装剧里面,谄媚的太医对尊贵的陛下说恭喜恭喜、大喜大喜之类的话。
体检报告显示她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宋声声听着医生说的话,恍恍惚惚。
她居然没有怀孕吗?
原来都是她在自己吓唬自己?
她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可能是她脑子真的有病,天天妄想一些没有发生的事情。
宋声声头顶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尽管这天过后她依然能吃能睡,月经也迟迟没有再来。
但是好像那张薄薄的检查,就安定了她的心。
她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
她的身体不好,月经不来也正常的啊。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迟到十天半个月这种事情。
直到,这天,她在恍然中照镜子的时候,看着已经有些隆起来的小腹,她摸了摸,没什么感觉。
她只是有点疑惑。
她已经把自己吃的这么胖了吗?
还有点软。
腰粗了一圈。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自己的肚子,莫名就掉了眼泪下来。
沈在过来的时候,她还在哭。
只是眼泪掉的没有声响。
她听见了脚步声,她抬起头,看着他,过了会儿,她问:“我是不是怀孕了?”
她站在黄澄澄的光线里,柔和的光线映着她明艳的脸。
沈在走过去,他抬起手来,指腹一点点蹭掉了她脸上的眼泪,他说:“是的,妈妈。”
他接着说:“我要有妹妹了。”
沈在盯着她的肚子,情绪复杂。
他以前一直期盼着妹妹的到来,希望她可爱一点,漂亮一点,讨人喜欢一点。
这样,说不定。
她看他这个儿子,也会多一点点的喜欢。
可是现在。
沈在长大了,不需要讨人喜欢的妹妹来帮助他获取一点母亲这里的爱。
他有别的方式。
宋声声说哦,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您的手很凉。”
“不要总是站在窗边吹冷风了。”
宋声声好像没有在听。
沈在接着说:“我和父亲说过了,后天带您去小岛上度假。您不是最喜欢晒太阳了吗?海边有很充足的阳光。”
宋声声依然没有声音,什么都不想说。
只是眼泪不断。
沈在沉默下来,他的神情也不太好看。
宋声声从确认这件事之后,就开始折腾自己的身体,房间里本来就没有尖锐物品。
她的卧室也挪到了一楼。
一点自我伤害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佣人看也看不住她。
沈知书把她带到了办公楼,高层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平层公寓。
宋声声被禁锢在了这里。
她时常望着窗户发呆,窗户是锁起来的。
这天夜半醒来。
她主动纠缠住了沈知书,她抓着他的手,身体颤颤的去亲他。
“我认命了。”
“我们、好好的。”
沈知书这个人几乎没有破绽,但是在听见她说的话时,也放松了警惕。
他要她的人,也渴望她的心。
他从未得到过如此的欢愉。
而一向觉得自己脑子不好使的宋声声,总算聪明了一次。
她拿到了那把能够打开窗户的钥匙。
她的确是认命了。
她想迫切的死掉。
沈知书睡醒的时候,宋声声已经坐在了窗边,高楼的冷风吹得烈烈。
她的发丝被风吹得胡乱飞舞。
她整个人的神情看起来却无比的平静,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像得到了释怀。
看透了一切。
沈知书浑身冰冷,他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堵得很厉害。
他声线颤抖,“声声,那边危险,回来。”
宋声声迎着风对他笑了笑,“我觉得好舒服。”
好自由。
好畅快。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
没有这么的觉得舒服过。
再也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情束缚了。
“你回来,我放你走。”沈知书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以至于他已经不会算计别的了。
只想让她离开危险的、几十层楼高的地方。
她看起来就轻飘飘的,风一吹就会倒下去。
上百米的高楼。
掉下来肯定是会粉身碎骨的。
沈知书几乎是连想都不敢想,她笑一下,他的心脏就跟着颤抖一下。
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宋声声已经不会相信他的话,上过的当太多了,她再信就很愚蠢。
而且。
沈知书根本不可能放过她,他又在骗她,她不能再傻乎乎的上当了。
再为这种没有保证的话而上当受骗。
宋声声对他摇了摇头,“我不要回去。”
她想起来了很多事情。
在小水村的。
认识傅城之后的。
到港城之后的。
被沈知书牢牢占有的十几年的。
很多很多的。
所有的回忆就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吞没了她,不给她任何准备的机会。
最后的最后。
宋声声忽然想到了沈在。
莫名的。
毫无征兆的就想起了沈在,这个不受欢迎的、又不受控制会心疼他的孩子。
宋声声想,她对沈在也不只有厌恶。
不只是有排斥。
她还是爱他的。
只是她说不出来,她已经很难去表达爱意。
她想起来前几天,她躲在被子里装睡的时候,他偷偷的来过。
那几天,她的病还没好全。
整个人也都病恹恹的,他以为她不知道,他每天都会来,悄声无息的帮她盖好被子。
在她耳边念叨一些琐碎的事情。
还以为她不知道。
以为她没听见。
其实她什么都清楚。
她也知道。
沈在是真的、真的很在意她这个母亲。
可是没办法啊。
太糟糕了。
她学不会正确的去对待这个孩子。
她也不是没有爱过他的,她也为他织过围巾,在他生病的时候急得跺脚,可是、可是、这些事情只有、只有时间才知道。
她说不出来。
她也看不见。
宋声声忽然很想哭,她好可怜,她的孩子也好可怜。
无论是沈在。
还是肚子里这个没有出生的孩子,都太可怜了。
都是孽缘里的孽缘。
她想到了沈在的眼泪,想到了他每次可怜的、卑微的看着她的目光。
心情也沉重。
宋声声看着沈知书,她说:“我要自由啦。”
她的声音就像第一次和他说话那么轻快。
沈知书却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宋声声将窗户往外推了推,她坐在窗台上,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看不到底一样。
深深的,像个黑洞。
这个时候楼下也没什么人。
宋声声以为自己会很害怕,但是她的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
从这么高的楼摔下去不说面目全非,起码也会粉身碎骨。
她只希望自己到时候不要太丑了。
希望有入殓师能帮她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她最爱美了。
“声声。”
发颤的声线是压也压不住。
她回过头,望着沈知书,她对他笑了笑。
然后毫不犹豫的、从几十层楼高的地方跳了下去。
风声烈烈,高高扬起窗边的白纱帘。
沈知书整个人宛如一尊僵硬的雕塑,几秒钟后,似乎是反应了过来。
男人冲到窗边,目眦欲裂的眼睛牢牢往下看,还没看清她的身影,率先听见了声音。
咚得一声,剧烈的像雷声。
重重敲击在他的心脏。
击打的粉碎。
沈知书扶着窗户,手指掐得透白,他慢慢弯下了腰,痛得站不直身体,也说不出话来。
*
沈太太跳楼身亡的消息。
很快就传开了。
人死如灯灭,可是其他人提起这个事情还觉得像是狗仔胡乱发的小报。
在他们看来,沈太太完全没有要跳楼的理由。
丈夫有权有势,对她疼爱有加。
在外头也没有见不得光的情人,对沈太太的一往情深也更是出了名的。
还有他们的儿子,长相英俊,成绩优异,听说也很在意她这个母亲,孝顺的不得了。
他们实在想不通,沈太太为什么会自杀。
不过这事毕竟不光彩,他们也都只敢私底下打探一些消息,明面上不敢多问,也实在不敢问。
上流圈子里的人顾忌脸面,不会谈及太多。
港城的娱记就颇有几分不顾别人死活的勇猛,八卦小报上什么难听的流言都有,标题用词也十分的大胆。
说沈太太这么些年只不过是沈先生的玩宠,是被豢养了的金丝雀。
不得半分自由,因而才会抑郁病发,跳楼身亡。
八卦小报的娱记,这些年来没少试着去偷拍沈太太,只不过半山别墅周遭管控的实在严格,他们压根找不到机会。
只有在沈太太出门的时候,才能捕捉到一星半点的画面。
有一次,难得拍到了沈先生和沈太太的同框合照,还被他们的保镖给发现了。
身材魁梧的保镖,为了雇主的隐私,做事自然有些粗暴蛮横。
直接夺过了娱记的相机,送到了雇主的手里。
娱记损失了一台相机,倒是拿到了金钱上的赔偿,足够买他们的两台设备,可是内存卡里的画面,却不止这么点钱。
新仇旧恨,总之,娱记不会对沈知书这个人留情。
*
沈太太的葬礼,没有邀请多少人。
出殡的那天,阴雨蒙蒙。
听说是找了大师算了个极好的日子,骨灰盒下葬的地方也是港城最出名的风水宝地。
葬礼上,出席的宾客没有见到沈先生,传闻他从太太去世之后,似乎就大受打击,一向康健的身体自此一蹶不振。
只看见沈家那位小少爷,抱着母亲的遗像。
一身黑色西装。右臂上别了一块黑纱。
少年脸庞削瘦,肤色苍白,像一尊破碎的玉像。
垂落的睫毛,掩饰着眼底的神情。
只是人看着比平时还要沉默。
彻彻底底的死寂了下去。
不断有人上前同他说节哀。
他似乎都没什么反应,等到少年缓缓抬起眼,眼皮是红肿的,眼眶看着里也布满了血丝,他一言不发的,人像是没了魂。
雨越下越大。
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就变成了轰然的大雨。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伞面,像一条小河似的顺着弧度往下落。
沈在撑着雨伞,站在墓碑前。
骨灰盒已经被安置好了。
他们说这个地方,会让人得到安息。
沈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却不这么觉得。
妈妈的骨灰并不在这个盒子里。
他的父亲,是个疯子。
而他也是个疯子。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张笑脸。
今天之前,沈在没有见过这张照片。
他在墓地待了很久,宾客散去,墓碑前只剩下他一个人。
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他浑身都冷冰冰的。
“小少爷,该回去了。”
“你先回去,我要陪陪她。”
沈在觉得他的妈妈,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想要留在港城的。
直到夜色浓稠,黑漆漆的天色压过来,密不透气。
连磅礴的大雨都止歇了下来,沈在依旧留在墓地里,怕他的妈妈会孤独。
妈妈胆子小,又有点怕黑。
她其实也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沈在望着她的笑脸,忽然觉得她好可怜。
少年在墓地里待了整整一夜,跪坐在墓碑旁,脑袋轻轻抵着墓碑上的照片,仿佛这样就能同她离得更近一些。
他靠着墓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葬礼结束之后,沈在也生了病,他在墓地里淋了一场雨,隔天就发起了高烧。
沈家死气沉沉的。
女主人的离去,让这个家陷入了沉寂。
沈在住进了妈妈的卧室,门窗紧闭,仿佛这样就能锁住她的气息。
他躺在她的床上,只有这样才能睡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