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卢照邻,已经没有了当日在青羊宫时的从容和洒脱。
除了跛脚之外,他的一只手也已经几乎不能动弹。
口眼歪斜,因为痛楚,眉头更是时不时的紧皱。
但他却依然在笑,这笑容里面,有太多的辛酸和不甘,更有被人瞧见自身窘境时的尴尬。
司马子长看到他这样,立马上前将他扶住,伤感的道:“升之,你怎么会困顿至此啊。”
卢照邻抿了抿嘴唇,怅然的叹道:
“时也,命也。”
说罢,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先生和林生且稍后,我去为二位斟茶。”
“不麻烦!不麻烦!”司马子长连连摆手,而一旁的林凡则已经弯腰开始接替起了刚才卢照邻的工作。
卢照邻见状,连忙开口道:“林生,还是让我来吧……而这药园,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林凡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而是径直开口道:“卢兄且先休息,我还有事情相询。”
一边说,一边还对着司马子长用眼神示意,后者连忙扶着卢照邻来到一旁的一处石墩边上。
卢照邻拗不过,只能吃力的坐了下来。
虽然有司马子长相助,但他脸上强忍的神情却分明在诉说他此刻所承受着的痛苦有多剧烈。
林凡眼中闪过一抹不忍,抬头看了看这一片药园。
以卢照邻目前的身体状况,光是打理这一片药园或许就要花去一天的时间。
他连忙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动作,松土,浇水,同时开口问道:
“后世有传言,说妙应真人所撰《千金翼方》乃是真人与卢兄共同编纂,也不知道是否属实。”
卢照邻转头看向身侧的那间草庐,眼中露出敬佩和憧憬,然后开口说道:
“家师药理渊源,医术更是博古贯今,我不过是帮其整理些文案,做些记录,如何当得共同编纂之名,更何况,以我如今的状况,已是连提笔都费劲了。”
卢照邻为了让自己的口齿足够清楚,所以说话的语速很慢,偶尔甚至还会因为身上的痛楚而停顿,但林凡却细细的听着。
也是在这时候,一阵腥风突然袭来。
本在徐徐说话的卢照邻整个人顿时紧张了起来,急声的道:“畜……畜生……休……休得伤人!”
下一秒,一道魁伟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林凡的跟前,正是上期出现过的那只吊睛白眼巨虎。
它歪头打量林凡,眼中带着陌生和复杂。
林凡放下手中木锄,笑着从怀中掏出一物。
看到此物,巨虎伸出舌头在上面舔了一舔,然后便把头在林凡的怀里拱了拱。
“虎……虎撑?”正神情紧张的卢照邻看清林凡手中之物之后顿时一惊,紧接着便笑着道:“原来……原来林生已见过家师。”
林凡伸手摸了摸巨虎的脑袋,然后继续拿起木锄,同时看向一旁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司马子长道:
“子长勿忧,此虎吃素。”
“原……原来如此……”司马子长顿时长呼了一口气,然后便摇头失笑道:“如此猛兽,我只在传说中看过,不曾想后世竟还有人能将其降服。”
一旁的卢照邻回道:“此虎少时吃人,被一根簪子卡住了喉咙,家师路过看到后,与其约定从此之后再不吃人,方才出手将其救下,至此,此虎便一直常伴家师身侧。”
司马子长闻言赞道:“令师,真乃神人也。”
卢照邻点头,随后便看向林凡,问道:“林生,不知家师此行可否顺利,那《千金翼方》是否最终成书。”
林凡笑着点头道:“成书了,且已传于后世。”
“那就好……那就好啊……”卢照邻欣慰的点头,然后便强撑着身体,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然后来到林凡身旁,用自己唯一能动的一只手,为一株药草松土。
一旁的司马子长见状,也卷起了袖子,加入了翻土的行列。
一时之间,偌大的药园内,只剩下簌簌的翻土声。
少顷,翻土完毕,卢照邻看着打理完毕的药园,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和一抹浓重的不舍神情。
随后,他吃力的站起,然后对着林凡和司马子长单手拱手道:“多谢二位相助,如此,卢某便可安心离去了。”
“升之,欲往何处?”司马子长眉头一簇忍不住的追问道。
卢照邻苦笑着摇头道:“学生此病,药石无医,为不连累他人,欲要择一处山林隐居终老。”
说完,他看向林凡:“林生,家师草庐内有我准备好的诗稿,还请自取。”
林凡眼中涌现不忍,点头道:“好,卢兄,且照顾好自己。”
卢照邻笑了笑,然后就转身朝外一跛一跛的走去。
原地,司马子长和林凡看着步履维艰的卢照邻均是握紧了双拳。
嗷呜!
就连一旁的巨虎都看不过去了,它虎吼了一声之后,直接窜到卢照邻的身旁,轻轻的在他身上一撞,然后便把他驮到了自己背上。
接着便呼啸向山下跑去。
林凡和司马子长目送卢照邻和巨虎消失在视线尽头后,转身走向一旁的草庐。
草庐内弥漫着一股草药和墨水交织的清香,墙上挂着一张八卦图和人体穴位图。
书架、蒲团、竹案、竹床,一如上一期到访时一模一样。
司马子长环顾了一圈屋内简陋的摆设,开口询问道:
“林生,升之究竟是患了什么病,竟药石无医?”
林凡拿起书架上厚厚的一叠诗稿,沉声回答道:“是风疾,此病,纵使在后世也只能缓解,无法彻底治愈。”
“这样么……”司马子长一时无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而此时的林凡,也在收起了卢照邻的诗篇之后,再次抬起了手。
看到这个动作,司马子长开口问道:“林生,接下来我们可是要去看升之?”
林凡摇了摇头,有些勉强的笑道:“非也,先去看另一人。”
话音落下,他的手腕转动。
周围场景变化,竟然再次回到了长安。
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在一间书房之中,而随着场景的变换,屋内的一阵喝骂声也紧接着传来:
“好你个王子安!你倒是死得轻巧!一了百了!”
“但你死就死了!为什么又要在临死之前写这么一篇《滕王阁序》!”
“你这个混账!我还想要超越你给你看的啊!我还想要跟你一同奋进的啊!”
“你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啊!”
“你给我活过来!活过来啊,混账!”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