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伸手接过万儒血书。
低头看到上面王勃所写的初唐四杰之时,眼中奔涌的泪水,瞬间决了堤。
“王子安啊王子安,你事事都要抢第一,连死你也要死头里去!”
“这虽非你之所愿和所图,但你却让我等好生辛苦!”
“可是!谁让我们与你生在一个时代呢?!”
“罢了罢了,我杨炯,舍命奉陪就是了!”
说罢,杨炯咬破指尖,血水掺杂着泪水,在王勃的名字后方,写下了自己的名讳。
【华阴杨令明】
“杨詹事?!杨詹事!”
杨炯刚写完,门外就有人来找。
杨炯双手将万儒血书递回,然后便起身来到了门口:“何事?”
门外是一名内侍,见杨炯问起,连忙回道:“杨詹事,太子殿下有请。”
“那就走吧。”杨炯点头道。
离去的瞬间,他回过身,对着屋内,深深的一拜。
林凡和司马子长回礼,起身时,眼前已无杨炯身影,后者将手中《庭菊赋》交给林凡,同时感慨道:
“令明性如淡菊,不争不抢,却为子安而性情大变,如此情谊,真是让人心折。”
林凡将万儒血书收起,低头看着《庭菊赋》上的字字句句,一时怅然。
随后,他压下心头异样,再次伸手握住了司马子长的手腕,引着他一步往前跨出。
具茨山下,颖水河边。
一间草庐,几亩田地,先前与二人话别的卢照邻,正在这里吃力的躬耕。
日升月落。
卢照邻每天所做之事,只有两件。
种地,写诗。
只是这两件事,便已经耗去了他全部的时间和力气。
种地便不用说了,身有病疾的他,一天只能处理数垄,几亩地,数十垄,他也不觉得累,每日均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夜晚的时候,他会点上一盏油灯,然后在油灯下写诗。
但因为只有一只手能动,且身体时不时的就会抽搐疼痛,所以往往一首诗,他可能要写好几天。
而且为了缓解症状,他每次写诗之前,都会吃下一种青绿色的药膏。
除此之外,他的饮食也十分的朴素寡淡,米粥就蔬菜,偶尔,甚至还会断粮。
如此,日复一日。
卢照邻日渐消瘦,病情也逐渐严重。
这一日。
有人来访。
一行数人,驾着一辆装有麻袋的马车,来到了卢照邻的草庐前。
“幽忧子先生!幽忧子先生在吗?”
为首一人冲着草屋的方向喊道。
卢照邻从田间抬起头来,看到来人,缓缓的起身,朝着自己的小屋走去。
一行人注意到他的困顿,也不上前相助,只是在那靠着马车等着,言谈间更是多有轻慢:
“谁能想到昔日的初唐四杰,如今居然会落魄到这个地步,你们瞧他,口眼歪斜,走路都不利索,我要是他,早就不活了。”
“话不能这么说,他越惨,这写出来的诗才越值钱不是,到时候咱们再四处吹嘘一番,还能卖个好价钱。”
“那可不,一斗米就能换一首诗实在是太划算了,而且还是原稿,虽然字写得潦草,但当我向他们道明自己是卢升之的友人,卖诗只为接济他的时候,那诗稿准能卖个高价。”
“不错,这一趟我们辛苦点,多跑几个地方,我听说扬州那边越来越富庶了,这次咱们去扬州那一带卖啊?”
“那可一定要卖个好价钱,我听说扬州那边的女子可是……”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林凡眉头一皱,迈步来到卢照邻的身旁,搀着他朝草屋走去,同时有些不忿的道:
“卢兄,你可知这些人以卢兄友人自居,甚至还在史册上流下了接济卢兄的美名?”
卢照邻嘴角微微勾起,淡然的笑道:
“林生你着相了,于我来说,他们不过是为我传播诗词的工具,又能换点笔墨纸砚和度日口粮,此不美哉?”
“这……”林凡一时无言。
而屏幕前的观众看到这里的时候也全都被逗乐了:
“哈哈哈,工具人甲乙丙丁的自得其乐!”
“真是笑死我了,纯纯的相互利用,林凡还一脸的凝重,结果卢照邻心里根本毫无波动。”
“这算不算是卢照邻变相的替刚才的杨炯报了仇?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吧。”
“哈哈哈,要不怎么说初唐四杰同气连枝呢!”
“说起来刚刚杨炯那里,林凡安慰杨炯的那番话简直乐死我,少写点没事,其他人已经管上了。”
“你们还笑,我已经快要气哭了好吗!我与林凡势不两立!”
“为诸位学子默哀个三秒!你们加油,我们已经解脱了!”
“这可真是人间真实!我看到卢照邻的百科,上面写卢照邻只能靠接济过活,却又写自己种了十几亩地,这不自相矛盾么,合着原来是这么个接济法。”
“可不是,那群人心里还想着压榨卢照邻,结果最后他们才是被利用的一方,不得不说,这眼界和格局,一下就打开了。”
“话说回来,大家难道不觉得这个画面有点似曾相识么?这不就是现在北江台和咱爸妈的写照么?”
“我去!好像还真是,为了抽奖和一点蝇头小利,充当的北江台的工具人,我感觉我也被打脸了。”
“这是巧合吗,还是故意?应该不是故意,毕竟是同期播放的,但这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一点。”
“牛气!卢照邻一句‘此不美哉’把那工具人甲乙丙丁讽刺了不说,还把咱后世也给一并讽刺了!我给他写个大大的服字!”
正议论间,这边卢照邻已经在林凡的帮助下,和那工具人甲乙丙丁完成了交割。
用《释疾文》和《五悲》五篇。
换取了五袋粮食和笔墨纸砚若干。
工具人甲乙丙丁欣然离去。
而卢照邻则是在和林凡返回草庐后,颤抖着抬起手,指向了一旁书架上的一叠诗稿,道:
“林生,烦请自取……”
林凡点头,上前拿起那叠诗稿,将其收起之后,取出万儒血书放在了卢照邻那张简陋的书桌上。
卢照邻低头看向万儒血书,伸手唯一能动弹的右手,颤抖着轻轻触摸。
一边触摸,他已经歪斜的眼中,一边就有泪水滑落。
“孔圣……屈子……冯圣……家师……子安……”
卢照邻喃喃的开口,哽咽的一一呼唤着万儒血书上的名字。
而在看到王勃的名字时,他的神情则是出现了刹那的恍惚,随后,他一脸愧疚的掩鼻而泣道:
“子安,虢州一行,是我害了你啊……”
哭着哭着,卢照邻便抽搐了起来。
司马子长在旁看得神情一阵焦灼,却束手无策。
林凡又是拍背又是宽慰的急道:“卢兄,此事罪不在你,去虢州本就是子安的选择,况且,若不是虢州一行,子安不会是子安,更写不出来《滕王阁序》这等绝世清醒之佳篇,所以,不是你害了他,而是你成就了他,还请你,切勿再自责,身体重要啊。”
少顷,卢照邻稍稍平复,摇头苦笑道:“林生,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的身体我知道,另外,此间内情,实则是我当时病急乱投医,才会求到少时学过医术的子安身上。”
“不曾想,他竟有如此大毅力,孤身去往虢州为我寻医问药,如此情谊,我又何以为报?”
“所以,我才会在得知他返回老家后,差人送信于他,告诉他,我已得到家师救治,病情稍缓,目的,便是让他放下这桩心事。”
“实则,那时的我已从家师口中得知,风疾,无药可医啦。”
语毕。
林凡和司马子长同时愣住。
而卢照邻则在此时,从一旁拿起一块药膏塞入口中,一边囫囵吞下,一边笑着说道:
“此药,名为玄明,可让我暂且忘记疼痛。”
“如此,写字时,手才不会抖!”
说完,他伸出右手食指,咬破,在万儒血书上写道:
【范阳卢升之】
淡青色的药膏,混杂着卢照邻的鲜血,把他的名讳写在了杨炯的后面。
而他的话语,也让林凡和司马子长陷入了再一次的震惊当中。
吃药只为了手不抖?
所以他才会在每日写诗之前吃药?
那平时就硬抗?
正无言间。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快马的踩踏声。
唏律律!
伴随着一声嘶鸣,马匹在草庐外停下。
下一秒,一名信差快步跑进,嘴里喊道:
“卢升之,你父亡故!你弟卢照己遣你速速回去吊丧!”
此言一出!
卢照邻当场瞠目!
面容扭曲!
下一秒!
噗!
鲜血混杂着青绿色的药膏,从他口中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