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残余的云霄军鱼贯向深林而进的时候,贺长安策马站在山坡上,看着脚下行进的士兵,有的他早就脸熟,有的还只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他们的命运,是生是死,都掌握在他的调令之中。
贺长安抬头看了眼挂在青山尖尖上的日头,竟感受不到一点点暖意。
“驾。”
贺长安闻声看去,是陆逍,这些日子他瘦了,铠甲着身,显得过于宽大了些,随着马匹的起伏,他戴的帽子也起伏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王爷!”陆逍驾马在贺长安面前站定,扁着嘴巴埋怨,“你怎么不叫我?”
“你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怎么可以行军打仗?”贺长安斥他,“简直是胡闹!”
陆逍却是脖子一梗,面上没有一丝退缩:“我说了,我跟着你就是为了打仗,就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我陆逍的本事,我不会退缩的。”
陆逍眼中燃烧着坚定的光,却烧不热贺长安的心。
贺长安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撇下视线,轻声说:“我怕你回不了空空谷。”
风过,将贺长安的话吹到陆逍的耳畔。
每次两个人闹别扭,陆逍都要收拾包袱闹着回空空谷,每次都是五位夫人轮番来劝。
陆逍知道,大家都笑他像贺长安的小媳妇,一生气就要回娘家。
陆逍笑了:“我会回空空谷的。”
贺长安抬眸,两人视线撞在一起,陆逍说:“王爷,你也会回家的,五位夫人在等你,王妃也在等你。”
陆逍知道,贺长安从未打过这么惨烈的仗,他心生惧意,便不再无敌。
可贺长安怕的不是自己输,不是怕天下人笑话,他是怕脚下的士兵战死他乡,怕无数个家因这场仗而夜夜泣泪。
所以陆逍觉得贺长安需要他!
“王爷,我们去漂漂亮亮地赢了这场仗,带着云霄军的将士们回家吧!”
陆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贺长安瞬时想到了那日在通州陆逍接到的那朵山茶。
思及此,贺长安一夹马肚,眼里战火再度燃起:“好,就让我们一起去拿下这场仗!”
陆逍跟在他身后,二人策马率兵奔向恩河。
贺长安的果断决策的确打了青阎军一个措手不及,云霄军三面包抄,每一个都拿出了以一当十的魄力,他们大喊着为彼此鼓气,手中的刀剑几乎要卷了刃。
满目都是血,每一步都是尸骸。
贺长安刚杀死青阎军的一个副将,温热的血喷溅在他白净的脸和铠甲上,他的余光看到了策马而来的阎如素,于是调转马头看过去。
阎如素勒住马绳,二人在十步远的地方对视,两个人都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不过照现在的局面看来阎如素还是比较轻松的。
只见他发出一声嗤笑:“没想到你云霄军都要死光了,你还要带着他们来送死。”
“呵。”贺长安反唇相讥,“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阎如素歪了歪脑袋:“你骨头挺硬。”
“只有狗才天天惦记骨头。”
阎如素被贺长安说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嘴角忍不住抽搐:“好,我惦记骨头,我就要活捉了你,让鸦军啄光你身上每一寸血肉,再将你的尸骨陈列在我们戎京的城门口,让大家看看那么不可一世的凌霄王……”
“……和他父亲落得了个一样的下场。”
所有人都在嘲笑贺连山的下场,都在嘲笑他从被人敬仰的大将军从云端落了下来,甚至连夏无极都觉得贺连山失了大夏的颜面。
没有人在意过贺连山身上一寸肌肤一道疤,狰狞的身体是他一生忠君报国的证明。
但是现在大家记得的都是贺连山如何惨败于凉羌,如何被分尸,如何被悬挂于城门,没人记得他一场又一场的苦战。
想到这些,贺长安握紧了手中的剑,一夹马肚,向阎如素飞奔而去,只听铮的一声,直震得阎如素虎口发麻。
阎如素也想不通贺长安哪来的毅力和韧性,一直输却一直坚守在国门。
“疯子!”
阎如素一边骂一边被贺长安打得无法招架,连连后退,他心渐渐有些慌了,于是眼珠一转,再一次欺身向前:“贺长安,你的父亲被夏无极抛弃了,你以为你会例外吗?”
贺长安一剑差点划开阎如素的喉咙:“你什么意思?”
见贺长安反问,阎如素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出今日得到的密报:“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五个娘还有你的新娘都被夏无极软禁在了皇宫,你觉得她们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阎如素故意刺激他:“听说你的娘子美貌若仙,你说现在她承欢在谁的身下?”
“你闭嘴!”
贺长安气息乱了,招式也不稳了起来,阎如素借机后撤,从怀里掏出了那只操控鸦军的笛子。
“贺长安,我们的恩怨就在今天彻底了解吧!”
他吹响了笛子,刺耳的声音响起,鸦军还未出现,云霄军就开始自乱阵脚,没有人不怕死,被鸦军盯上死的更是折磨。
他们慌了神,四下察探着鸦军踪迹,下一秒就被面前的青阎军一剑捅穿了心脏。
贺长安看着一个个倒下的云霄军,高声大喊:“鸦军和青阎军并没有什么不同,大家不要自乱阵脚!”
陆逍看着大笑的阎如素只觉得心中恼恨,他沉着声向他背后摸过去,就在他挥剑的瞬间,看见了远处贺长安惊慌的表情:“陆逍,背后!”
陆逍反应极为迅速,他勒着马绳掉转过头就见一只乌鸦诡异地出现在身后,随着一声鸦鸣啄向他的眼睛。
陆逍立刻抬手去挡,就感觉身后一阵风袭来,是阎如素:“你还没死?”
阎如素的剑挥向陆逍的脖颈,下一秒就能将陆逍的头颅整个削下来,贺长安拧眉,在马上运起轻功,一点马背,飞身至陆逍的身后,稳稳的坐在马背上,挡下了阎如素的剑,可是二人相距过近,阎如素内力深厚,贺长安一下被震飞了出去,脚步在地上磨出两道极深的印子。
陆逍腹背受敌,只得一咬牙从马上翻了出去,跑到贺长安身边,和他以背相抵。
四周混乱一片,眼前黄昏的红和脚下流淌的红似乎染到了一起。
贺长安看着眼前无比得意的阎如素正驾马向自己走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