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的景星无力地朝着地上跌去,赶来的商筑正要将她扶起却忽然被她握着短剑的手阻挡在了几步之外。
“别过来…”
艰难地将喉头的血腥压下,片刻后她自己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了身,凌乱的发丝因为血汗凝结,直勾勾望着余一的双目中没有一点愤怒只有漠然和麻木。
“…我要见岳灵泽,我找到救他的办法了”
“…他在寮房下的密室中,我先找人为你疗伤…”
“不必了”
背对着商筑她的视线始终没有从余一的脸上收回,并没想要伤她的余一看着她身上的伤口此刻心中也感到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想来日死无葬身之处…就离你身后的那个人远一些…”
“……”
“咣啷!”
把手中的短剑随意扔在了地上,景星捂着肩膀蹙眉毫无防备地转身朝着寮房走去。
滴落在地上的血液颜色愈发暗沉,尽管身上疼痛一阵阵传来,她依旧面不改色,竭力让自己的每一步都看上去走得十分平稳。
信人将岳灵泽从寒晶棺中抬回到了床榻上后退出了屋子,
“谁都别进来”
站在门前简短交代了一句后,她便轻轻合上了屋门。
缓步来到床前,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人,她染血的手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掌,微微低垂的双眸中被压抑的不舍和痛苦凝成了晶莹圆滚的泪珠悬挂在了睫羽上,直到眼眶充盈的泪水已无处安放才被迫一跃而下。
俯身靠近他的脸,咬破的嘴唇在涌出的血液滴落之前覆在了那片失去了原有光彩的唇瓣上。
料定景星带回了螭虫,又因毒血入眼,罗风趁着商筑和余一都在担心岳灵泽和景星之际悄然离开了无为观往府中赶去。
空荡的寮房外等候的两人并肩而立,氛围却难得如此凝重。
一想到她方才看自己的眼神,余一心里就像是被突然压上了一块巨石。
“误伤了她是我之过,抱歉”
“你不该同我说”
“…待她出来我也会向她赔罪”
听着他闷闷的声音,收敛了所有表情的商筑在片刻的思索后转过了头。
“远离罗风,听她一言”
“……”…
坐在床边的景星刺破了岳灵泽的手指,看着流出的血液慢慢变得正常,她悬着的心也终于在这一刻放下。
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她忽然很想像幼时那样带他悄悄离开,可愈发疼痛的身体却无情地击碎了她的幻想,提醒着她已是时候离开。
“乐音…”
就在她起身之时,一道微弱的呼唤轻而易举地拖住了她的脚步,见她愣在原地,那僵硬的手缓慢地挪到了她的手边握住了她的手指。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他虚弱地望着她,半晌之后景星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
“你终于醒了…你睡了好久”
“你怎么…伤得如此重…”
“只是看着厉害而已…没事的,你睡了这么久应该饿了,我去给你取些吃吧…”
“我不饿”
看出她要起身离开,他握着她的手不由添了几分力气。
景星故作镇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后起身就朝着屋外走去,可没等走出几步就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
“噗!”
“乐音…”
眼看着她无力地跌下,虚弱的岳灵泽也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了下来。
(“咳…”)
“你怎么了…”
看着她口中不断涌出的黑血,他颤抖的声音中满是无措。
“…我突然想…要是你从没有喜欢过我该多好…这样你就不会如此难过了…”
“你等我,我去找先生和舅父”
“别白费力气了…”
“不,我不准你死,你不能丢下我!”
瞪大双眼疯狂擦拭着她下颌上的血液,消瘦的面庞上泪水接连不断地坠落。
“求求你,看看我…”
“…对不起…咳咳咳…好好活下去…替我…”
“乐音!”
艰难地将她拥在怀中,他用尽全力的呐喊引来了院落中的余一和商筑。
(“砰!”)
锁死的屋门被强力破开,进门的两人惊愕地看着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他们忙快步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舅父、先生…”
迅速封住了景星身上的几个重要穴位,商筑蹙眉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屋外走去。
而就在他在几个信人的紧随下匆忙穿过观中的院落时,却被出来透气的双虎撞了个正着。
“乐音!这是怎么回事!?”
“让开!”
无暇停留的商筑冷冷地抛下了两个字后继续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寮房走去,双虎愣了愣后才似是回过了神一般往哲奇和白月住着的地方跑去。
走在前面的信人手脚麻利地推门点燃了屋中的烛火,另一些则凑到了床前查看景星的伤势。
商筑本想退开可衣袖却被那只染血的手颤抖着握在了手中。
“…我有话想同你说…”
“先疗伤”
“来不及了…这是螭虫的毒…呃噗!”
她痛苦地闭着双目,蹙眉说话间喉头一滚又是一口暗黑的血液喷出。
“让他们都出去,义父…”
“…你们都出去”
望着她在血液映衬下白得发光的脸,商筑顿了顿后还是遂了她的心意将屋中的其他人都挥退了。
“你说…”
“…平昌王带我入宫那年,承恩殿中滴血认亲的两碗水…你可曾让信人动过手脚?”
“…滴血认亲?”
“…原来你竟不知吗?”
她虚弱一笑,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疼痛,两滴泪水从眼角滑入了两鬓。
直到如今她心里仍存有一丝侥幸,希望她并不是岳开霁的女儿。
被她祖母藏了许久的玉锁和系带,从未被提起的爹娘,一张与岳开霁相似得能勾起余一、青玉和风鹤心中厌恶的脸,她多想那些都只是巧合,可仿佛她越是抗拒那些蛛丝马迹所拼凑出的真相就变得越是清晰,而商筑不知道的滴血认亲也最终令她避无可避。
“…当年承恩殿上岳开霁曾与我滴血验亲,我从前一直以为那两滴血会相融是你让信人做了手脚…原来是因为我真的是他的女儿…风鹤说的都是真的…灵泽是代我受过…”
“你在说什么…”
没有想到她会知晓自己的身世,一脸惊愕的商筑正要开口,身后余一的声音却先一步落入了他们的耳中。
呼吸无法困难地景星循着声音侧目朝他看了过去,但下一刻抓着商筑衣袖的手就无力地滑落在了床上。
眼看着她闭上双眼,余一似是被一块无形的巨石压住了身体一般不得动弹,屋外听闻景星受伤的众人也相继踏入了屋中。
“可否让我看看?”
冲在最前面的哥舒丹几步来到了商筑的身边,双虎、哲奇和白月紧随其后,视线落到一身鲜血的景星身上都不免心头一震。
“乐音…”
“若是可以诸位请都在门外等候吧”
“你有办法救她?!”
“我可以一试”
捻了捻景星身上的血液,眉头紧锁的哥舒丹看了一眼后对其他的人下了逐客令。
一听他或许能有办法,大家也都不敢迟疑纷纷退出了屋子,唯独余一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随我来,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
从他身前经过的商筑一句话拉回了他的思绪,在双虎等人都走出屋子后,他也终于挪动了脚步。
萧瑟的秋风肆意舞动,地上干枯的落叶被卷得不住狂奔,脚步虚浮的岳灵泽拖着病体翻出了窗户,一路跌跌撞撞地穿过小径搜寻着景星等人的踪迹,正不知该往何处去时,商筑和余一单独离开的身影就闯入了他的视线。
偏僻的院落中,商筑的脚步停在了一方石桌前,身后的余一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你听到的都是真的”
“…灵泽确然不是我阿姐的孩子,可我阿姐的孩子不是早就死了吗?她怎么会是!”
“那张脸和岳开霁还不够像吗?”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难道就不会是巧合?你不是说过她是一个故人唯一在世的亲眷吗?她怎么会是我阿姐的孩子!”
“我将她带入学舍不久后她祖母曾让我把一个包袱交给她,里面装着包裹婴孩的布幅和系带,还有一枚玉锁,我对她身世起了疑心所以连夜追上了莫氏,她亲口告诉我景星是他们在清风峡附近崖壁的树枝上捡回的,这些年我自认将一切都藏得很好,若是可以我甚至想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虽然不知道罗风从何处得知了她的身世,但你要是不信我所言,不妨去问问他,至于故人…她的确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眷…”
“……”
商筑的声音低沉认真,犹如一道道惊雷接连劈在了余一的身上让他不得动弹,家破人亡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却没想到还有亲眷在世且早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只是他甚至来不及感到高兴就又要面临她命在旦夕的境况。
“…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如何做?你会抛下仇恨带她归隐山林?从你决定和他一起让灵泽顶替景星的位置成为皇子,筹谋诛灭荣氏报仇开始,你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把她放在罗风眼前,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吧”
“可她是我的亲甥女!”
“面对她的那张脸,你心中也止不住讨厌不是吗?因为她像他父亲,像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早知道,你真的会心无芥蒂地待她吗?”
被他猛地揪住了衣衫的商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的审视如同火焰一般炙烤着他的内心,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一时间让他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从那些记忆中溢出的罪恶感疯狂在心上蔓延,有对景星的,也有对无辜被拉入泥潭的岳灵泽的。
“…这难道就是我的报应吗?”
为了自己的仇恨,他伙同罗风把本不属于岳灵泽的仇恨扣在了他的身上,要他从婴孩时就如傀儡一样为他们的目的而受尽苦楚,因为做了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所以他要在得知景星是自己亲甥女的同时再次失去她,这就是老天给他的惩罚。
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他缓慢地踏出了院落,留在石桌前的商筑神情凝重地注视着他失落的背影,半晌后才重新迈步朝着寮房走去,而谁也不曾留意到院落外的阴影处岳灵泽仿佛被抽离了灵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