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九和抬起头,泪眼中委屈与喜悦并存。
她们的主子还活着!
秦漪从姜秋儿身后走出来,眼角堆叠起笑意,可禁不住的还是孱弱。
她本就是金枝玉叶的人儿,如今这一遭,粗衣麻布,食的可是那山野淡饭?九和不敢想。
在接到秦漪的亲笔信时,九和最先是犹豫的,她已经接到东京阿姐的来信,秦漪的尸身虽然没有找到,但生还的可能几乎为零。
可那是秦漪的亲笔书信,九和还是决定来这泽州一趟,万一呢?若是有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就被她撞见了呢?
这下真的,秦漪真的还活着。
九和仰着头,看着面前的秦漪,眼泪便顺着眼角流下。一路的风霜险阻,受再多的伤也一声不吭的暗卫首领,此刻却是像个找不到依靠的孩子,哭的彻底。
窗子透出阳光,斜打在九和的脸上,她置身光里。阴暗处伸出一只手,轻抚上九和的脸颊,用指腹拭去她的泪。
可就是这般,九和却怎么也止不住她的眼泪。
那手竟有些粗糙……她可是东京里最尊贵的青安殿下……
九和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再早一点来,她如果再早来一点,那秦漪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般。
“不要哭,眼睛会疼的。”
秦漪低着头,九和便撞进秦漪带着笑意的眼眸。
秦漪眉眼柔和,她像以前那般,永远镇定,永远强大。
置身光明里的人也需要救赎。
九和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起了身,温顺的靠近秦漪,稍有些哽咽的说道:“主子,接下来,您……”
九和比秦漪预想的要稍微快一点,果然吗?人算不如天算?
秦漪抿了抿嘴角,淡然的笑容里藏着百转千回的思绪,忽略掉姜秋儿直白又热烈的目光,忽略掉气喘吁吁倚在门框上偷偷瞥向她的林彤。
秦漪偏头看向窗外,眉头倏然紧皱又舒展开,轻声道:“马上走吧。”
原先不在意的林彤扶着门框的手指指尖发力变白,当即喝道:“不行!我不同意!你走哪去?你这身子骨你现在就走?!”
姜秋儿也在一旁帮衬林彤,恳求道:“宋姐姐,我三姐说的没错,你再多住一段时间,好好养养伤的。”
小女孩眼睛里亮晶晶的期盼和担忧不似作假,这番话也让秦漪动摇一瞬。
可在权衡利弊之下,秦漪还是准备走,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秦漪摇着头,道:“她处有我亲信,我也放心。家中恐怕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去。”
林彤到秦漪面前去,眼睛瞪得溜圆,可见火光,怒声道:“你就这么想死?你方才吐过血,现在就要走,她骑马来的,你是要死在路上吗?!”
“我已经命她带药过来,我该走了。”秦漪说话虽有气无力,可却是不容置喙的。
冥冥之中,林彤已经感觉到了肩膀上的威压。
就这样,这样一场毫无悬念的胜负落幕了。
说今日走秦漪就要今日走,她什么也没带,来时还金贵的衣裳也成了粗布麻衣穿在了身上。
九和牵着马,秦漪就坐在马背上,身影看上去单薄极了。
还没到晌午,贺珍也还没回来,给秦漪送别的只有林彤跟姜秋儿。
林彤挥了两下手后便罢了,她再也不会遇见一个指点她医术的女子了。
很奇怪吧,这人竟会医术,而且还胜她一筹。
会作画,通药理,写的一手好字,谈吐不凡,应当是上等人物。
“啊啊啊!!三姐!!”
忽然姜秋儿一声惊叫,把林彤唤回神儿,忙不迭的跑向屋子里。
姜秋儿见秦漪远走之后便跑到屋子里想大哭一场,一进屋就看见秦漪经常作画的桌子上躺着十片金叶子。
“怎的了,怎……”林彤两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眼前这副场景,话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林彤走到桌子旁,顺手拿起桌上的纸,几个字,字迹工整,【聊表寸心,救吾半生,安卿余年】。
是那个女子随身带着,一个下人能做到这般吗?
林彤笑了笑,她忽然间也不觉得这钱烫手了,一报还一报,两两相抵消。
“这钱拿着,过好日子去。”林彤收了信纸,拿出一片金叶子,又对身后的姜秋儿说道:“我上镇子一趟,晚上回来再说。”
林彤准备去镇子上,把秦漪作过的画再买回来,然后,烧了。
在这平凡的人世间,你我相遇,实属有幸。我也珍惜这缘分,直至它消散于往日相处的点滴中。
九和牵着马,在劳作的田野中,秦漪远远的观望着。
几个月的相处让秦漪轻而易举的在一众劳作的人群中看到了贺珍。
这个勤劳又质朴的女子。
秦漪眼睛盯着贺珍,老实说,她跟她的娘娘一点都像。
她没宋道玉姣好的皮囊,没她那般温柔,没她那般才情。
可她还是会笨拙的对秦漪好,碗里永远是稠厚的粥跟鸡蛋。
那慈爱的目光跟当时的宋道玉一模一样,让她一时间又恍惚成儿时。
安逸的日子谁都喜欢,方才姜秋儿挽留秦漪,秦漪也闪过念头,在心里劝说着自己,道:要不留在这里多些时候,反正现在自己在别人眼里自己死了,晚些作为,也无不可,不是吗?
可秦漪还是逃不过心里的执念,东京有她的故人啊。
她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朝堂上,死在大业的路上。
再一次贪恋的看着贺珍的身影,秦漪倒是看着那身影,脑海中就已经浮现出她淳朴笑容里带着爱,粗糙的手指摸着她的头发,问她疼不疼……
“走吧,九和。”
秦漪闭上了眼睛,走出这个村子,她便是秦漪,东京秦漪,可不是河村的宋相意了。
农田里的贺珍总觉得有人盯着她,直起腰来,眼睛往四周一扫,只看到了远处秦漪和九和的背影。
贺珍心里还有些惊奇,这村里还来了马儿了?
贺珍抬手,用手背蹭着额头上的汗,再一抬头,近晌午了。
贺珍呼了一口气,收拾收拾东西便要走。
旁边的女娘问她,“咋,这早就走了?”
贺珍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儿憨厚,细细瞧去,是幸福。
她道:“得嘞,家里还有娃子等着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