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夜色一共有三层。
    一楼是酒吧，此时正是它最热闹的时段，节奏性强的摇滚，狂野性感的热舞，厚重的大门都掩不住它的热烈，二楼是相对来说安静的包间，唱歌喝酒，vip包间还有专属的吧台和调酒师，三楼类似于西餐厅，牛排、红酒、咖啡、甜点，座位都是两个人的，关上门，几乎听不到楼下的噪音，清雅幽静，又有点温馨，很适合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陆姐！”
    天阶夜色门口，陆小雪冷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高大英挺的叶君泽和赵峰，看上去气势汹汹的，来者不善，酒保反应极快，连忙朝着陆小雪迎上去！
    “田小军呢？”
    声音有些冷，陆小雪没有去看那名酒保，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进天阶夜色。
    “军哥……”
    酒保心下一凛，一边快步跟上陆小雪，一边打量着走在陆小雪身侧的叶君泽和赵峰，有些被两人身上冷冽的气场压制住，他呆滞了一秒钟，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军哥在呢！”
    声音有些抽紧，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酒保下意识地低下头，有些不敢直视叶君泽和赵峰。
    “让田小军滚出来！”
    冷冷地甩下这一句，陆小雪径直走进一楼的酒吧，叶君泽和赵峰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三人的背影迅速隐没在酒吧的门后。
    “快，去叫军哥！”
    酒保连忙吩咐一旁的小弟，自己则快走两步进了酒吧，他追上陆小雪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跟在三人身后。
    军哥到底做了什么，惊动了这位姑奶奶。
    该不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吧？
    酒吧里光线昏暗，几乎每个角落都坐满了客人，旋转的七彩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舞池里疯狂扭动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醺人欲醉的浓重酒气。
    角落里，一个嬉皮青年吸引了陆小雪的视线。
    她径直走过去。
    叶君泽和赵峰跟紧她。
    在迷幻的旋转灯光中，那青年顶着一头羊毛卷，头发染成深棕色，他的神情有些迷离，痞痞的面容透着一种魅惑人心的兴奋感。
    陆小雪的眸子沉沉地暗下。
    熟人都该知道她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眼尖地瞥见青年手里那一抹白，陆小雪走上前去，一把将那包白色粉末夺了过来！
    田小军！
    竟然真的！
    他到底是有多缺钱，才会干这档子丧良心的事！
    “干什么？”
    青年有些莫名其妙，看着突然蹿出来的陆小雪，伸手就要来夺。
    叶君泽一把掐住他的手腕，冷冷地甩开。
    那青年痛得皱眉，看看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叶君泽，又看看同样高大英挺的赵峰，他瞥向莫名其妙抢他东西的陆小雪，不悦地问：
    “干什么？”
    陆小雪捏着那包抢过来的白色粉末，问青年：
    “哪来的？”
    青年又要伸手来夺，又被叶君泽甩开伸过来的手，如此反复了几次，那名青年也有些恼了，冷哼了一声，扬声问：
    “你们干什么？怎么抢东西呢？”
    陆小雪掐着那袋白色粉末，继续问：
    “哪儿来的？！”
    青年还要伸手来夺，叶君泽一把捏住青年的手，反剪住，让那青年无法动弹。
    “问你哪儿来的？！！”
    陆小雪彻底绷不住了，瞪着那青年，怒声吼道。
    青年看了眼不像善茬的叶君泽和赵峰，气息弱了几分，但还是勾起唇角，有些嘲弄地说：
    “一包三百，你也想要吗？”
    “陆姐……”
    这时，身后传来田小军略有些紧张的声音，陆小雪不再搭理嬉皮青年，她转过身，扬起手中的白色粉末，递给田小军，冷着脸问：
    “这是什么？”
    田小军讪讪地接过粉末，捏在手里，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默默等待着对他的宣判。
    陆小雪气得胸口闷痛，喉咙一阵阵收紧，看着田小军，她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
    “这儿是你的场子，他们玩这个，你知道吗？”
    田小军低头不语。
    “啪——！”
    陆小雪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地甩在田小军脸上！
    力道很重，打得田小军侧过头去，脸上立刻肿起一个巴掌印子，鲜红的指痕，在那张白净的脸上格外醒目。
    “你给我过来！”
    低吼一句，陆小雪冷硬着脸转身扬长而去。
    二楼的包间。
    陆小雪坐在中间的沙发里，叶君泽紧挨着她坐，赵峰坐在左侧的沙发里，田小军低垂着脑袋走过去，在右侧的沙发坐下。
    “谁让你坐了？”
    叶君泽和赵峰默默地看着两人。
    而田小军，真就那么听话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子，低头不语。
    “站着干什么？”陆小雪没事找事。
    田小军讪讪地看了她一眼，站在原地，始终低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了事被抓包。
    他的确是做错了事被抓包。
    只是，这个小丫头，把一个大男人训得像孙子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赵峰打量着陆小雪的侧脸。
    怎么看都是个柔弱的小丫头，柔弱又无辜，可是看她今天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大姐大，赵峰无法想象，这些男人是怎么叫她“陆姐”的。
    过了几秒钟，陆小雪指了指自己对面，说：
    “那儿，过去蹲着。”
    田小军低着头，十分听话地走过去，俯身蹲下，隔着茶几，他讪讪地看了陆小雪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
    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
    田小军早就后悔了。
    他原本就不想碰这玩意儿，是郝强知道他手里压了货，急需一笔资金周转，找上了他，而自己情急之下拿了郝强的钱，事后才知道郝强是个白粉头子，自己上当了。
    现在郝强阴魂不散，田小军想摆脱都不能。
    夜色深沉。
    今晚的天空没有月亮，星光淡淡，如散乱的棋盘。
    “没有了？”
    装修豪华的包间，昏暗的光线，陆小雪坐在墨绿色的沙发里，眼眸微垂，静静听田小军说完。
    “就这些了。”
    蹲在茶几前，田小军低垂着脑袋缓缓地道。
    “你好好想想。”
    “真没有了。”
    田小军的口吻略显焦躁，心口鼓鼓的，他额角冒汗，一张白净年轻的脸看上去有些鸡婆。
    隔着一个茶几，陆小雪静静地瞅着田小军，就那么瞅着他，那双潋滟桃花眼格外幽深，如同漆黑夜空下的深潭。
    田小军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不由得把头垂得更低一些。
    陆小雪忽然问：
    “你是在哪里见到强哥的？”
    “我从仓库里出来……”田小军长长出了一口气，白净的脸上充满挫败感，“他就在仓库门口等我……”
    “见过郝强？”
    陆小雪挑眉，瞅着田小军紧张的面容，声音压得极低，虽然是打趣的语调，却带着一种阴恻恻的笑意：
    “那，赵立坤呢？你们叫他赵总。”
    “没见过……”田小军抬起头，看着陆小雪的脸，焦急地解释，“陆姐，我真没见过赵立坤，就连郝强，也只有在他威胁我的时候，我才能见到他……”
    “也是，赵立坤成天躲在茶厂里，不是品茶就是练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赵立坤是个隐世高人，估计你见了也认不出来。”
    “陆姐，真没见过……”
    “确定没有？”
    “真……真没有……”
    “暂时信你。”陆小雪缓缓倚在沙发背，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不过，那个郝强也不是好东西，郝强的舅舅是缉毒大队的，估计现在已经倒戈了，你惹了郝强，你还有好活吗？”
    田小军低着头，额角布满虚汗。
    陆小雪抬起一只脚，将茶几上的烟灰缸慢慢推到田小军面前，继续柔声打趣：
    “你还是把自己拍死吧！自己动手，还能死得舒坦点儿，真要让郝强动手，估计你连个埋的地方都没有。”
    “陆姐……”
    陆小雪没有再看田小军，她静静地倚在沙发里，眼眸微垂，浓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地眨巴着，遮住眼底的神色，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田小军低下头。
    就那么安静地蹲在茶几对面，脑袋越发低垂着。
    叶君泽默默地坐在陆小雪身边。
    赵峰静静地看着陆小雪。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四个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连一点细碎的响动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陆小雪看向对面的田小军，樱红的双唇轻轻开启：
    “见到警察，知道怎么说吗？”
    田小军看了她一眼，头垂得更低。
    “有一次喝酒，无意中听郝强提了一嘴二号码头，你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应该……”
    田小军抬起头，看着陆小雪。
    “不用说得太清楚。”
    “我知道了。”田小军低头说。
    “去二号码头。”
    说着，陆小雪就站起身，叶君泽和赵峰紧跟着站起身，三人朝着包间外走去。
    陆小雪的记性有点奇特。
    前世里，威尔逊是在今年的四月份入境的。
    从威尔逊踏上华夏领土的那一刻，就被陈靖廷的人盯上了，那次军警联合行动，抓住了这个来自境外的大毒枭，同时被抓的，还有威尔逊的东方女友清韵，陆小雪之所以记忆深刻，是感动于威尔逊和清韵之间的爱情。
    是，爱情。
    据说，清韵是被人贩子拐卖到国外的，在一个夜场当舞女，亚洲面孔，长得漂亮，挺招客人的，某天威尔逊去消遣，就看上了清韵，向老板讨了带在身边，后来，威尔逊被人暗算，清韵不顾性命替威尔逊挡了一枪，险些丧命，从那以后，威尔逊就对清韵动了真心，走到哪里都带着，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后来威尔逊被捕，清韵是有机会逃走的，但她没有，从始至终都陪着威尔逊，真正诠释了什么叫不离不弃。
    一个是恶贯满盈的毒枭。
    一个是欢场卖笑的舞女。
    这样的两个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爱情。
    陆小雪当时觉得很滑稽。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后来的日子里，这样的两个人，却渐渐入了她的心，她忽然很好奇爱情是个什么东西，能让一个阴险狡诈的人坦露真心，她甚至遗憾，如果威尔逊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也许这两个人真的能幸福一生。
    陆小雪见过清韵。
    明眸皓齿，清丽秀雅，灵气逼人，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是从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走出来的，不染世俗的尘埃。
    如果没有被拐卖，清韵的人生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这一世，见识了林涛那样无能又龌龊的猥琐男，徐海龙那样品行卑劣的大学生，再回忆起威尔逊和清韵的爱情，陆小雪只觉得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也许吧。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
    世上耿直的人不多，绝大多数人都有好几副面孔，凶神恶煞的黑帮打手，回到家中，也许是孝子慈父，在欢场上面目狰狞的男人，穿好衣服，又是一派温文尔雅，这世上，衣冠楚楚的禽兽还少吗？
    陆小雪也有很多面。
    在朋友面前很逗比，在陌生人面前又很高冷。
    陆小雪觉得，在叶君泽面前，是完全不需要掩饰的，幼稚也好，逗逼也好，哪怕是阴暗的一面。
    她希望两个人是完全坦诚相待的。
    一上车，陆小雪就给江昊宸打了电话，报出了二号仓库，并叮嘱江昊宸不要让郑队知道。
    江昊宸答应了。
    夜黑风高。
    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冷，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广阔的码头，周围一片黑漆漆的，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
    黑暗中，有子弹上膛的声音。
    突然，叶君泽一把搂住陆小雪，抱着她迅速闪到一边！
    几乎是同时——
    陆小雪敏感的察觉到有什么从身后飞过。
    莫名熟悉的感觉。
    应该是对方发现了他们，开枪了，有消音器，所以没有发出响声。
    陆小雪慢慢从叶君泽怀里抬头，咬牙切齿地低吼：
    “老子剁了他！”
    “……”
    “……”
    两个男人定定地看着她。
    陆小雪从叶君泽怀里起来，慢慢探出头，看着前方端着长枪正向着这边瞄准的男人，她的神色慢慢变得冷凝，一双桃花眼此刻闪着冷冽的寒光。
    一手轻轻扶着遮挡物，陆小雪猫着身子，一点一点轻轻地迈出脚步。
    她冷冷地看着那人端着枪的手，眼底的寒光慢慢转换成杀气。
    突然——
    “嗖”的一下子，陆小雪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