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些话。
    这些日子，意思雷同的话，陆小雪已经听了无数遍。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苦口婆心的规劝，掏心掏肺的分析，以及对现实与人性赤裸裸的揭露和批判，陆小雪险些以为这是在学校，高慧和彭丽双是给她上教育课的老师。
    那样熟悉的口吻。
    那样熟悉的感觉。
    又是那样的陌生。
    眼前的两人再也不是曾经校园里的玩伴，也不再是洋溢着青春活力的俏女孩，她们长大了，正在被社会这个大家庭慢慢同化。
    这并不稀奇。
    离开校园，谁都会经历这一遭，不被社会同化才是不正常的。
    只是……
    迎上彭丽双的视线，那眼神里的轻蔑和同情，让陆小雪有种说不出的悲哀，她平静地说：
    “没有打算。”
    “哈？你对自己的人生都没有打算？”
    高慧的表情十分狗血，似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小雪，仿佛陆小雪说没有打算，是一件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没有打算。”
    陆小雪又说了一遍，语气依然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人是不是应该有点上进心啊？”
    高慧真是气笑了，瞪着陆小雪，嘴唇一阵阵地抽搐，陆小雪的不上进和不领情让她简直难以接受。
    “我没有上进心。”
    “哈！”
    高慧笑容更甚，看着陆小雪，就像在看动物园里的大猩猩。
    陆小雪并没有多么在意。
    对于闲话，陆小雪向来都是置之不理。
    可能她没有女人某些方面的敏感，懒得琢磨那些话里面的含义，甚至没有听进去多少。
    只是没想到。
    闲话听得多了，彭丽双竟然被洗脑，对陆小雪产生了轻视，不自觉地像高慧那样，流露出轻蔑的神情。
    就连说话也被高慧传染了。
    满口都是你被男人甩了！你算是离过婚的！过去就不要提了！你现在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你还是考虑考虑以后有什么打算吧！
    陆小雪何时提过？
    明明是这两个朋友一直在提。
    不停地说。
    奚落的语气，嘲讽的表情，肆无忌惮的挖苦，久而久之，直接上升到了人身攻击。
    “呵！”高慧笑容甜美，“你都被人扒光衣服拍了那种视频了，我们都看过你的果体了，还在这里清高呢！你有什么可清高的？”
    笑容有些刺眼。
    但比这更刺眼的，陆小雪也见识得多了，早已经麻木，心中不会产生任何波澜。
    余光瞥见彭丽双在听到这句话时，唇角扬起一个轻蔑的笑。
    陆小雪轻轻扬眸。
    静静瞅着笑容美丽的彭丽双。
    不像高慧那么肆无忌惮的讥讽，但彭丽双也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鄙夷，或许觉得没有必要掩饰吧。
    这是陆小雪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这两个朋友的表情。
    迎上她的视线，两人不约而同地昂起了下巴，眼神更加轻蔑，看着陆小雪，就像在看一个滞销的商品，因为有了残缺，只能滞留在柜台，可能倒贴钱都不会有人买。
    故意戳她的伤口，又怎么样，她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陆小雪吗？
    看着她，高慧脸上讥讽的表情更浓，有恃无恐。
    漂亮又怎么样？
    从前风光又怎么样？
    现在，还不是一个没人要的破烂货！
    陆小雪心中冷笑。
    就算是陌生人，也不会有这么深的恶意，这两个初中校友，是跟她有仇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接触的次数多了，彭丽双渐渐收起了对陆小雪的轻视，两人逐渐走得近了，开始敞开心扉说些心里话。
    高慧却不高兴了。
    明明是三个人一起玩，高慧也自诩和她们的个人关系更好，怎么那两个人反倒走得近了，她们各自不是应该跟高慧走得更近吗？
    高慧觉得，她比陆小雪对彭丽双更好，她也比彭丽双对陆小雪更好，三个人里面，明明付出最多的是高慧，就算有一个人要出局，也不该是高慧出局！
    于是，高慧又开始了她最擅长的挑拨离间。
    对陆小雪，抱怨彭丽双脾气不好，因为一件小事就骂她，在人前都不给她留面子，往死里骂，专检难听的骂，抱怨得差不多了，又替彭丽双找借口，说彭丽双工作上受了委屈，男朋友没钱，吵架也不让着她，彭丽双心里憋闷，才会对她发脾气，最后叹息，毕竟这么多年的同学，又是好朋友，她不会跟彭丽双计较。
    真的很大度。
    善解人意，又会换位思考，很体谅朋友。
    陆小雪甚至觉得，有这样的朋友，简直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对彭丽双，抱怨陆小雪情商低，说话不经过大脑思考，嘴臭，说句话能把人噎死，别人说话插嘴就算了，还骂人，把高慧的朋友都得罪了，要不是看高慧的面子，那个大哥早把陆小雪扇死了，就是让家里惯的，抱怨得差不多了，又替陆小雪找借口，说她被林涛扒光衣服拍了视频，还连累死了江宇宸，心理受到了创伤，到现在都找不到男朋友，心里也很难受，最后叹息，毕竟这么多年的同学，又是好朋友，她不会跟陆小雪计较。
    彭丽双没那么沉得住气，会直接怼高慧，她没觉得陆小雪嘴臭，陆小雪也没有说话噎过她，对她的朋友也很客气。
    这个时候，高慧又会换一副面孔，说陆小雪非常耿直，只会对关系好的人不客气，对彭丽双很客气，是因为她们不熟，还说陆小雪都是直接骂她妈，因为是亲人，不需要来虚的。
    彭丽双无语。
    高慧也不再同时约两个人。
    每次单独约陆小雪，或是单独约彭丽双，都会特别大方，又是请吃饭，又是送东西，那张嘴跟抹了蜜一样，简直把人夸上天了。
    偶尔三个人聚在一起，高慧有意无意地搞孤立，但无论是拉彭丽双一起怼陆小雪，还是拉陆小雪一起怼彭丽双，都会遭到反唇相讥，被孤立的反而是高慧。
    高慧又私下里找两人套话，问陆小雪有没有把她说彭丽双的话告诉彭丽双，让彭丽双不要告诉陆小雪她说了那些话，那只是私下里吐槽，实在气不过了，才吐槽两句，她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两人一律说没有。
    直到有一天，高慧再也无法忍受，爆发了，和脾气火爆的彭丽双大吵了一架，三人的友情，彻底划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天，原本是很开心的一天。
    同往常一样，高慧去超市买了一瓶红酒，又买了一瓶雪碧兑红酒喝，彭丽双和陆小雪去夜市买了很多小吃，还有高慧和彭丽双都喜欢吃的臭豆腐，坐在高慧租的小房间里，陆小雪一边嫌弃臭豆腐太臭，一边看两人吃得香，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喝掉了大半瓶红酒。
    “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高慧兴奋地喊：
    “这一杯，敬我们的友谊！”
    “干杯！”
    彭丽双配合她。
    微醺的时候，是最开心的，能够淡化清醒时的悲伤和无能为力，又不用承担醉酒的难受和失去理智。
    喝得开心了，高慧嘴上就没了把门，有些飘飘然地说：
    “如果我是个男人，我就娶你们两个！”
    陆小雪翻了个白眼。
    “真的！”高慧看看彭丽双，又看看陆小雪，兴奋地说，“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一定娶你们两个！都那么漂亮！去哪里找你们那么漂亮的啊？”
    “她撒酒疯了。”陆小雪连翻白眼。
    “你想娶，我们就得嫁啊？”彭丽双笑得十分玩味，“我才不要你这样的花花公子呢！”
    “谁让你们长得漂亮呢？男人两个都想要！哪一个都无法舍弃！不花心行吗？”
    说着，高慧展开双臂，一手隔空去撩彭丽双，一手隔空去撩陆小雪，还真像个左拥右抱的花心少爷，她继续不着调地说：
    “你们两个我都要娶！两个一起娶！”
    “滚一边去！”陆小雪骂道。
    高慧抛给她一个飞吻。
    “滚！”陆小雪骂道，“你别恶心我了行吗？”
    “谁让你那么漂亮的。”高慧又抛给彭丽双一个飞吻，说，“你也漂亮，你们两个都漂亮，我也分不出来哪一个更漂亮，都很漂亮！”
    彭丽双回她一个飞吻。
    “哎呀！”陆小雪嫌弃，“你们俩，要不要给你们腾地方啊！”
    “哈哈哈哈！”
    “你们不知道啊！”高慧笑容夸张地说，“那天一起唱歌，包间里的朋友都找我打听丽双，问那是谁呀？怎么唱得那么好听啊！还那么漂亮！问我以前怎么不带出来，还藏着宝呢！”
    说得太夸张，陆小雪一个劲儿地抖擞身上的鸡皮疙瘩。
    “真的！”高慧看向满脸嫌弃的陆小雪，“丽双真的很漂亮啊！见到她的朋友都说她很漂亮！”
    彭丽双精明的眸子闪了闪，看向陆小雪的时候，撇了撇嘴。
    陆小雪挑了挑唇角。
    “真的！你们怎么不信呢！”
    高慧看看陆小雪，又看看彭丽双，极力地向两人解释：
    “丽双真的很漂亮啊！我的朋友，见过她的，都说丽双很漂亮！真的很多朋友都说丽双很漂亮啊！都找我打听丽双！”
    真的很无语。
    彭丽双憋笑憋得很辛苦。
    “丽双不但长得漂亮，情商还高，很多男人都想追求丽双，就是看她情商高，会说话，不会在公众场合让人尴尬，男人都爱面子，都喜欢女朋友在人前给足自己面子，丽双长得漂亮，又会来事，带出去真的很有面子！”
    打量着高慧逐渐变得灿烂的笑容，陆小雪问她：
    “那你和丽双，谁带出去更有面子啊？”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丽双啊！丽双多漂亮啊！”高慧嘿嘿笑了两声，憨憨地说，“我长什么样，我自己清楚，我能跟丽双比吗？在我的圈子里，我认识的人里面，丽双算是最漂亮的一个了！”
    喝多了也不忘挑拨离间。
    高慧自顾自说得开心，完全没有留意到那双柳叶眼和那双桃花眼在空气中交汇。
    而说到彭丽双最漂亮，高慧停下了。
    她看向陆小雪。
    打量着陆小雪那张虽然肤色暗沉，却依然明艳端庄的脸。
    许久，高慧才安慰：
    “你们两个是不同的美。”
    陆小雪没忍住，眼神一扫，瞥向彭丽双，接触到彭丽双那精明的双眸，见她似笑非笑，毫不掩饰自己看热闹的神情，陆小雪也忍不住勾起唇角，静静看着高慧拙劣的演技。
    真的挺无语的。
    “真的，你们两个是不同的美。”
    来回看了看两人，高慧对陆小雪说：
    “你也很漂亮，只是你们不是一个类型的，丽双是性感的美女，你是清纯的美女，你们都是美女，都很漂亮。”
    彭丽双眼底的笑意更浓，眼睛弯弯的，她看着高慧，眉毛微挑，眼仁幽亮，打趣道：
    “你也很漂亮，咱仨你最漂亮。”
    “哎呀！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我不如你们漂亮。”高慧失笑，有些苦恼地说，“你们都很漂亮，我也分辨不出谁更漂亮。”
    “还是你漂亮。”彭丽双道。
    “对。”陆小雪接茬，说高慧，“你不是不漂亮，你只是漂亮得不明显。”
    “哈哈！”彭丽双说，“还是小雪会。”
    三人笑作一团。
    高慧脸红了，低声说：
    “不过说实在的，丽双的皮肤确实很好，如果她卖化妆品的话，一定有很多人买。”
    那个时候，陆小雪因为长期熬夜，脸色有些暗沉，偏偏她不爱化妆，彭丽双一直都是妆容精致，对她来说，形象要永远走在前面。
    “擦的粉。”
    彭丽双又对陆小雪道：
    “前几天去香港买的气垫，特别好用！妆感非常自然！一点也不卡粉！你怎么没买呢？我都后悔买少了！真的特别好用！那套水乳也特别好用，非常清爽，一点也不油腻，别说贵呀！就是好用。”
    高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听着彭丽双说话，知道了彭丽双和陆小雪竟然一起去香港玩，高慧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张脸慢慢沉下来，变得僵硬。
    去香港……
    她们去香港，为什么没有约她一起？
    甚至都没有告诉她……
    从前都是高慧和彭丽双一起出去玩，穿同款衣服拍照，买同款护肤品，一起化妆，合唱同一首歌，一起讨论哪个帅哥最帅，哪个人最搞笑，哪家餐厅最好吃，什么时候，那两个人竟然走得这么近了？
    高慧都没有去过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