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怜山行(三)
作者:君须悸   冰心美人怜最新章节     
    三人进去石门后,只见里头阴气阵阵,迷幻的水汽充斥地面,前后接壤进来的他们只能相互捏着彼此的佩剑短刀以此防止走丢。
    南宫皓月在前面打头阵,身后跟着的二人蹑手蹑脚地。
    慕蓉胆子娇小,踩着个硬邦邦的枯枝都要呜呀两声,拍着胸脯安抚自己,南宫皓月见她如此胆小,便想着还是让她在外头等着吧。但慕蓉十分倔强,说什么都不肯,来时是四个人,就要整整齐齐离开,缺一不可。
    南宫皓月对她也是无计可施,只得让她跟着,忍受她的尖叫。
    好不容易走到里头,他们见到了一束光线,竟然是一处堆满煤油和金银玉器的储藏室,看着满地的金银,慕蓉与诛颉二人也是十分艳羡,但都没有上手去拿。
    南宫皓月走近时,迎上了一个锐利的目光,那漆黑的眼眸里充斥着阴暗与狠戾,如同嚯嚯待割的刀剑,霎时将人的内心屏障粉碎。
    此时,他们眼前呈现出一个周身被寒冰包裹的黑影,眉如燃焰,眼泛寒光,发如墨染的男人,青面獠牙得很是可怖。
    众人知道,这就是前些日子碰到的黑影本体,诛颉也一眼认出了他,“想必他就是黑影的本体了,那无涯师弟呢?”
    三人目光朝更为漆黑的墙面看去,一墙面枯藤里,赫然栖息着一个安静的身影,他眼袋成青褐色,唇周发紫,似有中毒迹象。
    慕蓉见状,抽出佩剑质问黑影:“妖孽,你把他怎么样了?”
    黑影略略抬头,气焰高傲道:“太啰嗦了,吵得吾头疼。”
    慕蓉看着奄奄一息的无涯,眼中尽是担忧,一脚踏入水里,扒拉着墙体上的藤蔓,要将无涯救下来,可任凭她如何拉拽,藤蔓都牢牢抓稳在石头上。
    黑影略略抬头,“无用的,这枯枝乃是昆仑树根,刀枪难断,劝你别白费气力。”
    诛颉掏出短刀,沾有烈焰的短刀触碰到枯藤时,依旧无法撼动,这让二人恼得焦头烂额。
    南宫皓月仔细打量着眼前被冰封的人,“引我们过来有何事?不妨直说。”
    “你倒是个利落爽快之人,想必你也有些本事在手,不如同吾做个交易如何?”
    南宫皓月再三思考,如实回应:“我修为尚浅,能不能帮上你还难说,你且说说看。”
    “吾需要你帮我破开封印重获自由。”
    南宫皓月不解问:“为什么一定是我?”
    那妖怪轻笑道:“这个你无需知道,你且帮吾破开封印,吾便将你们如数放了,还会归还蟠龙沟一众人的魂魄,你意下如何?”
    慕蓉眼见失势,连忙跑了上来,“南宫姑娘,你切勿信他,能将人命如草芥践踏之人,能是何良善之辈,若是将他放出,指不定会祸害更多无辜的百姓。”
    南宫皓月只觉此话有理,现在先与他周旋,恐怕还有商量的余地,她迫切询问:“你所犯何事?又是谁将你囚禁于此?”
    那妖怪踟蹰不道,半晌伤情感怀道:“你不必知道这些,你只需了解,眼下不是你拖延时机的时候,他若是被昆仑树根缠死,那可就回天乏术了。人救还是不救,掌握于你们几人手中。”
    慕蓉顷刻间慌了神,看着墙体上被困成蚕蛹的无涯,又看着犹豫不决的南宫皓月,大胆道:“你别为难她,若她能帮你,我也行,但我不会以天下百姓的生死为威胁,助纣为虐,你就老实待在这里吧,我就不信了,这树枝我斩不断。”
    说罢,她抽出长剑愈加卖力砍伐,希望有所突破。
    等她砍得精疲力尽后,藤蔓纹丝不动,她却被诛颉拦了下来,不愿她再做无畏挣扎。
    妖怪愈发嚣张,一脸不屑看着二人,“凡夫俗子妄想斩断昆仑树根,真是叫吾看了场好戏。”
    “你少得意,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两全之法。我们是不可能放任你再伤害无辜的。”慕蓉顿时来了底气,不断想挑开扎根在石壁上的枯枝,却依旧只是徒劳。
    “区区凡人,如此狂妄,也不知何人许的勇气。”
    “云荷,你可有想明白?”他转而轻柔看着南宫皓月,略显期待。
    南宫皓月垂下头,继而看着一脸死意的无涯,心一横道:“她所言即是我所意,舍小保大,他也会理解我们的。”
    这是她头一回以生命为要挟,看着活脱脱的生命在眼前流失,于心不忍,不愿再看。
    妖怪心沉如坠石,似乎有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嚣张的气焰,“这样吗?以前的你,愿意为一人弃天下,如今却不愿为了他放我自由,你好狠的心。”
    南宫皓月见他眼角留下冷泪,心中不舍,还是咬牙切齿道:“我同你说过,我不是她,云荷所作所为都与我无关,勿要掺杂个别人情。”
    诛颉冷淡看着妖怪,抽出短刀直向他而去,南宫皓月来不及制止,诛颉却反被一道术法波动震飞在冰水里。
    “妖怪,将我师弟放了。”诛颉咳出一口暗红的血,染红了冰水池。
    妖怪可怜巴巴看着众人,落下冷焰的泪水,“吾在此囚禁了几万年,为何不愿放吾离去,你们生于天地,来去自如,为何单单吾要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穴洞,见不到一丝外面的光亮?吾也想在晌午沐日,去东海观霞光照海,亦想食五谷餐饭,感人情烟火。”
    慕蓉顿时哽咽住了,她也不曾想,这妖怪还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南宫皓月借机询问:“到底是何人将你囚禁?”
    妖怪准瞬间收敛泪意,又跋扈笑道:“果然凡人最大的软肋就是心软,吾只是说些话本上看到的句落,就让你们心软至此。弱者才最重感情,而你们终有一日会面临灭亡!”
    诛颉蹙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心软,竟被人如此嘲弄,气急败坏道:“你果然是个冷血无情的妖怪,怪不得有人将你囚禁在此,你不仅罔顾人命还冷性薄情。”
    “那又如何?吾为何要同你们凡人一般生什么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一切无味繁杂的情感,都是阻碍修行的慢性毒罢了。”他横眉笑道,唯有诛颉与南宫皓月见到他笑意中的凉薄。
    诛颉缓缓起身,将短刀插回背后的刀匣,再一次走到他面前,“若你一心想被囚禁,又何苦引我们前来,其实你很想出去,方才说的才是真心实意!”
    “住嘴”他身上的焰火逐渐燃烧成狂,喷出一股黑气将诛颉赶退,“谁让你妄加揣测吾的心思,吾恨透这六界,待吾出去,定要你们好看。”
    诛颉捂着胸口,不服输道:“就这点能耐吗?求人也要有个态,哪有求人办事还如此嚣张跋扈的?”
    妖精大笑,痴狂道:“如今是你们的软肋握在吾的手里,是你们该求吾才是。”
    “够了。”南宫皓月面若寒霜,正襟危坐看着妖怪,“别说了,阿谛……”
    在场所有人齐齐看向南宫皓月,妖怪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看着她,讪笑道:“你想起来了?是我,云荷,我等了你好久。”
    “云荷,他们都说你已经身归混沌,世上再无你,可我不信,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我等了你万年,虽然有点久,但好在我已经等到了。”
    此刻的南宫皓月不复从前的温柔知性,而是一反常态,不寻常得直视妖怪。
    “很多事我都记不起来了,但你会告诉我的对吧?你是谁?为何被囚禁于此,怜山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南宫皓月冷着脸,他们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知道看她的一瞬间,好似直面了恶鬼。
    妖怪自诩是谛听,原先是守在地藏王身边的坐骑,同牛头马面一道司掌地府事宜,只因人间有一年大旱,饿殍遍野,怨鬼横生,他被一直孤魂野鬼抓伤,流亡在怜山之下,被一个名为云荷的莲精捡回,放在了这个洞里疗伤。
    后来他的伤口大好,有一日却再不见云荷前来送药,他便被一个神仙镇压在此,永世不得出。
    说到这里,他眼泪朦胧,含糊其辞,唯有三人听得认真,感念其中不易。
    慕蓉看着顿住的南宫皓月,不由问:“南宫姑娘和那位云荷,长得很像吗?”
    谛听咆哮道:“不是像,她就是云荷,我不会认错的。”
    慕蓉又看了看无涯,“那他呢?又和你认识的谁很像?”
    谛听没好气看着无涯,不愿提及:“虽然只见过一面,却也让我生厌!”
    南宫皓月冷冷道:“虽然我想起的不多,但看到你如今模样,还是让我无比痛心。”
    “你是嫌我不人不鬼吗?我也不想这样的。”他撇开头,不敢再面向南宫皓月。
    南宫皓月举步维艰,不停向他施压,“我是问你,为何要收那些百姓的魂魄,岂不知人没了三魂四魄,就只能同行尸走肉般存活?你于心何忍!”
    谛听蹙眉委屈道:“云荷,我错了,我只是想离开,我想回到以前和你一同守在青鱼洞的时光。待我从千层冰中苏醒时,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岁,我受了重伤,我的法力也被压制,所以只能靠吸食人的魂魄来补身体的空缺,但我又想到你一心向佛不愿杀生,所以这些魂魄我一片都未食。”
    诛颉的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一般,紧张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然而这紧握的拳头却像是迷失方向的羔羊,不知道究竟应该朝向何方。
    他的内心被无尽的愤恨所充斥,那股怒火熊熊燃烧,让他难以自持。
    他死死地盯着谛听,咬牙切齿地质问着:“谛听!你怎能如此残忍?竟然利用这些无辜之人作为媒介,只为了补全你自己!”
    一旁的南宫皓月始终低垂着头,此刻她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而严肃地看向谛听,缓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犯下大错,那就立刻将这些人的魂魄归还到他们原本的身体之中。所幸现在还不算太晚,尚未酿成杀身之祸,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谛听闻言,眼眶中竟流淌下几滴冰冷的火焰,那火焰宛如晶莹的泪珠般坠落而下。
    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南宫皓月,声音带着一丝哀怨与不甘:“云荷啊,难道在你眼中,只有那些普通的百姓值得你去关心吗?我如今也身受重伤,可你为何连半分心疼之意都没有呢?”
    南宫皓月猛地睁开双眼,眼神中满是警惕之色,她紧紧地盯着谛听,厉声道:“分明是你有错在先!待到你将这些魂魄全部归元之后,我自然会为你疗伤。在此之前,休要妄想得到我的怜悯!”
    谛听听到这番话,心中却是暗自窃喜不已。它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连忙应道:“好好好,一切都依你所言便是。”
    说罢,只见那冷焰之中,缓缓升腾起一个古朴的木匣子。诛颉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接过木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
    刹那间,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匣内射出,定睛一看,原来匣子里装着的竟是一颗通体透明的珠子。
    那颗珠子犹如水晶般澄澈无瑕,透过表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囚禁着数以千计形如蝌蚪的微小生灵。
    “这是地府的法器名为凝魂珠,可以储存魂魄,我只恨当年没有用它留住你最后一丝型魂,不然我们不至于现在才破镜重圆。”谛听柔柔向南宫皓月笑道。
    南宫皓月对于这颗神秘珠子的用法自然是心知肚明,只见她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抓起珠子,然后猛地朝地面用力砸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脆响,那颗珠子瞬间破裂开来,化作无数碎片向四周飞溅而去。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破碎的珠子中喷涌而出,原本被困其中的众多魂灵纷纷四散逃离。
    其中有那么一丝细微的魂灵,宛如一缕轻烟般飘飘悠悠地钻进了无涯的额头之中。刹那间,无涯原本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哎呀呀!吓死我啦!我刚才竟然做了一个可怕至极的噩梦。梦里头,我被一只面目狰狞、凶残无比的妖怪给五花大绑起来,它还要把我的精气全部榨干呐......”无涯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噩梦经历。
    当他抬起头时,恰好对上了站在不远处的三个人的目光。这时,无涯才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真实境地并非梦境。
    于是,他开始拼命地挣扎扭动身体,并大声呼救道:“天哪!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噩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啊!我居然真的被抓住啦!救命啊,师兄!那妖怪嫌弃我太啰嗦,扬言要把我活生生地生吞活剥掉呢!呜呜呜......我还有好多心愿未了,可千万不能就这样交代在这里呀!”
    听到无涯如此夸张的求救声,诛颉不禁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浅笑,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些许无奈之色,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正处于极度惊恐状态中的师弟。
    而一旁的慕蓉则没好气地轻笑出声,忍不住开口嘲讽道:“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胡言乱语,尽做些春秋大梦呢!”
    然而,无涯似乎并没有因为师姐的嘲笑而有所收敛,反而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哼!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哟!不信你们问问这位凶神恶煞的妖怪大人。诶,对了,南宫姑娘怎么也在这里呀?难道说,南宫姑娘您是特意赶来营救我这个可怜人的吗?”
    说着,无涯还不自觉地顺了顺嘴巴,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用一种温柔无比的语气对着南宫皓月说道。
    面对无涯的一连串发问和讨好,南宫皓月却是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她只是默默地转身,迈着轻盈的步伐缓缓走向谛听所在之处。
    待走到谛听跟前之后,南宫皓月停下脚步,神色平静地开口说道:“此事从头到尾都跟他毫无关系,你还是赶快将他给放了吧,阿谛。”
    “阿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没想到你们竟然有着血缘关系,实在是我的疏忽。阿弟,请原谅我方才过于激动而有所失态,还望莫要见怪。”无涯脸上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容,试图以此来缓和刚才因为意外发现所带来的激动情绪。
    然而,谛听却似乎并不领情,只见它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之意。紧接着,它口中猛地喷出一股黑色火焰,如闪电般径直朝着无涯的小腹袭去。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无涯猝不及防之下被狠狠地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
    “哼!‘阿谛’也是你这种家伙能够随便乱叫的吗?”谛听一脸不屑地说道,同时示威性地晃动了一下自己庞大的身躯。
    随着它的动作,原本扎根于地面的昆仑树根瞬间开始松动、断裂,并最终分崩离析。
    刹那间,只听得“啊”的一声惊呼响起,毫无防备的无涯就这样失去了支撑,整个身体直直地向着下方那冰冷刺骨的水池坠落而去。水花四溅,溅起层层涟漪。
    过了片刻,无涯终于从水池中狼狈地爬了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身上湿漉漉的衣物,然后抬起头来,目光依次扫过眼前的众人。
    当看到诛颉和慕蓉时,他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并热情地向他们打起招呼:
    “哈哈,原来是你们二位也到啦!我早就料到,像你们这样重情重义之人,肯定不会对我坐视不理的。”说着,无涯迈步走到诛颉和慕蓉面前,显得十分亲昵。
    这时,诛颉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谛听,然后缓声道:“这位便是谛听,据我所知,它似乎来自冥界,乃是一种颇为强大的妖兽。”
    “阿谛?阿弟?原来是谛听的谛,不过南宫姑娘为何对他如此称呼?”无涯不解看着二人,心头涌起一丝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