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公公领着两个宫女,跟在魏辞身后走了。
整间偏殿安静下来。
魏福音四处打量了一番。
从前这里是魏谦的寝宫,一间主殿用于议事,两间偏殿用于起居,也许还会在这里临幸妃子,只是不会容她们在这里过夜。
如今的魏谦退守在整座皇宫最北角的明镜堂,深居简出,除了几个忠心耿耿的老奴才伺候左右,无人问津。
魏福音想起自己那座牢不可破的敕造公主府。
魏谦这人固然优柔寡断,不堪大用,但是自她回朝以来,倒是为她做了很多从前不敢做的事情——诸如打压皇妹,忤逆母后,杀钦天监,建公主府,他拼了命地抬举她,因为对她的歉疚和爱慕各占一半。
这种时候,她已经无心计较他是怎样的人。
入宫这些天,是时候该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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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堂里,魏谦听外头太监通禀说,长公主驾到,第一反应竟然是找个地方躲一躲。
“圣上,您别这样……老奴看着,心里难受。”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掌事太监这些天看起来也老了十岁,一双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眼尾泛红。
魏谦身子顿了顿,面如死灰地重新躺回了榻上。
“朕这幅身子,被旁人瞧见也就算了,可是朕最不想让她瞧见。”
“圣上,公主不是来看您笑话的,老奴看了一辈子的人,分辨了一辈子人心,知道公主绝不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
魏谦刚要苦笑,便看见女人走进屋内,身旁没带任何人,只有她自己。
掌事太监朝魏福音行了礼,识趣地退下,带上了房门。
魏谦呆看着一身素衣的女人,“阿音,多日不见,你更漂亮了。”
魏福音行至他床边,“圣上却瘦了,憔悴了。”
“躲在离殇宫的日子,顶着小太监的脸过活,吃那种折磨人的软骨药,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圣上洪福齐天,不会轻易倒下,好好将养身子,远离宫闱朝堂,也不失为更好的活法。”
魏谦盯着她的脸,低喃,“更好的活法……”
然后垂首叹了口气。
“阿音,不必再叫我圣上了,若是可以,我想再听你唤我一声魏谦哥哥。”
她抿了抿唇,到底没叫出口。
“新帝还未登基,圣上依旧是圣上,不可坏了规矩。”
魏谦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和落寞。
魏福音却朝他柔柔一笑,“但是我愿意唤你‘皇兄’,虽然我们只做了短短不到一年的皇室兄妹,我回朝后,你为我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
“皇兄,从前在北境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你们么?我恨父亲,恨兄长和长姐,恨你,可是如今,这些都没意义了。”
魏谦脸色惨淡,唇角挂着自嘲的弧度。
“如今这一切,又何尝不是一种报应呢?”
“可是皇兄,万幸我从北境活着回来,万幸你这次倾尽一切护住我,我知道你为我建造公主府是无心插柳,却在危难时刻替我挡住了灭顶之灾,我承你的情,所以也替你高兴,万幸你好好活着,还有机会过上另一种人生。”
魏谦半张着口,良久呆呆地沉默。
他没想到阿音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阿音,你还恨我么?”
“我若恨你,便不会过来看你。”
魏谦突然不敢直视她漂亮如琉璃的眼眸,在她面前,他的所有私心都无所遁形。
“阿音,这一世是我负了你,早知有这样一天,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当这个皇帝。”
如果他不坐这个位子,他和阿音说不定也能如世间寻常夫妻那般恩爱白首,夫复何求。
只是这句话,他不敢说。
他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在为自己找补,看在阿音眼里,说不定反而显得虚伪。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握她垂在衣侧的手。
“阿音,让我再牵一牵你的手,像咱们从前幼年那般……”
外头突然传来太监的劝阻声。
“娘娘,您真的不能进去……”
“你让开,里面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你们这样瞒着我!都给我让开!若是圣上在里头出了意外,你们谁能负责!”
魏福音刚听出这是夏诗筠的声音,木门已经被她狠狠甩开,弹到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魏谦皱眉,下意识将刚刚碰上魏福音衣摆的那只手收了回来,拢进被子里。
魏福音看他心虚的模样,居然品出几分可怜又好笑的味道。
夏诗筠也没想到,屋子里的人是魏福音。
她面色僵白,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监,“都出去!”
“等一下,把药给我!”
太监恭恭敬敬地递上托盘,大气不敢喘一下。
门再次被带上,夏诗筠端着碗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坐到魏谦床沿。
“圣上该喝药了,这药须得按时按量服用,还请长公主见谅。”
魏福音若无其事地退离床榻,唇边却染上真心实意的笑容。
“自古祸福相倚,患难方见真心,臣妹不打扰皇兄与皇嫂,先行告退。”
她刚出门,掌事太监便捧着一提药材进来。
“启禀圣上娘娘,这是长公主留下的,说是里头有不少方子、膏药,奴才看了,都是调理身子的良方,还有帮助圣上断药的方法,长公主真是用心啊……”
夏诗筠望着那个药盒,脸上的表情喜怒难辨。
太监觉得气氛古怪,立刻补充道,“除了给圣上的,还有给娘娘的化痕膏,娘娘您看。”
太监献宝似的端出里头圆形的小药盒,看起来不像是宫里的东西,夏诗筠猜,这是从前她住在商阳王府,魏辞替她寻的稀世良药。
这样宝贝的东西,她却愿意给她么?
夏诗筠突然有些苦涩。
到这种时候,她居然还在担心她会不会同她抢魏谦。
她都是快要给魏辞当皇后的人了……夏诗筠也觉得自己可笑,可悲。
魏谦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手,覆在她手背上。
“筠儿,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
夏诗筠一愣。
魏谦这次没有称“朕”,称的是“我”。
“阿音说的对,祸福相倚,筠儿,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你还愿意守着我,我魏谦这辈子别无所求了……”
“圣上……”夏诗筠的眼眶红的厉害。
“等我身子养好些,我们出宫,离开京都,去远些的地方置办个宅院,这辈子守着彼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