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跟随冉让,去贫民窟他姐姐家里看一看,去寻找那份答案。
事实上,蔡泽也不得不去。因为就在刚刚,他体内那颗清澈无比的文胆,开始变得灰蒙蒙。
文人墨客,一身功夫,全在那颗胆上。
文胆蒙尘,是文人的噩梦,这意味着他们对自己践行的“道”,一直奉为圭臬的“道”,产生了怀疑。
如果不及时扫除,发展下去,就会文胆破碎,文道之路彻底断绝。
以文道证圣人之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
咸阳城,贫民窟。
密密麻麻、高矮不一的小房子,挤满了整个区域,杂乱又破败。
房子的颜色倒是出奇地统一,都脏得黑不溜秋。
地面凹凸不平,街道弯弯扭扭,忽上忽下,垃圾扔得到处都是。
在垃圾堆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们尽管欢声笑语不断,但是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好多孩子都只有一件破败不堪的短裤,要是能有一件松松垮垮、打了无数补丁的上衣,就可以当孩子王了。
看到蔡泽三人,孩子们三三两两好奇地凑了过来。
很快,这些脏兮兮的小脸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是那根羊骨头。
不少小孩子还不太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们贪婪地大口吸着空气中飘荡的微薄的羊肉膻味,眼神中充满渴望,嘴角更是口水直流。
他们从来就没有闻过这么香的东西,好想吃!
此时正是下午,贫民窟内大人们要么在城内打工,要么在城外种地,为一家人的肚子奔波忙碌。
在家里的,只有孩子和老人。
老人听到孩子们的响动,纷纷出来查看。他们一眼就看出蔡泽和萧羽地位不凡,眼神中顿时充满了警惕和惶恐。
慌忙和蔡泽他们行了个大礼告罪后,他们飞也似地强行把孩子们拽进了屋内,严厉地在他们嘴巴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恶狠狠地叮嘱他们,绝对不可以惹到这些大人物。
孩子们很失望,不过他们不是因为看不到这些大人物而失望,而是因为闻不到那香喷喷的羊骨头而难过。
冉让姐姐家就算在贫民窟,也属于糟糕的。
三人横穿了大半个贫民窟,冉让终于停在了一间低矮的房子前。
称眼前这个东西为房子,是蔡泽身为文人最后的坚持了,因为这居住条件甚至连猪圈也不如!
从地面到墙面,全都是黑糊糊的恶心东西,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洗过了。家里没有床也没有椅子,更别提锅碗瓢盆了。
地面上则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垃圾,其中甚至还能看到小孩的尿渍和大便。
因为是初夏,气味熏人,臭不可闻。
蔡泽甚至要忍不住转身呕吐了,看到这一幕,他两眼通红,心中迷茫。
萧羽倒是面色不变,见多了凡间的悲欢离合,他内心毫无波澜。
屋子外正在玩耍的两个孩子看见冉让,兴奋地奔了过来。
“舅舅,舅舅!”
大的孩子约莫十来岁,小的那个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待到跑近了,两个孩子发现还有陌生人,顿时害羞了不少,躲到了冉让的身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蔡泽和萧羽。
可是没一会,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冉让怀里的香味深深吸引住了。冉让笑了笑揉了揉他俩的头,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被他紧紧贴着胸膛藏好的脏骨头,郑重地递给了那个小一点孩子。
“小牛,这是舅舅给你的生日礼物,叫烤羊肉!你和哥哥分着一起吃,知道吗?”
两个小孩子哪里忍得住?他们得到冉让的同意后,就你一口我一口,丝毫不顾及羊肉上的泥土和口水,就这么快乐地啃了起来。
“唔,咽,唔,咕噜……”这是孩子们在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向舅舅表示谢意。
看见两个外甥如此开心,冉让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过了半晌,他转身来到蔡泽面前,双膝跪下,两眼充满泪水,疯狂磕头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大人,我们走吧。冉让发誓,这次再不会越狱了,一定不辜负两位大人对我的信任!”
萧羽对冉让的感谢不置可否,他虽然是性情中人,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喜欢冉让这种小偷。
蔡泽仰头看天,“不在离开之前安置一下你这两个外甥?你这一去,最少七年都无法见到他们了。要是不留点信物,出狱后,你未必找得到他们,他们也未必还认得你。”
交代几句,留个信物?
冉让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大人说笑了,这两个孩子能活下来,全靠街坊邻居施舍。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我在狱中那几年他们都活下来了,之后肯定也没问题的。”
“这次出狱,本以为能带着他们能过几天好日子,结果没想到所有人都嫌弃我入狱过,不愿意和我这个小偷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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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仅什么活都接不到,甚至连原来愿意接济我外甥的那些好心邻居,都因为惧怕我,而停止了帮助。”
“但凡我能找到一份工作,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去偷啊!”
“像我这种人人喊打的小偷,七年后还和他们相认做什么?”
“出狱后默默看一眼他们过得好不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蔡泽沉默了半晌,“那你出狱后,打算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呢?”冉让怔怔地望着天空,咸阳城如此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再去偷点东西,然后故意被抓进牢里去,关一辈子吧。”
“在牢里,好歹有口饭吃,有几个朋友能说上几句话。”
“出来了,找不到工作,只会成为我外甥的包袱,还连累他们被街坊邻居嘲笑。”
“唉,下一次出狱,应该就是我这辈子最后见这两个外甥了。”
“谢谢两位大人,我没有遗憾了。”
冉让在他姐夫没有去世之前,家里生活条件还不错,读过几年书,因此说话还很有条理。
应冉让要求,没有告别,三人趁两个孩子不注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把冉让送进咸阳城大牢,二人来到执金吾官衙后,萧羽注意到了蔡泽心事重重。
“贤弟,依法治国这还是你教给为兄的,如今我们不仅把犯人绳之以法,还仁慈地满足了他的小小心愿,让法律不再那么冰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蔡泽摇摇头,修仁义、重百姓的他,在亲眼见到底层百姓的挣扎求生后,眼神中充满迷茫。
“萧大人,你就不觉得天道不公吗?”
“不公平?呵,当然不公平,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萧羽冷笑一声。
“陛下和郭潇儿,都是三十出头就金丹巅峰,我可是辛苦打熬修炼了一百多年!这公平吗?”
“一剑宗的养剑人其实并不少,可有的人神剑旬日功夫就温养好了,我却苦苦温养了一百多年,这公平吗?”
“我好歹还拜入了仙门,那些因为一线之差,被一剑宗无情拒绝,最终堕入魔修的,可怜吗?”
“如果你因为同情冉让就赦免了他,那个老实经营馒头店的老板会怎么想?只要出身可怜,偷东西也可以不被惩罚?那这个社会风气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刑罚轻不是仁慈,刑罚严不是残暴。严刑峻法,才能震慑宵小,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严刑峻法?
听到这里,蔡泽仿佛抓住了什么,他蓦地抬头,拽住萧羽的衣袖急切问道,“萧大人,这些道理是谁告诉您的?”
萧羽老脸一红,“你就觉得为兄就这么没文化,不能自己领悟出这些道理?”
不过只过了一息,他就泄了气,如实交代道。
“算了算了,真是瞒不过你,这些都是执金吾官衙里的幕僚,韩非告诉我的。此人才华横溢,据说大秦律就是他参与修订的,但是好像得罪了高层,所以没有得到重用。”
“你要是感兴趣,我这就召他过来。”
法家,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