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若才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也顾不上自己被人押着两只胳膊跪在地上的狼狈了。
他看着地上摔成几块的琉璃珠,此刻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惊惧!
“不……不……不是某!不是某!”辛若才忽然大声申辩起来。
“哼!不是你?不是你还会是谁?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你莫非还敢狡辩不成?”白衣中年长老怒目而视大声呵斥!
“不是……不是……不是某……”辛若才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就连两个拧着他胳膊的两名白衣人,手都跟着抖动了起来!
此刻辛若才已经彻底清醒,他心里清晰的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了!
虽然他只是往生极乐宗的信众,即使是那宗主善能也不能直接打杀了自己。可是,其他那些同为信众的官员,绝对有不止百八十种手段弄得自己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办?
怎么办?
辛若才此刻脑海中念头飞速转动!
他不甘心就这么完蛋!
他要自救!
他必须自救!
辛若才努力的让自己冷静,回忆方才电光火石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回忆,自己方才为什么会忽然就扑倒!
忽然,辛若才扭头,恶狠狠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贺俊钦!
“是他!就是他!方才是他扯了某一把!要不然某也不会摔倒!都是他!都是他啊!”辛若才忽然面目狰狞的冲着贺俊钦大声嘶吼起来!
贺俊钦本以为自己方才那一把没人注意到,心中还在偷偷窃喜。
可是谁知道,这事主却把自己给指认了出来!
这要是坐实了,那还能有好嘛?
这事自己能承认吗?
自然是不能了啊!
“你……你这是胡说!你这是攀诬!分明就是你自己毁了佛门至宝,为了脱罪攀诬与某!辛若才!没想到你竟然是这般丧心病狂之人!亏得某与你平日关系还不错!某真是瞎了眼!没想到你是这等小人!”贺俊钦立刻冲着辛若才大声喝骂道!
“是你!是你!就是你!方才是你跪下时,扯了某袍衫一把!某就是被你那一把扯倒的!你休想抵赖!”辛若才继续喊道!
此时的辛若才已经顾不得其它的了!
什么对方比自己官阶高!什么对方比自己人脉广!什么贺俊钦也算是曾经对自己不错!
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只要能洗清自己的冤屈,得罪了贺俊钦那又如何?
“辛若才!你疯了么?这等事情干系何等重大?你竟然敢攀诬与某?你真以为某是随便任由你诬陷的吗?”贺俊钦心里此刻紧张到了极点,再次佯装镇定,大声呵斥!
可是,此刻贺俊钦额头却是有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
在这冬日下午这幅情景显得有些诡异!
此时那白衣中年长老眉头紧皱,忽然大喊一声!
“把他们都拿下!”
他这一声喊,其余守护供桌的白衣人,毫不犹豫的扑向了殿中贺俊钦他们其余五名进殿观看佛门至宝的人!
大殿门口的众人也都开始向外涌去!
他们心里清楚,这可是一件大祸事!
留在这里,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当天下午,往生极乐宗在建兴寺展示的佛门至宝琉璃珠,被人推翻供桌摔成了好几块的事情,便在长安城里疯传开来!
这个消息的劲爆程度,远远要大于当初往生极乐宗要展示佛门至宝的时候!
张季在醉仙居里很快也得到了消息。
听完了事情前后始末之后,张季直接愣在了原地!
这事情真的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啊!
他原本的想法是,在往生极乐宗展示过那玻璃球后,自己便将手里其他玻璃球和玻璃制品暗地里安排人去进行拍卖!
有了往生极乐宗展宝会,相信那些不值钱的玻璃制品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而往生极乐宗自以为只有自己得到了独一份的琉璃珠,也会出现好几颗!
到时候,价高者得!想必往生极乐宗也会不吝钱帛买回去吧?
可是……可是他张季可以拍着自己心口发誓,打碎玻璃球的事情绝对不是自己安排的!更与自己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啊!
只是……那个户曹参军辛若才,也太衰了吧?
看个玻璃球都能出了这等意外?
那道那家伙是衰神附体?
要不然这倒霉的怎么全都是他啊?
张季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有伙计来报,说是太子殿下到了醉仙居了。
李承乾来了,这家伙熟络的径直到了后院,寻到了屋里的张季。
太子殿下摆摆手,将屋里的人都撵了出去。然后神秘兮兮的凑到张季跟前,笑眯眯的说道:“稚禾!某听说了!那个玻璃球被摔碎了!嘿嘿!你这手段,果然是高明啊!”
张季听得脑门直冒黑线!
他咬了咬牙,强忍住想给这熊孩子后脑勺一巴掌的冲动!
“这件事与某无关!”张季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李承乾听了张季的话,脸上依然带着笑。
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副“我明白!我懂得!”的模样!
“呵呵呵!是啊!当然与稚禾你无关啦!某明白的!某不会说出去的!嘿嘿嘿嘿!”李承乾一脸了然的对张季说道。
“真的与某无关!”张季再次逼出憋出了几个字!
“嘿嘿!好啦!稚禾,某都说了,某不会说出去的!你就放心吧!”李承乾顿了顿又小声道:“稚禾,你倒是给某说说,你这是啥手段啊?”
“啪!”
一声脆响!
张季最终还是乜有忍住,最后还是给了李承乾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某都说了,这与某乜有关系!某也不知道哪个倒霉的辛若才是到底怎么回事,竟然推翻了那供桌摔碎了玻璃球!”张季咬着牙,凶巴巴的对着李承乾说道。
“好吧!好吧!与你无关!某不问了就是了!”李承乾揉着自己的后脑勺,撇着嘴说道。
张季长叹口气,也懒得再给李承乾解释什么。
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愁!
在他看来,和李承乾一样有那等想法的,怕不止他一个人吧?
张季在发愁,萧家偏院的萧荃也在发愁。
他没有想到,自己本来已经谋划好的一场珍仙茶的促销,结果弄巧成拙了!
萧家自萧瑀以下,差不多都是虔信佛法。
而萧家也一直与佛门关系亲近。
萧荃虽然不是那往生极乐宗的信众,但他也是与往生极乐宗关系也不错。甚至是见过那宗主善能法师的。
之前往生极乐宗的法会,萧荃没有去参加。但是得知他们得了一样佛门至宝琉璃珠,还要举行一场展宝会,萧荃便动了心思。
他和往生极乐宗已经商量好了,他们的珍仙茶铺会在今日中午一市,便会亮出“珍仙茶已得到往生极乐宗佛门至宝加持,饮用珍仙茶,便可聚福增寿,祛病强身!”!
本来正午开市以后,珍仙茶铺的茶叶销量的确有了明显的增长!
可就在萧荃心中的欢喜还没有彻底展开,就被那佛门至宝被人摔碎的噩耗给吓没了!
往生极乐宗那个什么佛门至宝琉璃珠被摔碎了!
那他们珍仙茶成了什么?
一样佛门至宝都摆脱不了被人推翻供桌摔成几块,那他们号称什么聚福延寿,祛病强身的珍仙茶,岂不就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赶紧去人!让铺子撤了那块牌子!”萧荃唤来了一名管事,急忙下令道。
“什么牌子?”那管事一脸懵懂的看着萧荃问道。
说实话,这个管事还没有听说建兴寺发生的事情,所以不知道自家这位郎君说的到底是什么。
“就是今日摆出去的牌子!赶紧去!真是蠢死了!”萧荃干脆怒骂了起来。
管事被吓得赶紧去了,尽管他还是不明白这都是为了什么。
消息很快被百骑传进了太极宫中,正在看着奏疏的李二陛下得知后却是露出了笑容。
“呵呵呵!这下子倒是有热闹看了!”李二陛下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可是当他看到辛若才和贺俊钦被往生极乐宗的人给扣下了后,脸色却一下子变得冰冷了下来。
他放下手里百骑的奏疏,坐在那里微眯双眼,手指有节奏的叩着书案。
过了半晌,李二陛下猛然睁开双眼!
“说不得这也是个机会……”李二陛下轻声说了一句。
往生极乐宗本来好好的一次展宝会,最后却成了一场闹剧。
不出两天,长安城里就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据说往生极乐宗的宗主善能法师,这两日被气的都已经失了高人风范!气的收拾了好几个当日在殿内的弟子。
那日殿中其余四人已经被放了回去,只有那辛若才和贺俊钦还被扣押在建兴寺内。
这倒不是往生极乐宗不想放他俩回去,只是此时他们也已经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因为,辛若才那个家伙……他……疯了!
没错!
是疯了!真的疯了!
“某不走!某哪里都不去!这里就是某的道场所在!某乃是弥勒转世!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也敢对某不敬?信不信某让你等永世难脱轮回,永堕恶鬼、畜生道?”
辛若才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站在一间空荡荡的僧舍内,挥舞着双手大声叫唤!
而在这僧舍角落蜷缩着的贺俊钦,也是面色发白,浑身战栗!
往生极乐宗并没有对他们两位怎么样,甚至是都没有对他们动手。
可是,越是这样,他们心中的压力就会越大!
他们倒是宁可被往生极乐宗的人揍上一顿。
起码那样的话,他们能知道自己不会有灭顶之灾。
可现在只是把他们关在这里,也没有人来询问。
他们心里的不安便随着时间越发的重了。
终于,这段日子经历了起起落落,心理上饱受折磨的辛若才挺不住了!
他发疯了!
辛若才疯了后的模样,让贺俊钦心中的恐惧更重!
他这两日水米没打牙,就只是在角落里蜷缩着,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昔日朋友。
“快走!快走!这里不留你们了!赶紧回家去吧!”两个光头僧人一脸厌恶的站在敞开的僧舍门前对两人说道。
“不走!某乃弥勒降世!哪里也不去!你们这些邪祟,见了某为何还不拜下?”辛若才还在那里手舞足蹈的胡言乱语。
贺俊钦仿佛没有听到两名僧人的话,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师兄,我看咱们还是去禀报长老吧?反正那往生极乐宗的人都不管他们了,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赖在这里吧?”一名僧人对旁边僧人说道。
“也好,那咱们快些去。早些弄走这两个,咱们也好清静清静!”另一名僧人点头应和道。
两名僧人商量完毕,转身就直接去找寺院长老了。
待到这两名僧人带着其几名僧人回来时却发现,僧舍之中只剩下一个角落里的贺俊钦,那辛若才却是不见了踪影!
原来方才那两名僧人去请示寺中长老时,却是忘了没有再锁上门。结果,就让那辛若才不知所踪。
几名僧人却也没有去寻找,而是扶着贺俊钦起来,给他灌了几口热水。
过了少许时候,贺俊钦那空洞的双眼中,渐渐恢复了些神采。
“贺寺丞,你可算醒转过来了!”一名跟在僧人身后差役模样的人可算是长出一口气。
“哦……哦!某无事!”贺俊钦轻声说了一句。
“贺寺丞,某送你回家去吧!此处不可再留了!”那差役再次开口道。
“哦……回家!”听到“回家”二字,贺俊钦的眼中亮光一闪!竟然站起了身来!
“你们是……”贺俊钦看着面前几名光头僧人,开口问道。
僧人双手合十,道:“我们乃是建兴寺内僧人!”
“啊?那往生极乐宗的人呢?”贺俊钦狐疑问道。
“他们已经走了!他们本就是借我们建兴寺地面一用,如今用完了,自然就走了。”僧人又答道。
贺俊钦又看向了那差役,道:“你是……”
“贺寺丞,某乃长安县差役,奉了刘县尊之命,来接你们回去。”差役答道。
贺俊钦听到对方是长安县的差役,心中不由送了一松。
可是他左右巡视一番,又道:“那辛若才呢?”
僧人们对视一眼,有人答道:“我等方才去后头寻长老时还在,待再回来便不见了人。想必自己回去了吧?”
贺俊钦也懒得再继续追问,便由那差役搀扶向外走去。
往生极乐宗在长安城里并没有自己的寺院,这不是他们不想,也不是他们没钱,而是一直没有得到建寺的许可。
自从武德九年后,不仅僧尼等受到朝廷限制愈发重了,建立寺院更是需要官府许可。而这个许可则是非常难弄到的。
所以往生极乐宗每每在长安举办法会,都是会借用长安寺院。
当然,这可不是白借的,肯定是要花钱的。好在往生极乐宗并不缺少钱帛。
如今在建兴寺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往生极乐宗的人如何还有脸继续在建兴寺待着?于是直接收拾东西走人了。
贺俊钦回到了家,不过,却是大病了一场。
这场病病的可不轻!
要不是家里请了名医,只怕是就一命呜呼了。
可即便是保住了一条命,身体却是垮了!
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倒像是快五十的模样。
认得他的人见了都是唏嘘不已!
至于辛若才,那是一日后被人在北边安定坊坊墙外的排水沟里发现。
不过被人发现的,只是辛若才那已经僵硬的尸身!
据说被发现时,辛若才的尸身脱得一丝不挂!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仿佛不是被活活冻死,而是遇到了什么欢喜的事情一般!
辛若才死了!
是在外头待了一夜,被活活冻死的!
这也不能说是巡街武侯不尽责,因为晚上巡夜,没有人回去注意坊墙边上那深深的排水沟的。
一个雍州府衙户曹参军,一个朝廷七品的官员,就这么被冻死在了长安城里!
这绝对是让朝廷丢脸的一件事情!
七品的职事官,在长安城百姓眼里,绝对是一个不小的官!
平日里百姓若是见到,都免不了陪着笑躬身行礼。
可是,就这样一个百姓眼中高高在上的官,就这么窝窝囊囊的冻死在了排水沟里!
而且还听说,那辛若才其实在建兴寺里关着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胡言乱语不说,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想必也正是因为辛若才疯了,才会在自己离开建兴寺后胡乱走动,不知怎么跌进了安定坊北坊墙外的排水沟里,一个寒冷的冬夜过去,便被冻死在了沟里。
张季觉得今年这个二月,真是个热闹的二月!
从往生极乐宗的法会开始,这七八天里几乎是每隔上两三天就会有劲爆的消息传遍长安!
这不,辛若才死了的消息又在长安城里传开了!
张季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按说这等官员的事情,好歹也算是丑闻吧?
官府不应该要瞒着点的嘛?
要不也得控制一下传闻啊?
怎么这传言反倒是越传越快,越传越广,越穿越邪乎呢?
张季咂摸了一会儿滋味,忽然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