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卡尔亚的“恕瑞玛式”魔法理论,魔法是一种需要加以控制的力量。
而如果魔法不加以控制,结果又会是怎么样呢?
芮尔的动作给出了答案——魔法的威力会以惊人的比例倍增,但作为代价,法术会敌我不分、范围不定、效果不稳。
调集自己全身的魔力,以自己最熟悉、最习惯的方式给倾斜出去,什么都不管,任由庞大的、不羁的魔力形成一个不完整的法术、带起惊人的魔力漩涡,这就是失控的魔法。
作为施法者的芮尔,本身的魔法天赋主要集中在对于金属的操纵上。
所以,她放弃了法术控制的结果,就是以她为中心,百尺范围内所有的金属制品全都开始了混沌的自由行动。
其中就包括莫德凯撒心心念的铠甲。
当他即将触碰到铁铠的前一刻,这件铠甲自己飞了起来,然后在他错愕的表情之中,和同样起飞的无数金属制品混杂在了一起。
然后,莫德凯撒甚至还没来得及暴怒,他就同样感受到了一阵强大而扭曲的引力——他手中的战锤甚至差一点就脱手而出!
这一刻,莫德凯撒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能力似乎对自己存在着不小的克制。
莫德凯撒现在是个施法者没错。
但他属于“以武入道”的施法者,本身并不会几个法术,走的完全是“附魔近战法师”的道路。
即通过死亡的力量来武装自己,然后用自己的战锤解决对手。
敌人的攻势会在死亡之力的侵蚀之下变得孱弱、自己的力量会在死亡权力的加持下变得无可匹敌!
除非有人能用纯粹的生命之力,压制莫德凯撒可以从不死者之地所抽取的死亡之力,否则在一对一的战斗之中,他永远会占据上风!
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例外就是亚托克斯——不朽者可以完全无视死亡的力量,再加上亚托克斯本身也是个天赋异禀的战士,莫德凯撒这才没办法在他面前讨到便宜,憋憋屈屈地让出了地盘。
然而,现在莫德凯撒惊愕地发现,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对付自己的办法,那就是不对抗死亡的力量,而是全力地应付自己的武器铠甲。
毕竟莫德凯撒是个附魔的近战法师,如果离开了装备,仅仅靠着自己的力量,他并不能很好地调动死亡的力量……
莫德凯撒可没有黑雾来辅助自己维持形态,一旦现在他的头盔、武器、铠甲全都被剥离,那他将很难自由地在符文之地活动,甚至还得去蹭黑雾军团的黑雾才行!
等等。
这种方式,为什么似曾相识?
莫德凯撒忽然想起了自己被迫遁入不死者之地的时候——那时候,自己战无不胜,将不少灵魂都拉入了死亡,就在那个时候,有人背叛了自己,将自己和将自己锚定于物质位面的铠甲断开,并引来了诺克希部族的大举进攻……
现在,面前这个小姑娘的法术,和当初的那一场卑鄙的背叛简直是如出一辙!
“叛徒,可耻的叛徒!”他嘶哑地咆哮着,“那是你的手笔,我认得出来——乐芙兰,出来见我!”
乐芙兰这个名字刺激到了芮尔。
在回归诺克萨斯之后,她已经知道了黑色玫瑰操纵魔法学校的事情,对于乐芙兰这个名字,她怀有极其纯粹的愤怒。
正常情况下,愤怒会干扰施法,卡尔亚的毒舌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敌人施加debuff。
但失控魔法显然不会被愤怒所影响——或者说,愤怒对于现在这种状态下的芮尔来说,应该算是个正面的buff。
魔法对于莫德凯撒铠甲的引力更强了,甚至让他握住战锤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勉强。
“啊哈,可鄙的狗崽子。”莫德凯撒显然不会知道芮尔和乐芙兰的关系,所以他将这种愤怒视为了护主,“你效忠于一个可耻的背叛者,一个卑鄙的小人,一个窃取力量的盗贼,这就是你所选择的主人么?”
芮尔没有回应,因为现在的状态下她压根说不出话,竭尽全力避免乱飞的金属造物把自己千刀万剐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量。
“说不出话了?”莫德凯撒渐渐握紧了战锤,随即发出了低沉的嘲笑,“呵呵哈哈,真是可笑,你的主子甚至不敢将她可耻的过去告诉你——来吧,让我好好和你讲一讲,讲讲这个国家的诞生,讲讲那那充满了背叛的一切!”
下一刻,莫德凯撒终于向前伸出了手臂,一股无形的死亡之力沿着战锤夜陨的顶端喷涌而出,将芮尔完全包裹了起来。
“来吧,来轮回绝境之中,我会告诉你这种愚蠢的忠诚究竟代表着什么!”
……………………
随着死亡之力的喷涌而出,芮尔整个的世界都变得黯淡了下来。
或者说,她随着死亡的力量,进入了一个黯淡的世界。
芮尔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对于狂野魔法的控制,也正在失去熊熊燃烧的愤怒。
“欢迎来到轮回绝境。”莫德凯撒的身形出现在了芮尔的面前,“或者说,欢迎进入死亡的世界。”
芮尔过去从未听说过这种语言,但她却非常清楚地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这让芮尔感觉到很不对劲,她试图堵住耳朵不去听对方的话语,但这样做却完全无济于事,莫德凯撒的欧琛语仿佛可以直接拿穿过她的耳膜,直抵她的心灵深处。
“乐芙兰很幸运地发掘了你。”莫德凯撒似乎很满意于芮尔的表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得意,“她或许以为,你会是对抗我最好的工具。”
“我从来都不是那个混蛋发掘的!”芮尔虽然一再告诉自己不要搭理对方的话,但听到这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不要把我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啊不,由爱生恨,她一定是也背叛了你,对么?”莫德凯撒摆出了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她就是这样一个可耻的叛徒,而诺克萨斯就是这样一个建立在背叛之上的国度……”
“够了!”芮尔尝试性地想要用法术制造一柄武器,但在轮回绝境之中,她连一把匕首都造不出来,毕竟她的魔法天赋在操纵金属,而不是创造金属,“停止你的聒噪——我不管诺克萨斯的诞生源自于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诺克萨斯,是我的祖国,是无数诺克萨斯人为之奋斗的、没有贵族压迫的国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见芮尔这么说,莫德凯撒开怀大笑,笑声里嘲讽的意味简直不加掩饰。
“听起来,你在为诺克萨斯人之间的平等而感到自豪?”
“当然!”芮尔挺起胸膛,“在推翻了达克威尔之后,诺克萨斯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纵然有所波折,也必将真正伟大——”
“那么,傻乎乎的小姑娘,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平等吗?”
“?”
芮尔愣了一下。
“死亡才是真正的平等。”莫德凯撒将钉锤夜陨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死亡会平等地拜访并带走每一个人——既然你这么喜欢平等,那为什么不拥抱死亡呢?”
芮尔忍不住咬紧了牙齿。
她见过不要脸的,但像是莫德凯撒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少数。
死亡的确会平等地拜访每一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打算现在就拥抱死亡——而且,看对方这副模样,他显然对于死亡的力量也有所支配。
也许死亡会平等,但死亡之后可并不会!
但问题是,芮尔虽然心下着急,但也只是干着急而已。
没有金属,现在的芮尔简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够试图操纵的只有莫德凯撒本人戴着的头盔,以及他手中的战锤夜陨了。
但在几次尝试之后,芮尔发现在这片充满死寂的世界,对方似乎和那顶头盔、那柄战锤完全是一体的;而自己则是在死亡之力的削弱下,变得无比孱弱。
所以,控制法术还可以生效,但威力顶多跟在莫德凯撒胳膊上拍一巴掌差不多。
更要命的是,在她施法的时候,莫德凯撒也清楚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察觉到了芮尔法术的孱弱无力。
“放弃吧。”莫德凯撒的声音在芮尔的耳边开始变得亲切了起来,“建立在背叛之上的王国终将毁灭,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可是,芮尔显然并不打算放弃,她还在竭力试图夺取莫德凯撒战锤的控制权。
几次拉扯之后,莫德凯撒终于变得急不可耐了起来,他不再继续劝降芮尔,而是大踏步地走近了她,然后高高地举起了战锤,并发出了最后的死亡通牒。
“臣服,或在死亡之后臣服!”
“我的答案是,绝不!”
完全失去了耐心的莫德凯撒砸下了自己的战锤。
芮尔想要逃离,但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她,让她主动迎向了战锤那将鲜血和死亡沉淀为花纹的战锤夜陨。
虽然莫德凯撒双眼燃烧的灵魂之火中带上了几分惋惜,但这一锤他却没有丝毫留情。
不臣服,那就迎接死亡!
“膨——”
莫德凯撒的战锤砸了下去。
但预想之中的结果却并未发生。
芮尔并未死在战锤之下,反而是莫德凯撒的轮回绝境被扎破了一个大窟窿。
一根巨大的“钉子”诡异地穿透了生死帷幕,扎穿了莫德凯撒的轮回绝境。
这……这不可能!
就在莫德凯撒惊愕之际,芮尔沿着这根钉子所扎出来的通道,手脚并用地向外冲了出去,甚至没给莫德凯撒断魂一扼将她拉回来的机会。
又惊又怒的莫德凯撒只能取消了轮回绝境,然后他这才发现,那根横贯了生死之间的“钉子”,其实是一根由各种金属糅杂在一起的巨大铁棍,是之前芮尔暴走的魔法所塑造而成的。
而它之所以可以横贯生死两端,则是因为莫德凯撒自己的铠甲也被糅杂在了中间,所以才给予了这支特殊的钉子以贯穿轮回绝境的能力。
是莫德凯撒自己的力量破开了他的轮回绝境!
而操纵着这颗钉子的,则是之前在芮尔的提醒下暂时离开的统领亲卫——在芮尔被拉入了轮回绝境之后,他们第一时间赶了回来,并尝试着营救起了他们的大统领。
事实证明,他们干得很漂亮。
愤怒的莫德凯撒已经没有了继续开口的心思,此时此刻,他只想用夜陨将芮尔连同着她身后的统领亲卫一起碾碎,不再给他们任何机会。
气势汹汹的莫德凯撒再次大步向前。
几个想要掩护芮尔的亲卫被砸得或是东倒西歪,或是满地横流。
死亡的阴影再一次笼罩了芮尔。
不过,这一次,芮尔却有了几分底气。
她努力地让自己克服对于过去的恐惧,努力地回忆着在那间魔法学校里所学习的内容。
如果一切真的如莫德凯撒所说,自己被遴选出来就是为了对抗他,那他们一定会对自己进行过专业的训练才对!
那些残忍的、被自己刻意遗忘的血魔法之中,一定有可以战胜面前这个家伙的手段……一定有!
痛苦的回忆让芮尔的大脑又疼又涨,但比那更痛苦的,是一个又一个和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伙伴,倒在了战锤夜陨之下。
她狼狈地逃窜着,一面逃窜,一面仔细品咂着血腥的回忆,直至灵光一闪,想起了魔法训练之中,最为残酷的那个部分。
那些剥夺力量的魔法决斗,那些血淋淋的印记。
芮尔看向了那根钉子。
她召唤了黑铁战马。
当莫德凯撒以为她似乎要放弃战斗,抛弃所有人独自逃走的时候,芮尔猛然调转了马头,直直地冲向了那根钉子,并向它张开了双手。
在魔力的吸引下,这支钉子也飞向了芮尔。
飞驰的黑铁战马背上,芮尔划破了自己的左手,用自己的右手,蘸着殷红的鲜血,于自己的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画下了一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噩梦之中的印记。
然后,再将这枚印记烙印在了此时镶嵌在钉子上的、莫德凯撒的铁铠相同的位置。
芮尔过去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渴望黑色玫瑰这该死的、曾经带走了她很多同学生命的、危险而黑暗的血魔法生效。
她不确定这种用在人与人之间的印记,能否对一件魔法造物奇效。
见到了这一幕的莫德凯撒抛下了一切。
眼见着已然来不及,他甚至掷出了战锤夜陨——沉重的魔法战锤,裹挟着死亡的力量,径直飞向了芮尔的脑袋,只要双方有所擦碰,芮尔的头颅就会如熟过的西瓜一半爆开。
但芮尔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因为这一刻,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血液沸腾的滋味。
血魔法生效了。
“不——”
在莫德凯撒的哀嚎声中,芮尔睁开了眼睛,而夜陨则是停在了距离她不足三尺的地方。
芮尔的眼睛通红、嘴唇却苍白得可怕,她只觉得无数铁屑正在自己的血管内流动,鲁莽地使用自己不了解的血魔法为她带来了不可逆的可怕损伤。
不过,那暂时已经不重要了。
挥了挥手,战锤夜陨便如乖巧的绵羊一般落在了芮尔的手里,她甩了两下战锤,总觉得有些不顺手——于是,在夜陨和莫德凯撒的同步哀嚎声中,这柄战锤被拉长、被重塑,最终变成了一柄她用着顺手的骑枪。
然后,诺克萨斯的大统领阁下从那根铁钉上扯下了半截诺克萨斯的战旗,将其挑在了骑枪尖上,高高举起。
统领亲卫在她的身后开始集结。
各色魔法灵光开始在芮尔的身上亮起。
在莫德凯撒愤怒而惊恐的目光之中,芮尔放平了骑枪,催动了黑铁战马,发起了面对死亡的冲锋。
面对着如此冲锋,死亡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