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星月”
作者:PlutoDM   奥维奥克之诗最新章节     
    【一】
    瓦索里尔艰难地躲过攻击,碍于腿上的伤势,此刻他不能使出全力应战。而在莫桑比克眼中,他慢得像只蜗牛,自己只是配合着挥动魔剑,紧跟他的节奏,想要将这场朴实无华的舞台剧进行到底。
    “宿星”,这个在守卫团中有着相当分量的称号,曾经给无数人带去说不尽的痛楚,他是掠杀者,掠夺者,是魔教团的中坚战力,是屡屡出现在正面战场上的那个阴影。他凭借着从天灾中吸收的力量,“不详因子”,为魔教团带去了无数财富,为自己增添了无数荣誉。
    数百年过去,斯托拉斯人对于魔教团的目的依然没有清晰认知。它诞生于五百年前的一场事变,一场惊动全世界的事变,不可一世的斯托拉斯帝国所垒砌的伟业大厦,也正是在那场浩劫中彻底坍塌,而事变的罪魁祸首之一,那位悲情无助的“柯艾尔”,成为了魔教团的创始人,如今也正指挥着拥有共同理想,而选择加入教团的人们,为了“至高理想”而战斗。
    因为没人知道那所谓的理想到底是什么,那种涂炭生灵,草菅人命的理想所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所以瓦索里尔,才会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感到好奇。于是他不停地质问着,直到今天,此时此刻,终于是撞上了质问的合适对象,那就是教团中最强大,最长寿的干部。
    “告诉我,莫桑比克,你们所追求的理想是什么?”
    瓦索里尔被击退后,扶着残檐断壁缓缓停下,无论他使出什么魔法,无论他如何驱动体内的魔力,破坏了多少事物,都无法对“宿星”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这该是绝望的景象,但他从没想过那种事,自然就谈不上无助。
    比起因为不敌而牺牲在战场上,一直活在迷惘的死水之中才更令人难以容忍。
    “你是守卫团里,极少数会对我提这个问题的人。”
    莫桑比克短暂收起了魔剑,但环绕其身的风元素依旧浓烈而耀眼。
    “看看倒在废墟里的人们,他们,以及数不清的人因为你们的理想而死掉,我不明白,天灾这种和人类站在对立面的生物,在你们眼中,怎么就能成为救赎世界的东西呢?”
    “你不需要明白。”
    “我需要!这是我最后的愿望,被你杀掉也好,死在不详因子的感染上也好,唯独这件事......”
    瓦索里尔声嘶力竭地回应道。
    “如果那就是你的夙愿,那我会的,我会愿意向你讲述。”
    莫桑比克收敛了力量,褪去了附着在身体上的作战服,露出一百年前上流人士钟爱的着装。
    “......我本以为,你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呵,有些事情做成了习惯,就很难改掉了。
    所谓‘至高理想’,是柯艾尔大人早在五百年前就确定好的目标,目的是接入‘奥维奥克’的意识,从而获取违抗‘神谕’的方法。”
    “‘奥维奥克’......那不是一具天灾的......”
    “是啊,那是天灾的骸骨,不过,是天灾之神的骸骨。”
    “神?”
    “柯艾尔大人在与古斯托拉斯王庭的对抗中窥探到了真相,我们所处的阿莱亚,仅仅是天神们制造的所谓一时的宁静,而天启,也就是‘神谕’,正试着破坏这份宁静,人类会因此消失,因此彻底灭亡。
    而那天灾之神原本并非天灾的根源,变成这副模样,或许都是伪神们的指示吧......”
    “所以你们不惜伤害自己,也要如此依赖不详因子的力量。”
    “都是计划中的牺牲。”
    莫桑比克说这话时,眼中透露出无法言喻的哀伤。
    “你相信这种说法吗?”
    “我不相信。”
    “呃?”
    “瓦索里尔,你是因为什么才加入守卫团的?”
    “......”
    瓦索里尔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抬起头,眼神坚定地回应道。
    “我想知道我母亲与天灾奋战至最后一刻的理由,明明是一位技艺拙劣的三流魔法师,却要努力奋战在最前线,与那种充斥着绝望的怪物纠缠至死的理由。
    她明明可以回来的,回到这个熟悉的家,和我们去往新的地方重新生活......”
    “所以你并不是为了守卫团本身的信条而战斗。”
    “......嗯。”
    “我也一样,你认为我真的会相信一个神经质的疯子所念叨的,毫无依据的话吗?”
    “那你为何要加入魔教团?”
    “因为人们都把我忘了。”
    瓦索里尔愣了神。
    一位遗忘之人,莫桑比克先前说过的。
    “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所有我能依靠的朋友,这是我最后的家,柯艾尔大人从战场上将我救了回来,天灾,那种将我所依赖的一切全数灭除的怪物,最后竟成为了我所仰仗的事物......
    啧,真是讽刺。”
    莫桑比克别过头,一脸苦涩地笑着,连嘴角都在抽颤。
    “大人给过我选择,他将我从鬼门关捞了回来,然而我并没有遵从他的意愿离开,而是留在了这里,而像我这种人,战斗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集体,从来都不是为了国家和荣耀,为的只是一片安宁,教团里的人们,柯艾尔大人,赐予了我无与伦比的安宁,我再也不用为了那些不真切的东西,与天灾这种孽障战斗......
    我只是想守护这份安宁。”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瓦索里尔释然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注视着莫桑比克的双眼;战场上刮起的风,吹拂着废墟中仅存的一杆向日葵,很快,那抹鲜艳的黄色就会因为不详因子的侵蚀而逐渐凋零。
    但它看上去就像是伫立在岗哨上的军人,就像是那位记忆中那位善良美丽的女人,为了守护身后的一切美好事物,而做出自我的牺牲。
    讨伐天灾的队伍就算少了她,也依然能坚持到“剑”的出现,少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但就和历史上成千上万讨伐过天灾的队伍一样,少了“任何人”都不行。
    和那些主动献身投入一场九死一生战斗的魔法师一样,女人也只是在守护自己身后最美好,最耀眼的事物,而无暇顾及生死。一个眼中只有他的女人,一个脑中别无他物的母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贪生怕死的决定的。
    瓦索里尔很愧疚,愧疚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为无休止的战斗找到个好“借口”。
    “真可惜,你已经没有继续前进的理由了。”
    “......你一定觉得我这个库容少,实力不足,且不带守卫而直冲冲找上你的将领很愚蠢吧?”
    “我不会瞧不起任何一位敢于面对我的战士。”
    莫桑比克召唤出魔剑,重新为其附着上密集到轻松切断黑幻石的能量。
    “可是你错了,奇卡里议会的办公厅里,正坐着一位无时不刻不在牵挂我的女孩,我答应过她要活着回去,毕竟我这人啊......
    最惜命了。”
    瓦索里尔同样召唤出了魔剑,使出毕生所学,释放出体内所有的火元素。
    只是这份执念,在莫桑比克碾压的实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交战之处迸发出窜天的火光,将其驱使的狂风都染成了红色。
    最后瓦索里尔还是没能经受住莫桑比克沉重的攻势,倒在了废墟之中,倒在了那朵向日葵边。
    【二】
    “……”
    露娜站在索尔维希尔,站在南方最高的尖塔之之上,俯瞰整座不堪的城市,眺望天际线下炸起的火花与飘扬的黑烟。
    “那就是您希望活下来的人吗,这可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她笑着叹了叹气,而后从高塔上一跃而下。
    “宿星”在为奄奄一息的瓦索里尔致意后转身,就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却从背后感受到一股异常强大的气息,那气息强大到就算是他也不得不避。
    月亮从东方升起,而莫桑比克回过头面相东方,看见的却不只是月亮,还有一位身材高挑,身披军服的女人,双手揣在兜里,挟带着窒息的压迫感闯入视线。
    “谁……?”
    “我是来带走瓦索里尔的。”
    “他活不了了。”
    “是吗?”
    女人睁开双眼,露出堪称完美的一对星星,就如同明月一般皎洁,如月光一般温柔而透亮。
    “是的。”
    “是吗?”
    莫桑比克感觉像是撞上了一阵狂风,堪比自己能力的那种风,伴随着风压,四周的建筑物变得支离破碎——她仅凭气息就造成了物理层面上的大面积破坏。
    “……容我更正先前说话的态度。”
    “‘宿星’阁下,我想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我。”
    “我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压迫感,您是第一位。”
    “报名号吧,和瓦索里尔一样。”
    “……魔教团,‘宿星’莫桑比克·盎格鲁,一位遗忘之人,不吝赐教。”
    月亮于其头顶悬挂,女子将手从裤兜里抽出,非正常态的月元素于空气中涌动,她激发出体内的力量,就像是第二轮明月。
    “莫桑比克阁下,我很高兴能见到你,很高兴于此考验你的决心,见证你的宿命……
    首上十二剑,剑序第四位,‘阿尔忒弥斯’,露娜·阿卡利亚。”
    莫桑比克从未如此恐惧和敬畏一个人,从露娜体内散发出的气场并非普通的气场,而是能够被称之为神威的力量。
    是“剑”的力量,是半神的力量。
    “这个时候,为什么‘剑’会......”
    “按照原本的安排,我是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到索尔维希尔的,不过我真得感谢她,让你有了面对我的机会。”
    “呼......”
    莫桑比克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睁开眼,直面“明月”的威光。
    “你很强,比我手下的很多人都要强,如果不是魔教团,我会让你为我工作。”
    “能得到您的认可,在下很是感激。”
    瓦索里尔与莫桑比克之间的差距,不过是库容大小和战斗经验的差距,若是真的要面对“剑”,那样的差距便变得不值一提了。“剑”就是神明,称其为“半神”,不过是人性所作的最后一丝挽留。
    莫桑比克从猎人变成了猎物,他会死,一位“剑”想要抹除他这样的人类,是轻而易举的事,轻而易举到像是捅破窗户纸。
    他从神库中抽出了真正用于作战的魔剑,一把以纯粹的风元素结晶凝聚的长剑,而风元素则是从体内爆发而出,无处安放的能量就这样外溢在空气中,散布不安的情绪,充斥灰色的灵魂。
    “我这个人不喜欢用剑,真是可惜。”
    露娜微笑着将手放在胸口,那一头白中透紫的长发,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愈发迷人。
    “恕我失礼了。”
    那些风元素聚合在一起,环绕在莫桑比克身边,化作流光,他将魔剑刺向露娜,而后爆发出足以遮蔽整片余晖的光芒。这样的攻击他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只是露娜周围的所有建筑全都被炸成了灰烬,而她脚下的地面却分毫未伤,连带着她施加在瓦索里尔身上的护盾术,一同悬浮在空中。
    “我所见到守卫团里,还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攻击。”
    “莫桑比克,我想要倾听你的决心。”
    露娜抬起右手,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张开了五指。
    “[伊卡洛斯]。”
    一道直窜云霄的月元素光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的身边擦过,其能量密度极高,露娜周围的地面甚至因此下沉了一大截;能量密度极高,只要反应慢上一点,等待他的就是身体的四分五裂。从光束所穿过的地方,传来了神威所散发出的威压,这也是人们所描述的“灼烧空间”的味道。
    无论如何都会死的话,就展示给她看吧,这不是挣扎,而是宿命的实现,自我的证明。
    “既然如此的话......”
    莫桑比克从神库中取出一针神秘的药剂,将其刺入了胸腔内,而后发出痛苦的嘶鸣声。
    “选择将天灾结晶注入体内吗......你真是孤注一掷了呢。”
    “毕竟我的对手可是您,一位将死之人所发出的光,是否能在您的记忆里多停留一秒呢。”
    “呵呵......真好。”
    露娜拍着手,欣慰地笑出声。只是下一秒,这位世界上最强的魔法师瞬移到了其身后,一个鞭腿,将莫桑比克狠狠踢向了地面,砸出一个巨坑,浓密的月元素神力不断侵蚀着不详因子,不断侵蚀他的身体,而战意却愈发高涨。
    莫桑比克奋力从大坑中跃出,躲开了露娜所释放的光束,那光束打在地上,就像是引爆了一个军火库,一整条街道因此而消失。传说中两位“剑”的碰撞会使得地图失去意义,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他停在了一处空地上,为魔剑重新附上魔力,这是他的绝唱,证明自己的最后机会。
    “第一阶无上大魔法,瑟菲洛斯·西照。”
    半边天空因此被染成绿色,西风之神瑟菲洛斯的神韵于那片风暴之中浮现,莫桑比克沐浴在晚霞中,沐浴在月光中,沐浴在风中,他将体内全部的能量汇聚到了剑身之上,引导着身后紧握长剑的风神之像,朝着露娜饱含愤怒和绝望地发出最后一击。
    只是风元素被天灾的力量所影响,本应璀璨如祖母绿一般的风幕,此刻显得有些黯淡。
    就像他作为人类被记住的一辈子。
    “看来你真的很不想放弃,放弃这一次......”
    露娜从他体内听见了哭喊的声音,童年的悲惨记忆,少时的苦闷经历,成年后家庭的破灭,全部都真真切切地传递到了她的心中。她因此犹豫了,犹豫着将眼前这位可怜人抹除。
    “请您,不要犹豫!!!”
    他带着哭腔嘶吼,诉诸心中最后的愿望。
    “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牵挂的了,作为人类的一生充斥着灾厄和不幸,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我希望能从您这里,证明我身而为人的尊严,证明我所做的一切,所做的对不公命运的反抗都是有意义的!”
    “面对一位在人间流浪了两百年的可怜人,我还是太年轻了吗......”
    露娜低声质问着自己,张开月神“阿尔忒弥斯”的光翼,在神力的影响下,空间被扭曲,时间的流动因此而停止。
    随后她提高了声调,朝着莫桑比克发出最后的决战。
    “证明自己吧,‘阿尔忒弥斯’会见证你的悲喜与荣辱。”
    莫桑比克全力冲刺,巨量的风元素就似一堵无法阻拦的高墙,将一切拦路的障碍都清扫干净,都灭杀干净,他将身体内所有的库容全部激发,为身后的风神像,为风神像手中的巨剑,灌注一生的力量。
    世界变成了耀眼的白色,爆炸所发出的白光驱散了笼罩在索尔维希尔区上空的灰色,远在数百里外的区界上都能看见。
    “我听到了,辛苦你了......”
    只是如此强烈的爆炸并未伤到露娜分毫,她用权能所构建的星空将莫桑比克和他的奥义约束在了一个大球中。她激发神力,身后的光翼爆发出密度无法衡量的月元素,而那轮本应留在天际线上的月亮,竟随着她的意念滑动到了天空中央。
    “阿尔忒弥斯·神击。”
    头顶的月亮爆发出比太阳还耀眼的光芒,这些光芒炙烤着大地,将莫桑比克身旁的风元素都拆解融化。他的身体也逐渐溶解,跟随着这些冰冷,明亮,柔和的月光,安静祥和地飘上天空,飘入穹顶,魂归玉桂。
    “谢谢您......”
    露娜缓缓落到地面上,在莫桑比克死去的深坑旁,留下一株用月元素做的假花,一株假的向日葵。
    她转过头,解开了用于保护瓦索里尔的护盾术,双手将其捧在怀里,就要离开这座遍布月光的城市。神力将天空、大地、河流以及空气都彻底净化,残留在空气中的月元素,那些璀璨的神力粒子,仿佛正在抚慰索尔维希尔这片土地。
    “回去吧,毕竟你这个人最惜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