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人到玊京吃过饭后就分开了，露娜对于这位世界级的学者顶礼膜拜，梅尔蒂涅本人出面的场合极少，甚至可以说罕见，因此人们对“莫拉克斯”更有印象。
    关于这件事还有一个原因，梅尔蒂涅因为一场变故“丢失”了自己的姓，而被一位收养她的男人赋予了新的，独有的“莫拉克斯”，它并非姓，而是传说中的魔神之名。
    就连前彗使伊萨贝拉和现任首席罗素也都属于她创设的学派，这二位加上梅尔蒂涅本人，就是目前世上关于灵魂研究最前沿的人物。灵魂这个起步仅有两百多年的新领域，正是现在整个阿莱亚最吸引人的研究方向——一方面是容易出成果，另一方面是其深度，已然触及到了生命本质的内容。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情是，通过解析灵魂，可以得到人造人这种产物，因而被认为是当下推动人类进步的核心技术。
    一想到梅尔蒂涅正在从事相关工作，就不免有些景仰，她健谈且好说话，性格和善明亮，与露娜在餐桌上聊了很多。只是，露娜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被梅尔蒂涅观察过。
    和这种人物打交道大概如此，对方毕竟是学者，善于观察和分析，倒也正常。这些好说话的人，实际上都有着过人的智慧和惊人的胆识，否则也算不上是在世间游历过数百年的“老太婆”。
    露娜静静坐在赛事方为其安排的住所里，靠着窗，喝着热茶，欣赏着玊京这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城市。玊京的人们靠海吃海，这里不仅有着全世界第二大的海港，还斥巨资建设了通往奇卡里和塔斯玛瑞亚的运输专线。
    这座古城融合了很多独特的历史元素，包括一些复古的楼阙，各色各式的传统屋顶，以及被称作“榫卯”技艺拼接而成的建筑。街坊邻居间的交谈相比别国更地气，令人倍感亲切，品类繁多的特色餐食更是应接不暇，一些当地独有的民间艺术也同样引人入胜，足以窥得其文化的一角。
    “露娜小姐。”
    听闻祝融人是曾经被称作“天国”的国度的子民后代，这份深厚的传统底蕴，或许就是从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露娜越是遐想，越是沉溺，对于传说中的国度便更加憧憬好奇。
    “露娜小姐……有人找您。”
    赛事方的服务人员缓缓进入视线，露娜转身看去，一位身形硕大的红发男子领着一位略显青涩年轻的墨绿发男子出现在门框处。
    “不好意思，刚在想东西，这两位是？”
    “祝融帝国的阿尔斯泰将军，以及竹先生，中将军衔，是将军的副手……
    属下先告辞了。”
    他朝红发男子微微低头示礼后离开了。
    “祝融……将军？”
    “你好，露娜小姐。”
    那男人主动上前伸出手，露娜也并非为其名号震慑住，只是这位在报纸上见过很多次的名字第一次以具象化的人出现在眼前时，还是会令她难以措辞。
    “您好……”
    “近些天你已经通过了五项挑战，祝融的吃食和住所都还习惯吗？”
    “嗯，很好，祝融的东西都很有特色，是一次很新奇的体验。”
    阿尔斯泰虽然个子高，但很面善，而且有一种无论如何都骗不了人的第一感觉——正义。他和德安德雷个子差不多，但多了一份正义，一份沉稳，像是很可靠的大人。
    笑起来这种感觉就更确切了。
    “哈哈……如此甚好，剩下这些日子，可要好好加油，我和李将军在洛基峰顶等着。”
    “原来您是最终考官吗……？”
    露娜一脸的不可置信，要和这样一位强者比拼压力未免有些太大了，以至于几乎不可能取胜。阿尔斯泰可是能和艾莉平起平坐的火元素魔法师，露娜尚且连艾莉的一只手都无法战胜，更别说击败他了。
    “是的，不如说魔神令项目的最终考核一直是由我来负责，只是从来没有选手能走到我这里，舆论也就对我感到陌生了……
    以往我是不会这么早来探访选手的，但露娜你比较特别。”
    “我……？”
    露娜指着自己的锁骨，倍感疑惑。
    “露娜胸口上的，不是一般的石头吧。”
    “……这是艾莉送我的。”
    “艾莉？没想到她手里能有这宝贝啊……”
    “您和她有交情？还有就是这石头……如何谈得上宝贝呢？”
    他又发出那标志性的笑声了。
    “哈哈，艾莉曾经和我在洛基山顶交过手，当时我俩谈着公事，闲着无聊，就切磋了一下，可是没料到她实力如此高强呢。”
    “她的确很强……”
    “这石头是用一种由多种珍贵矿物合成出的宝石融合剑的一部分力量锻造出来的，是伊萨贝拉的研究成果，被她称作‘赫莉安萨斯’，只是听闻，这还是第一次瞧见。”
    “原来这项链这么宝贵……艾莉她……”
    “她真的很重视你呢，不要辜负她噢，更重要的是，不辜负自己。”
    “嗯，谢谢您。”
    露娜手中轻轻捏住那枚黄色宝石，对齐展露了笑容，而后接着朝其提问。
    “阿尔斯泰将军，您身后这位竹先生，能详细介绍一下吗？当然，竹先生亲自来自然是更好的。”
    “你好，我是竹，幸会，在你最终挑战阿尔斯泰将军之前，会接受我的考核。”
    姓李名竹的将军主动走上前和露娜握了手。
    三人聊了好一阵，才不舍地分别，阿尔斯泰和梅尔蒂涅一样都是和善的人，但方式有所不同，不过同样令人安心。
    露娜的库容几天前超过了三十万，毫无疑问，这已然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水平，曾经的她不自知，就算内心清楚自己的天赋异于常人，每次照镜子的时候，也都会将一切归为正当，从而无所顾虑地继续下去。
    “所谓的违背天理，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就算不训练，不进行任何神库和身体上的突破，库容也会稳定增长，而她就像是一个气力花不光的人，在耗尽对方魔力后，依旧元气饱满。
    这几日和她比拼过的考官清一色的反馈都是——露娜几乎可以说是人类历史最强的十五岁。
    而阿尔斯泰之所以会这么早来探访，也正是由听闻有关她的成绩后，倍感惊讶而产生的好奇心所催使的。
    露娜继续思考着，而已经走远的两人又攀谈起来，阿尔斯泰藏有一些不能对露娜当面说的话。
    “竹，你会输给她，我也逃不掉，她或许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位通过魔神令的考生。”
    竹对于这位培养自己大半辈子的师父再熟悉不过，他从来不会如此笃定一场失败，即便真的无法战胜，也不会说得如此绝对。
    “为什么？露娜她现在的实力完全无法战胜您，即便是释放奥义，理论上也是没办法对抗您的。”
    “问题就在她戴的项链上。”
    “那首饰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令您如此上心？”
    “‘赫莉安萨斯’是安魂珀，你可能没有听闻过这概念，但那是给灵魂极不稳定的人准备的，目的就是为了延长他们的寿命，而露娜只有十五岁，便有着这般能耐……”
    阿尔斯泰在门旁停住，语重心长地朝竹说。
    “露娜只能是‘奇迹’和‘不幸’交织的孩子，她的灵魂正源源不断地消耗力量为身体强化，这和超越者的原理一样，只是她太快了……
    超越者穷其一生也无法撼动灵魂分毫，而露娜她很快就会将灵魂的力量耗尽，以至于成为一具空壳而凋亡，若不是我和艾莉有交情，这种事情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
    竹彻底愣住了，他挤不出一句话，就这么傻傻看着阿尔斯泰。
    “竹。”
    “嗯。”
    “全力迎接她的挑战，以显祝融武德。”
    “是。”
    【二】
    一个月后，露娜已经通过了前二十道考核，她一路过关斩将，以无可匹敌的架势，已然传为了内部的谈资，不留神走漏了风声，现在全玊京的人或许都知道这么一件事——有位来自斯托拉斯的十五岁小姑娘就要冲击魔神令的最高考核。早些日子的比试都只能算点到为止，而进程越是往后，真刀真枪的战斗成分便愈来愈多，激烈的氛围也越发浓重。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那两位大师对决，尽管没有把握，但也得鼓足勇气，不然就连兑现约定的机会都没有。
    得知梅尔蒂涅就要离开玊京前往东瀛执行公务，露娜只身一人来到了港口，她没有被邀请，也算不上多想念，只是对这样一位人物感到好奇。比起其他魔法师，一位学富五车的大儒更令她神往，更别说是学富五车的顶级魔法师了。
    “露娜？”
    梅尔蒂涅身着一身白裙子，提着来时随身的手提箱。她对露娜的突然到访感到惊喜，上前牵起对方的手，就要嘘寒问暖一番，今天风很大，吹得两人的衣物扑腾响。
    “你怎么来啦，有偷偷打听我的动向？真狡猾哎！”
    “确实有向那边咨询过......打扰您了吗？”
    “怎么会，对我这么上心，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和艾莉一样，是知心大姐姐的性格。
    “我来送您……顺便请教一些问题。”
    “还真直接呢，不过我喜欢。”
    距离开船还有一时辰，梅尔蒂涅一脸愉悦，邀请着露娜坐在一处向风的长椅上，也就是，面向大海。
    “这么些日子过去，你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证明旅途很顺利，预祝你考核成功呢。”
    “谢谢您……”
    “通过魔神令，就被授予传奇称号，并且能直接获得进入魔协名人堂的资格，各国政府也会抢着要你哦，不知道露娜喜欢什么样的工作？”
    “想和一位照顾我很久的姐姐一起工作，如果可以的话，闲暇时间里，能学学钢琴就更好了。”
    梅尔蒂涅扬起了眉毛。
    “这样……你很憧憬那位姐姐吧。”
    “是……是的，她很善良，很强大，也很温柔，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如果没有她，我或许很难从过去走出来，啊……我的过往，可以对您隐瞒吗？”
    “当然，这是每个人的权利。”
    “谢谢您，那位姐姐工作很努力，她做着很大的官，却一点架子都没有，每周我都能看见她穿梭在各个街道里调查民情，这些小事她也会亲力亲为，为了一些群体的正当利益甚至会以自身威胁，也因此招惹了一些坏人，不过她都利落地解决了。
    虽然很苦很累，但一想到能成为那样的人，心里也暖暖的，她告诉我要学会无私奉献，这是人的最高境界，我做不到那么高尚，但攀登的过程就很充实了。”
    听罢，梅尔蒂涅望着海平面思索了一阵，一群海鸟飞过，她转而盯向成群翱翔的它们。
    她当然知道露娜说的是谁，尽管先前从未了解过她，却也能根据描述立刻锁定一个人。
    “很棒哦，那又是为什么想学钢琴？”
    “我很喜欢音乐，小时候爸爸妈妈会给我买一些知名音乐人的专辑，而我自己也学会搜罗一些喜欢的音乐，听过无数种风格，无数种乐器，总觉着钢琴才是最适合我的。
    没有什么很高尚的缘故，仅仅是出于爱好，因为一些变故我丢掉了它，以后想重新捡起来。”
    “爱好本身就已足够高尚，露娜。”
    “哎？”
    “两百年前，我进入教院成为一名学生，选的学习方向是哲学，是不是很奇妙？如今所谓的‘大科学家’最初竟然是奔着哲学去的。”
    “您为什么会选择哲学呢？”
    “人要学会正确理解世界，培养一个比较完善的世界观和思维方式，就得从常人认为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开始哦。
    就像人本身一样，从混沌中来，渐渐具体清晰，渐渐洞悉本质。阿莱亚的人们对于海洋的研究从数千年前就开始了，但第一步是或者说必然是从海水开始。
    现在人们知晓了海水的内容物，海水的元素成分，乃至其各种性质，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但又有几个人想过，海是什么呢？”
    梅尔蒂涅站起身，海风吹得她那鲜艳的粉色头发凌乱不堪。
    “对于人也是一样的，露娜，所以人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我试着用理解别的事物本质的方法来研究人，最后却无功而返。
    因为别的事物不存在社会关系，我在这上面犯了难，但后来光之剑大人指点了我，理解人的本质难点在于社会关系，答案也正是社会关系，所以一个人最能体现这种关系的行为是什么呢，我想是社会行为，而为他人奉献，应该是最好的社会行为了。
    你那位姐姐的想法，或许出乎意料的好呢。”
    她露出一脸轻盈的笑容，露娜招架不住，微微别过头，几分羞涩地应和道。
    “原来如此……”
    “爱好正是为这些做准备的，提升自我的东西，所以是很高尚的，要为有一个坚定的爱好而自豪呀。”
    “谢谢您。”
    “有帮到你就好。”
    露娜起身，对着她就是深深地一鞠躬。
    “非常感谢您。”
    “我已经解答了你的困惑了吗？”
    “嗯……大部分，还有一件事。”
    “说吧。”
    “我在您眼里，和别的孩子，从根本上来说，究竟有何不同呢？”
    海风再次聒噪起来，梅尔蒂涅用手揉了揉自己的下巴，而后平静地回答道。
    “眼睛。”
    “眼……睛？”
    露娜指着自己的右眼困惑。
    “是的，眼睛，它在对我说，你是世界上最纯净的人，且其会永远持续下去。”
    “可这难道不是很表象和主观的东西吗？”
    “不是的，露娜，它的确这么告诉我，并非我臆想或捏造的，本质上，在于灵魂的不同。
    所谓的‘星眼’，你也已经有了吧，那其实就是心灵的投影，换句话说，灵魂的轮廓，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外化的语言。
    要问为什么会这样，抱歉，目前我没办法回答你，但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完整的答复的，相信我。”
    露娜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可她不打算继续缠着梅尔蒂涅了，悠悠臃肿汽笛声传来，登船通道已经被打开，而梅尔蒂涅可以选择现在就离开。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中抽空解答我的问题，这就送您登船。”
    “那就拜托咯。”
    两人在检票厅外挥手告别，梅尔蒂涅凭船票进入码头，半分欣慰半分愁绪挂在脸上，再次远眺海平线，回头望去，露娜已然消失在了人群中。
    “愿神明护佑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