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曾经说过:“大部分男人的弱点不是自身,而是家人。所以年轻时胆大包天的小子们,有了牵挂之后,就变得畏首畏尾起来,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瞻前顾后,总想着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算是为别人而活了。”
七娘又说,有家室的,一群要养家的人,便很容易拿捏他们,他们只能受着,不敢翻脸的。反倒是齐玄素这种小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才是真正的刺头,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一切都可着自己的心意来,除了付诸于武力,还没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如今齐玄素算是半个光棍,地位最低也有低的好处,只有别人拿他去威胁张月鹿、七娘的份,没有人能拿七娘、张月鹿威胁他,毕竟真有拿捏七娘、张月鹿的本事,也没必要威胁齐玄素了,直接把齐玄素一并拿下就是。
齐玄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没什么好怕的,有阴招你使去。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清平会的身份,且不说知道之人寥寥无几,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敢挑破,因为这个弱点背后牵扯的是七娘,七娘背后牵扯的是姚家和裴家,甚至是大半个全真道,把这些事情扯出来之后,就不怕被地师和东华真人灭口吗?
太平道能一路从江陵府灭口到金陵府,最终火烧真武观,难道全真道就是好相与的?同在世间泥潭之中,没有人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谁的手上都有些血债,不然三大道统留着那些隐秘结社做什么?就是干脏活的。
所以除了李家之外,恐怕没人能够轻动,慈航真人之所以委婉地警告齐玄素,也只是因为太平道和李家,而非其他什么人。
高老爷的势力不小,比起李家可差得远了。
正因为如此,齐玄素来到帝京道府,表现得十分强硬,就是要过江龙强压地头蛇,就是要立威。只要拿下高老爷,这就是打得一拳开,不仅外面的人对他忌惮三分,内部的人也会高看他,这个所谓“第十副府主”的名号便算是坐实了。
人性总是复杂的,不可能一味高尚,也不可能只讲利害,齐玄素不好说自己这么做几分是为了公道人心,又有几分是为了自身前途,应是两者兼而有之,混在一处,难以区分。
齐玄素觉得没什么不好,谁规定好人就要清贫艰苦?谁规定好人就不能有权力名利?违背人性,这不是逼着人做坏人?
他不反对做一个好人,乐道可以,安贫就算了,他的前二十年人生都在贫穷中度过,实在是过够了穷日子。有些佛门和尚总是劝人“放下”,齐玄素就不得不说一句了,老子还没拿起来,手中空空,谈什么放下?些许念头也要放下?正所谓堵不如疏,权势也好,富贵也罢,最起码等我拿真正在手中了,你再来劝我放下也不迟。….
三教之中,齐玄素一贯看不上和尚那一套,儒门和道门好歹都有相应的治国理念,唯有佛门是个异类,若是让佛门来治国,只怕要退回到奴隶时代去。
一位道门祖师曾经说过,世上只有一个半圣人,一个圣人是太上道祖,半个圣人是至圣先师。太上道祖有《道论》和《德论》,合称道德五千言,既有天下之观,又有宇宙之观,人间宇宙共同构建一个完整的世界。而至圣先师只有天下之观,没有宇宙之观。故而千百年后,太上道祖的想法理念仍旧光耀天地,而儒门却不断被人诟病。
可就算如此,儒门也要远胜佛门。
佛祖既没有宇宙之观,也没有天下之观,只有胡吹大气,降服多少妖魔,地狱如何可怖,佛国如何宏伟,极乐世界如何美好,他有何等神通云云。又大谈功德一说,劝人向善的根本在于积攒功德,今世积攒功德,把一切希望寄托于来世,说白了与自欺欺人何异?自己骗自己这辈子受苦,来世享福,何其可笑。
而且佛门对信徒的许诺一向空泛无边,按照佛门的说法,转动经轮诵经便有功德,转动一周者,即等同于念诵《大藏经》一遍。转动二周者,等同于念诵所有的佛经,转动三周者,可消除所作身、口、意、罪障。转动十周者,可消除须弥山王般的罪障;转动一百周者,功德和阎罗王相等;转动一千周者,自他皆能证得法身;转动一万周音,可令自他一切众生解脱;转动十万周者,可远至观世音菩萨海会圣众处。转动百万周者,可令六道轮圆海中一切众生悉得安乐;转动千万周音,可令六道轮回众生皆得拨除苦海;转动亿万周者,功德等同于观世音菩萨。
也就是说,做了须弥山王般的罪孽之后,转动十周转经轮,便抵消了。一百周就可以做幽冥天子,一千周就能成仙,一万周就能将人间变成儒门理想中的大同世界,若是千万周,不仅人间净化了,就连地狱也一并超度了。天知道地藏王菩萨为什么不成佛,转千万周就是了。
还说念珠材质不同,持诵修行时所获功德大有不同,什么核子二倍、赤铜五倍、珍珠珊瑚十倍、莲子万倍、金刚子千万倍、菩提子无量数,与生意人何异?如今作坊这么发达,量产菩提子也不是什么难事,难道人人手掐菩提子就进入大同世界了吗?
这样的许诺,别说什么割肉饲鹰,就是所有的佛、菩萨、罗汉全部饲了,也抵偿不起。
这是什么?这就是为了香火愿力把信众当傻子骗,无本的买卖。
若是人人信佛,人人都求来世,再无半分进取之心,人人都去诵经造功德,不事生产,如待宰之牛羊又有什么区别?
也难怪儒门常说,信道只是破财,崇佛可是散运。宁可让皇帝炼丹修道,不要让皇帝信佛。至于为何信道为何不散运,因为上层人的道门与底层人的道门是不一样的,上层道门以炼丹求长生为根本,底层道门却是以造反为主业。在佛道合流的那段时间里,道门也受到了佛门的影响,堕落腐朽,开始大谈神通法力,各种胡吹大气,凭空造出好些神仙,偏偏吹牛吹不过佛门,画饼充饥也画不过佛门,玩香火愿力被佛门吊着打,太阳真君就是死于这段时期,被大日如来彻底碾压。….
此时的道门又摒弃了太上道祖的宇宙之观,理念混乱,道理狗屁不通,经世济民、治国理政方面被儒门吊着打,哪里还有当年黄老当道的气派,实质上沦为三教垫底。
由此道门分为两派,一派靠着内外丹鼎之道取悦权贵,依附朝廷,走上层路线。一派又回归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老本行,向底层发展,开始积蓄力量,准备起事造反。最终自然是起事的一派的赢了,而且大胜,消失了千年的太平道又重新崛起,只是大贤良师变成了国师。
在玄圣整合道门之后,便拨乱反正,摒弃那些效仿佛门发展而来的怪力乱神之说,重新确定以太上道祖五千言为根本,奉太上道祖为尊,除了身为太上道祖化身的三清祖师和确有其人的三官大帝、南华道君等祖师予以保留之外,其余诸多仙佛都被刻意淡化。
此举固然是正本清源,却也间接加快了道门和佛门的决裂,更导致了古仙与道门的全面对立。因为这些古仙本就是道门的神仙,结果以玄圣为首的新道门却刻意淡化他们,等同是断绝他们的香火生路,他们如何不反?
最终道门决定招安太阴真君也是有过考虑的,主要是太阴真君是借物成神,太阴就是月亮,并非凭空杜撰,还是稍有不同。
许飞英离开后,齐玄素与张月鹿聊了小半个时辰。
对于齐玄素的一系列动作,张月鹿一直都知道,她只是关心事态情况的发展,却没有指手画脚,甚至没有提出太多建议,完全交由齐玄素自己去做。
张月鹿是个自强的女子,不需要别人带给她所谓的安全感,也不需要别人给她遮风挡雨,更不需要找个男人当依靠。不过她也不想找一个附庸或者奴仆,她并没有那么强的掌控欲望,并不打算让另一半对她唯命是从。她要的是平等、和谐相处,道同可谋,并肩而行,所以她很乐意看着齐玄素慢慢成长,拿齐玄素曾经的“临终遗言”来说,那就是事到临头须放手。
张月鹿听完齐玄素的“汇报”之后,不予置评,只是道:“如果我是那位高老爷,多半只能登门服软了,留得青山在,再图后来时。”
齐玄素道:“在上宫进修的时候,书上说过,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更得不到。他杀了我的人,想要吓住我,却是小瞧了我,这些人太平日子过久了,认为死个人就是大事,这算什么大事呢?又能吓住谁呢?只能是罪加一等罢了。”
张月鹿道:“吓不住你,因为你背后站着东华真人,又没办法把你调走,更抓不到你的把柄,若是还不能求和,那就只能鱼死网破、舍命一搏,甚至选择直接杀你,玉石俱焚,你要小心。”
齐玄素点头道:“我心中有数。”
张月鹿还有其他事情,没有聊太长时间,很快便结束了这次会话。
此时距离天亮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齐玄素干脆又是一宿没睡。
第二天一早,王崇年就按照齐玄素的吩咐开始在玉皇宫门前的广场上树立木桩,刚好就是下元节时搭建太上道祖灯楼的位置,只要一进玄上北坊,就能看得清清楚。帝京城众多说书先生中的“名嘴”们也陆续来到此地。
人已经准备好了,脱掉上衣,露出烂疮,绑在木桩上。
人是秦灵官抓的,周灵官负责警戒,由王崇年现场讲解服用“五石散”的危害,宣扬禁绝“五石散”的必要,稿子则是出自柯青青之手。
可惜齐玄素的签押房看不到,若是位于最高处的掌府真人签押房,大约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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