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到底在这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啊……
巫山姥姥用一种终于熬出头的眼神,极为畅快解气地看着沧南衣,枯瘦如干枝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拐杖间的纹路,她入木三分的讥讽笑道:
“早年身为妖仙之时,该你动心起情的时候,你不染尘埃,不沾尘欲,明明白白地叫这万物苍生都知晓,你不属于这个浊世。
怎么如今临到终了将归之际,不该你动情的时候,你偏生学起了本姥姥的吃嫩草行为,难不成是清明一世了,想要糊涂快活一时,涂个痛痛快快?”
言辞之间,字字句句,皆饱含嘲讽之意。
而且字里行间,都仿佛带着一种恶毒的期盼,明里暗里的提醒着沧南衣末路将近,在劫难逃的困境。
轻水女官再也看不下去了,怒上眉梢:“放肆,巫山姥姥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挑衅,未免也太不将我们昆仑山放在眼中了!”
巫山姥姥讥笑道:“圣人处世,看透生死,悟透人生,漫步岁月,了无牵挂,怎对于自己的生死之事,这般忌讳不坦率了。”
她身子悠悠往身后的风花里靠了靠,斜眸轻看沧南衣:“既是事实,又何来挑衅之说?”
“你!”轻水女官气极,却又再次被沧南衣用浅淡的眼神给制止了。
沧南衣淡淡道:“那叫巫山看来,何时该动情,何时又该收心呢?当年神魔之乱,你对那子姜生出了不该生的心思,原本可受听封尊仙,却因犯下杀业,险些堕入苦魔之道。
后为仙尊做贬,罚你褪去仙衣,打入红尘人间,遭受百世轮回之苦,你也觉得这动情动心是值得的?”
“子姜?”巫山姥姥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嫌弃,轻蔑笑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没听说过?”
在一旁侍奉的轻水女官神情有些异样。
这子姜之名,虽在当世,谈不上鼎鼎盛名,但在各方仙史纪要里,却是能够经常看到这个名字。
原因无他,这子姜亦是身具帝神血脉,乃是父帝八子,如今君皇乘荒真正嫡亲的哥哥,自是他的名声远不如其他神子那般威名远播。
说起这个子姜,仙族史记上记载寥寥,短短篇章看来,既不能征善战,也无特别优越于他人的长向,在加上性子固执易躁怒,年轻气盛,四面树敌,曾在仙魔大战时期,屡屡得罪同僚,使得仙界各族难以和睦同盟御敌。
也没有君皇乘荒的觉悟,甘愿与他族联姻交好的心思,性情桀骜不逊,曾犯下大错,为仙尊祝斩以抽骨鞭鞭笞以重刑,似是就是因此,身体落下病根,与其他同族兄弟不一样,并非是光明正大,热血抛洒疆土死于战场之上。
而是可以说有些窝囊地死在了一场走火入魔的闭关修行里。
凡人修仙,渡劫艰险,只因天赋平凡,肉身平凡,一个普普通通的天雷,都足以将他们轰得形神具散。
可父帝之子,光是凭借这个身份,若无可怕劫数外力侵蚀本源,纵然不去修炼,这天地灵力都会自行栖息于他身。
隐士大仙修行出差错走火入魔而亡都尚且能够理解是为闭生死关。
可这种事发生在拥有帝神无上至尊血脉的神子身上,多少就沾了几分窝囊无用的废柴意味。
对于这种野史记载,轻水女官有所耳闻就是了。
只是今日亲耳听来,听娘娘这话的意思,这子姜当年竟是与巫山姥姥还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
若是二者当真成亲结下缘果,那岂非命运与娘娘和君皇乘荒十分相近。
不过,父帝之子联姻妖仙、魔仙这样的异族先例,想来也只会有一次。
若有一再有二,形成惯例,倒是会叫外人觉得仙界强盛,皆是借以联姻之手段。
故此娘娘与君皇联姻,这巫山姥姥与子姜纵然二者皆有情谊,可是在大势所趋之下,必然脆不可击。
伤至最狠者,自然也就是其中用情更深的这一方。
不过……看巫山姥姥如今这般圈养侍君面首三千的风流浪荡模样,这在外的花名都可以与君皇乘荒齐名共比了。
实难想象,她会是一个多么用情至深,困于情爱的人。
见沧南衣淡笑不语,一脸的高深莫测,巫山姥姥再也绷不住,脸上漫上一层戾色的青气:“眼下此刻是在谈及你的大事,好端端的,谈到这个人身上去做什么?”
瞧她这不成气候的模样,想来这百万年间以来,对那人竟还未放下执念。
果真,情之一字,伤人至深且良久。
沧南衣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故意调侃道:“糊涂快活一时有何不可,未保清明,万世不涉世红尘,如今临到终了,再来碰碰这些不该碰的东西,纵然后果可怕,想来也是大不过吾之劫期,一死百了,总比你困顿百万年惶惶不可终日要好。”
“砰!”一声重响!
巫山姥姥一巴掌重重拍在身前桌案之上,眼底怒气上涌,“老东西!我看你是存心找我的不痛快!”
沧南衣淡睨她:“难道不是你自己来找不痛快的吗?”
巫山姥姥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冷笑一声,道:“你也知晓自己劫期将至,这种时候还要拉人入你这不可开解的情网,可放人一马吧?本姥姥瞧着那小家伙年岁不大,何必累他自困一生。”
轻水女官神情古怪。
听巫山姥姥这语气,竟是对一只尸魔还多有怜惜?
这话说得,好似这尸魔小子跟了她家的娘娘,有多委屈似的。
沧南衣不懂情爱,压根没想过以身试情,巫山姥姥所说的这些亦是不可能会发生。
只是纯粹地觉得逗弄她有趣,顺着她的话题就胡言地继续往下聊:“倒也不必担心这小家伙伤心,世上并非所有人死了伴侣都会如你这般寻死觅活,而且他的女人有很多,吾没了,他可以去其他女人身上寻求安慰与怀抱!”
“你这是找的哪门子侍君啊!!!”
巫山姥姥颠覆三观,心说沧南衣养个面首,竟是养得这般没有出息。
自己找的夫君爱沾花惹草也就罢了,自己洁身自好这些岁月,好不容易铁树开花,找的小郎君也是个不收心的花花肠子。
她怎么好这口?
“侍君需得是样貌俊朗、躯体壮硕、宝物威猛、千依百顺、温柔似水、耐力惊人、热情洋溢、任劳任怨、忠贞不渝、鞠躬尽瘁、专一钟情、一生一世只认一个主人,他在被你养的同时,怎可还想着其她女人,这般戏耍欢好起来,当真叫人直倒胃口?”
轻水女官目瞪口呆,心中直道,你在这里口出什么污言秽语?!
这般下流之事也敢说来污娘娘的耳朵清净?
还有什么欢好起来他在想其她女人倒人胃口,你这好色淫荡的老太婆,听说可是一夜与十几个俊俏小郎君欢好都乐在其中。
真正算起来,到底谁更倒人胃口?
话说身为魔仙,虽不说不死不灭,可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以驻颜保留青春美貌的人物。
这生生玩起男人来,损耗自身精元,苍老至此,全然不复当年年轻之时的盛世美颜,竟还不知失态严重性,还在这将大好时光花费在行欢纵欲之上。
同为一个时期的古老仙氏,如今实力恐怕是早已百不存一,便是比起那些采补修行一道的妖女都不如。
人家行欢作乐,是为了修行。
而她行欢作乐,全然是图风流快活,虚耗自己的修为,怎么快乐怎么来。
将自己玩成了这般鬼德行。
也是,松弛的琴弦,永远弹奏不出盛世的强音!
说起来,这巫山姥姥也不通采补之术亦或是媚术,何以能够让那些个年轻俊俏的少年官们对她这般痴恋到了死心塌地的程度。
那看她的痴迷目光,却非是寻常男子能够表演得出来的。
沧南衣面上露出淡淡的钦佩之意,“你钻研男儿倒是钻研得十分透彻?无妨,吾初涉此道,识人不明也是在情理之中,既然巫山你这般为吾着想,索性你专一又长情的侍君多,不如分吾一个,叫吾好好开开眼。”
“你想得到挺美!休要打我凡儿、坤儿的主意!”
巫山姥姥见沧南衣这般姿态,却也多少看得出来她这游戏人间,凉薄出世的死德行并未有多大的改变。
对那尸魔少年的态度虽是微妙,却并非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在乎。
她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目光有情不自禁地看向沧南衣,道:“你若当真觉得留那尸魔不得,只管用强硬手段直接诛灭了就是,没必要拉人入这不可破解的情网,施以绝望,让他死得那般痛苦。”
沧南衣目光趣意:“吾以为你大老远跑来,是为了看吾笑话,却不想,竟是在担心一只尸魔?”
巫山姥姥嗤笑地俯瞰着她:“你又懂我什么?”
宫院之外不知何时起,刮来一阵强劲的山雪之风,带着山间草木的味道,席卷庭院,吹地杏花狂舞落下。
一片洁白如雪的杏花落在壶中茶水里,沧南衣垂眸,摘下水面上漂浮将沉的落花,淡淡道:“巫山,你不该来此?”
巫山姥姥沉默片刻,旋即又轻轻嗤笑了一下,道:“本姥姥避世而居百万年,虽不入世,却不代表着我惧怕入世,当年仙界的人,人人都说我犯下不可为大错,贬我入轮回红尘受百世爱憎别离之苦,所有人都觉得我成功渡此轮回之劫,自此视这红尘十万丈如洪水猛兽,避世而居,可我想说的是,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在哪里待多久,就待多久,纵然此身垂苍,可在我身上,也从不存在任何‘不该’之事。”
何为不该,何又为该?
她所行之事,既已行之,那便证明此事可以所为。
沧南衣任由指尖沾濡的杏花虽风而去,淡淡道:“此番为小君君求以良师的召令,古吟国亦是接召而来。”
巫山姥姥面上不见任何意外之色,只是深深看了沧南衣一眼,冷笑道:“看你说这话,如此说来,此番接召而来的,是那古吟国排名十五的帝女女樊了?”
“既已猜到,何至于如此?”
巫山姥姥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本就尖锐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更显凄绝阴森:“本姥姥不过是毁了她一只手臂,还有她一张脸皮,后来也赔了百世的性命给她。
虽说她与那混账东西自幼有婚约在身,可我也听子姜说了,这位帝女大人心高气傲,从看不起平庸之徒,比起这位父帝第八子,她更中意那位云端之上,高不可攀的父帝长子祝斩。
如今时隔多年,为了一个死掉了且不爱的狗男人,还要为难于本姥姥,此帝女,未免也太过自讨没趣了些吧?”
沧南衣道:“你也知道此人心高气傲?你以魔诅之力毁她一臂一脸,使她终生无望治愈此力带来的伤害,自那时起,骄傲如她,便再也不会轻易显身于人前,这百万年来,她一人孤僻而居,她一日不见外人,可见一日未曾放下心中执念。
如今,她却接了吾的召令而来,你觉得她是有可能为自己自讨没趣而来的吗?”
巫山姥姥冷笑道:“她若是冲着本姥姥来的,有什么招数大可放马过来吧?”
沧南衣轻叹一声,道:“冥顽不灵,不可救药。”
说完这句话,她手里的那壶茶也已经见了底,她再无往下谈的欲望,说完便一挥衣袖,将这位不速之客给送走了。
“云隐峰上外客众多,诸事皆在待定之中,轻水,你也下去忙你自己的吧。”
“是,娘娘……”轻水女官恭身弯腰,正欲告退,眼睛忽闪间,她好似忽然发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一面,两只手难得失态,齐齐捂住自己的嘴巴,惊叫一声,道:“娘……娘娘!尾巴!尾巴?!您的尾巴它怎么开始变秃了?”
什么秃了,说话竟是这般的难听。
原本就来晒晒太阳,养养毛发的,竟是叫她这般眼尖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