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祠外的牌坊,方恨少与曹无用看到沈虎禅三人从里面出来,兴冲冲的迎上前去。
他们瞧见铁手背着灵郁布的尸体,不由发怔,心情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痛,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伤感的苦味。
方恨少目光一扫,发觉沈虎禅和王小石衣袍染红,急忙问:老大,小石头,你们受伤了?
沈虎禅摆了摆手道:不打紧,我们都没事,已敷了药。
方恨少又看向王小石,他则是面色凝重,低垂消沉的模样,仍对灵郁布的死耿耿于怀。
沈虎禅瞧在眼里,叹声道: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唉……
江湖是人,是人就有恩怨。
江湖有恩怨,便会起争斗。
你不得不置身其中,即使脱离这个江湖,你依然会遇上其他人,那又是另一个江湖。
江湖人根本走不出江湖。
人相对于江湖,不过是一滴水至于大海,一粒沙埋于沙漠,渺小且微弱。
当初的凌云壮志,不可一世,回首再看是多么的幼稚。
无数人怀着一番伟大理想踏足江湖,最后有几人能达成心愿?又有几人能超脱出世间的纷扰?
大家为何要入江湖呢?
沈虎禅,铁手,王小石的江湖路,既相同,亦不同。
他们会走下去。
江湖需要他们。
曹无用对铁手拱手道:铁大人,县尉已带兵控制住树林里的无头军,并将其车马悉数缴获。
铁手颔首道:我先前很是不解,晋祠内只有大自在天等几名头目,竟然没有其他随从,原来是藏了起来。
方恨少抢话道:铁捕头,你是没瞧见,每辆车都拉满沉甸甸的樟木箱,你猜里面都装了啥?
铁手略忖了忖,便说:我料车上拉的是那批宝藏,箱子里装的应是金银。
方恨少道:嗯,是金银。不过……还有其他东西。
铁手微讶,不禁追问:还有何物?
方恨少答:石头。
这一下,沈虎禅与王小石亦是脸色倏变,吃惊不已。
曹无用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砸开挂锁查验,发现箱子底部装的都是石块,而上面则铺满金银。一连查了几辆,皆是如此。
铁手听罢,倒吸一口凉气,顿感此事蹊跷,不由静静细考熟思。
沈虎禅发问:大自在天为何要拉那么多金银来太原城?
他问了一个不算难回答的问题。
因为整件事的脉络,他们已知晓八九不离十。
进攻“风云镖局”为了消灭龙放啸,但更要紧的目标是取出北汉宝藏。
大自在天需要这笔钱来招兵买马,完成复国大业。
其中,包括借助金兀术的军队来攻打太原、隆德二府,移交给无头军。
方恨少道:老大,你犯糊涂了吧?无头军带银子来太原城,当然是付给金人酬劳,另外收买刘溪洞一干鼠辈。
沈虎禅又问:既然如此,大自在天为何在银箱里藏石头,难道打算就这么交付给金人和刘溪洞?
“这个么……”方恨少被问住了,确实按常理来判断,此举说不通。
曹无用道:是挺古怪的,金人拿到钱一定会仔细清点数目,这一查验就露馅了,金人立马会翻脸。大自在天要么是把金人当蠢猪,要不自己就是蠢猪。
沈虎禅道:倘若大自在天铁了心要翻脸,那何必多此一举,还往箱子里塞钱。直接装石头,或者啥都不装,岂不省事?
王小石心中一转念,说道:莫非这不是大自在天授意的,而是……
铁手猛然惊呼道:不好。
太原府,司理院,一条人影犹如鬼魅般进入阴暗的牢房。
他唇色很艳,头上的红巾更艳,眼神亦是惨红的。
赵好来到最里头的一间牢房,里面关押的人正是刘溪洞。
他机关算尽,终是一场空。
此时已是丧魂之犬,落魄的蜷缩在角落。
“是刘大人吗?”
第一声,刘溪洞尚未做出反应,直到赵好第二次发问,他才有所惊觉。
刘溪洞像条狗似的手脚并用,颤颤巍巍爬到铁栅前,定睛打量眼前的人。
赵好又问:你是不是刘溪洞?
“是我,是我。阁下是哪位?”
赵好道:我是佛爷的人。
刘溪洞一听,仿佛面前的人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眼睛里有了神,发了光。
“你是佛爷派来救我的吧?”
赵好轻轻点了点头,眼睛愈发的红。
刘溪洞顿时精神抖擞,双手掰住铁栅栏,神情激悦的说:多谢佛爷搭救之恩,卑职脱身之后,必定替佛爷尽心效力,报答其恩情。
赵好表情冷漠,只是伸了伸手,那只如少女般精雕细琢的玉手。
“咔哒”一声,赵好已从铁栅中缩回手掌,刘溪洞的脖子瞬间变得如丝瓜般那么细。
赵好不做停留,转身离开。
刘溪洞连叫声都没喊出口,便脑袋一歪顶靠在铁门上,人已一命呜呼。
昏暗的监狱中,没人察觉异样。赵好经过外面一间牢房时,忽听有人小声唤他。
“赵先生,是你吗?”
赵好脚步陡停,眼睛顺着来声望去。
“我在这!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顾晓峰,顾奇峰是我爹,咱们在晋北镖局见过。”
赵好脸色阴沉,只见那人果然是顾晓峰。与他囚禁在一处的,还有手脚俱废的冷遗金。
“还真是你。”
顾晓峰见赵好认出自己,忙说:当然是我。赵先生,你快把我从这弄出去吧!求你了!
横躺地上的冷遗产双目张开,猛的坐起身子细看。他顾不上来人是赵好,李好,张好,王好,孙好,陈好……
只要将他救出去,比啥都好。
“阁下,你顺手也救救我!我给你钱,我有很多钱,“杀手楼”的钱要多少有多少。”
赵好冷冷一笑,阴恻恻的道:好,我救你们。
话锋一落,掌风一掠,拳风一振,破空尖啸,随即就是两记闷哼。
冷遗金的脸萎缩成只剩半张脸,顾晓峰前额的头发簌簌掉落,没掉的亦是一片灰白。
赵好潜出监牢,一路朝南城门走。
但由于太原府衙昨天发生大事,城内加强了巡逻,城门口的盘查也极为仔细。
出城似乎不易,赵好在城门前逗留片刻,便打算等晚上再做打算。
忽然,旁边有人说了句:六指佛手,七宝法印。
赵好一愕,拳头攥紧,转首一瞧。
只见,一名伙计牵着马凑近赵好跟前,毕恭毕敬的道:我送你出城。
这人赵好瞧的眼熟,一想才记起来。他是“兴茂源”典当行开门的那个伙计,方七佛的手下。
那天夜里,方七佛交给赵好一张字条,让他依此行事。
字条里交代:若事发,必须除掉刘溪洞,然后去南城门,自有人接应。
伙计道:请随我来。
赵好犹豫了一下,还是与伙计走到南门下,城门官是个都头叫张三,看见典当行伙计马上打起招呼。
说话间,他似有意,似无意的把赵好和伙计放行了。
一出城,伙计将马牵于赵好道:向南直走约二十六七里地,有座“空城客栈”,赵先生务必要停下歇一歇脚,等一个人。
赵好皱了皱眉,旋即翻身上马,执辔拿缰,快马飞驰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赵好便赶到客栈,选在店外棚子下的桌子坐下,让店小二上了些吃食。
他一面吃,一面琢磨自己要等的人是谁?
估摸又过半个时辰,只听“驾,驾,驾……”一阵迅马急鞭,二十多名背弓挎刀的骑师飞马赶来。
为首之人猛一拽缰绳,拉住马匹,只见他面含刺人的笑意,颔下的山羊胡随风飘摆。
“是你,四当家。”
知天下骑在鞍上,笑道:赵先生,别来无恙啊。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四当家,更没知天下这个人名了,你可以叫我赵刺。
赵好起身道:赵某还是习惯叫你四当家,一时改不了口。
赵刺道:随你,我不在意这些。
赵好问:你这是从哪来?大自在天呢?
赵刺瞅了瞅桌面,问道:想必赵先生已吃好喝好,那咱们该上路了。
赵好愕然,问道:去哪?
赵刺捻着胡子道:我们该回去和主人复命了。
赵好问:事情都办好了?
赵刺反问:你的事是否办完了?
赵好“嗯”了一声,赵刺笑答:那咱们可以回去交差了,赵先生上马吧。
赵好上了马,赵刺则对随行的人做了个手势。
一时间,二十多名骑师纷纷下马,抽刀搭箭对客栈展开清洗。客栈的老板,伙计,住客,包括过路的行人均遭毒手,无一幸免。
赵刺与赵好并骑,说道:为防万一,免得这些人说看见过你我,多生事端。
赵好牵了牵唇角,依然问之前的问题:你怎么没和大自在天在一起?
赵刺道:我已无需留在无头军。
赵好道:你不怕大自在天……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赵刺已知其意。
“赵先生,你该担心的是大自在天,而不是我。”
“哦?此话怎讲?”
“我估计她们没命走出晋祠。假如能活下来,对我来说也不算坏消息,那说明沈虎禅,铁手,王小石,灵郁布便走不出来。”
赵好一听,冷哼道:我倒希望是铁手这几人走不出来。
赵刺道:放心,这群人迟早要除掉的,不急于一时。
赵好又问:四当家,眼下主人的事都办妥了,但是北汉的那笔财宝该怎么处理?
赵刺笑了笑道:赵先生多虑了,宝藏会到它该去的地方。
赵好一想,恍然道:我明白了,怪不得你在武曲镇说要留下办自己的事,原来是指转运宝藏啊!
赵刺道:我在无头军这些年,不是白混的,手下早有一批得力心腹。
赵好道:看来大自在天被你摆了一道。
赵刺道:将其引到太原城,就是借他人的刀除掉她们。只是出了些意外,本来主人的计划是借金兀术的手。金兵攻下太原城,拿不到钱自然要和无头军拼命,刘溪洞白忙活一场,同样不会放过大自在天。不过,铁手他们搅了局,金兀术的刀借不成,那就只有借自在门的刀了。
赵好道:所以大自在天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了。
赵刺道:不错。我们借无头军的刀杀了龙放啸,再借他人之刀消灭大自在天和刘溪洞。
赵好想了想道:主人是不是早就想除掉刘溪洞了?
赵刺眯了眯眼道:他这种人贪得无厌,阳奉阴违,根本留不得。
赵好沉思间,赵刺亦得意的哼唱起戏文: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