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就有乡民去衙门报官,且惊动提刑司的谢知举,他速派“捕侠”东方傲赶过去。
又是一桩命案,涉案的还是回家,谢知举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案发地已围了不少当地百姓,有七八名县里的衙役在维持秩序,十二具尸体被摆放成一排,盖着白布。
围观群众对死者没有惋惜和悲悯,反倒是脸上都挂着欣喜的神色。
无论这些人嘴里是否在议论什么,你都能从其眼神里窥探出他们的心态。
高兴,雀跃,兴奋,解气,大快人心,暗自叫好,甚至有普天同庆的感觉……
仿佛被害人是他们的仇家。
乡民如此幸灾开怀,坐视乐祸,皆因死者是“妙手堂”的人。
在洛阳百姓心中,洛阳有三大害:
首害是无恶不作的“妙手堂”,二害则是为官不仁的“老虎”安德孙,三害便是贪得无厌的“鳄鱼”利大意。
此三害若除,估计全城百姓会敲锣打鼓,烧香谢佛,鸣炮欢呼。开心的几天合不拢嘴,几夜闭不了眼。
他们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好人会给他们带来幸福,坏人能为他们招来灾难。
老百姓懂是非,只是无力对抗是非,因为是非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有权有势的人。
偏偏那类人是不讲是非,无视是非,甚至会颠倒是非。
官欺民,如山压,无以复加。
不远的小土丘上,树下站着一个奇怪的人。黑衣、黑裤、黑靴、黑披肩、黑头巾。黑刀鞘,站姿形似一根挺直的黑铁柱。
他叫小白。
外号“黑旋风”。
“兰亭”池家的得力干将,他与“拼命三郎”洪三热,均是池日暮最信任的部下。
小白并非来看热闹,而是收到消息,前来打探情况。
一奸大师的死,对池家来说算桩好事,可同时也是隐患。
“兰亭”与“妙手堂”近来摩擦激烈,械斗频发,双方皆有伤亡。从结果上看,池家自方邪真,七发禅师加盟后,势头正强,风头正劲,优势尽显,地盘尽占,可谓顺风顺水。
但对手是“老公子”回百应。
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狡如狐,狠如狼,凶如鹰,猛如狮。
纵然“妙手堂”败的再惨,形势再危,回百应不倒,定能妙手回春,回天有术。
目下一奸大师死的太突然,太巧合,太蹊跷。
郎士林被毒杀,惨遭灭门,随即“妙手堂”外三堂堂主就死了,使人不得不浮想联翩,越想越觉得事情合理。
忽然,来了一队提刑衙门的捕快,为首的捕头三十出头,长得浓眉大眼,面容刚毅,身材欣长,如同一株生长在高峰的劲松。
他腰间被一条藤鞭缠绕五六圈,像包肚搭膊围兜,剩余的鞭子同样绕了好几圈,鞭头套着棱形钢片,挂在铜铸的握把上,插在腰畔。
这根藤鞭若施展开来,足有两丈七八左右。如此长的鞭子,没有极强的臂力和灵活的腕力,要挥动起来都十分吃力,更别提施展独门鞭法。
这人正是洛阳府总捕头东方傲。
由于办案从不收受贿赂,大公无私,秉性耿直,执法如山。
大家都叫他“捕侠”,刑部挂名的捕头。(刑部一旦挂上名,以后都有机会晋升京畿大理寺,御史台,都察院担任要职。)
他鞭子使得好,又称“打神鞭”。
东方傲的叔叔叫东方德,号称“轻燕铁拳”,其叔母诸葛咏也是江湖上的女中豪杰,后来均遭到杀害。
下杀手的人是沈凄旋,幕后指使者则是王黼和“妙手堂”。
东方傲痛恨回家,暗下起誓要铲除“妙手堂”,故而在看到地上的尸体,不禁冷笑起来。
笑的三分轻蔑,七分快活。
在场的除了乡民,捕快,衙役。还有“深水瀑”分堂辖区内“河豚门”、“莽村”、“小娘镇”的三名组长。
他们个个神情忧虑,站在一奸大师的尸首旁,另一名“古老街”组长则去总部报信。
负责“小娘镇”的是女人,叫“遍地开花”余满红,她厉厉的瞪了东方傲一眼,问道:东方捕头,这个时候你居然还笑的出来?
东方傲反瞅一眼,反击一句:这几个又不是我亲戚,难道你要我哭不成?
余满红怔了怔,质问:你是不是来查案的?
东方傲又反击:我不是来查案,难道是来看死人的笑话?
“请注意你的身份?不该讲的话少讲,做你该做的事。”
东方傲倜然道:你又算什么身份?这里是案发地,你们几个不是官府中人,凑那么近是何用意?若非想破坏凶案现场,毁灭证据?
“你……”余满红气得满颊绯红,紧握拳头正要怼骂。另二名组长“偷鸡”陈列,“摸狗”陈阵两兄弟见势不妙,连忙将她拽走。
陈列言辞客气的说:东方捕头,得罪得罪,别和女人多计较。咱们不妨碍你办案,立刻就离开。
东方傲亦不予理会,开始检查尸体的伤口,接连看完十二具,眉头慢慢的越来越紧,眼神逐渐忧虑。
他心忖:好狠的出手,全部一击必杀。有六人命丧于椎,锤,或其他钝器,其余六人皆是被震死的。
难不成有两名凶手?
东方傲缓缓起身,四下环视,倏地眼睛一亮。
他随着视线快步走向围观人群,乡民见捕快过来,不知所以纷纷退让,赫然就剩下一名拿着酒袋喝酒的中年人还在。
东方傲对此人一抱拳:崔三爷,你怎么也在?
追命呵呵笑道:我也是捕快,听说有案子,心生好奇就过来看几眼。
东方傲道:那你走近看看。
追命道:不用了,你来之前我已勘察过现场,周围也巡视过一圈。
东方傲问:那还请赐教一二。
追命放下酒袋,摆摆手道:你是洛阳总捕头,赐教二字实不敢当。
东方傲谦恭道:你是前辈,赐教二字当得!
追命哂然道:莫叫前辈,都把我叫老了。
东方傲一时语塞,追命笑问:你方才看下来,有何收获?不妨先说道说道。
“呃……”东方傲想了想道:能将一奸大师一击毙命,下手人的武功极高。而且从伤口和死因判断,有可能是两人作案。
“两人?”追命接着问:你觉得有两名凶手,而不是一人所为?
东方傲被问住了,好一会才说:你的意思是一人作案?
追命点头道:对方用的凶器是椎,而且他能把内力形成罡气,反挫对手,这种武功叫“煮牛神功”。
东方傲一听,脸色骤变道:“大出血”屠晚?他不是在江湖上已消失十年?怎么会在洛阳现身?
追命道:应该有十一年。当年,四师弟冷血去调查凌落石,与其交过手。屠晚断臂受了重创,至此隐遁灭迹,再无半点消息,但他迟早会出来。
东方傲又惊又惑,问道:屠晚既销声匿迹多年,为何又突然露面?而且他与“妙手堂”似乎没有过节,怎会痛下杀手?莫非……莫非是有人请他来洛阳?那人会是谁?是池日……
追命打断道:目前不好说,也不可妄加猜测!但从现场来看,他的椎法依然天下第一,且内力比之前更出色,更精深。
“看来整件事越来越棘手了。”
追命叹道:是啊!四大凶徒所到之处,皆不太平,更何况是在本不太平的洛阳城。
说着,追命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小土丘,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
丘上的小白也瞧见追命,他立即像道旋风似的躲入树后。
追命微笑道:东方捕头,这里的事麻烦你来料理可好?
东方傲顿了顿,即道:三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追命又道:烦劳你捎句话给谢大人。
东方傲道:请说。
追命道:请谢大人想法安抚一下“妙手堂”,案情尚没结论,未必是池家所为。
东方傲犹豫道:回百应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服的人,生恐他不会善罢甘休。
追命沉吟道:谢大人在洛阳为官多年,与四家公子都打过交道,法子和人情总有一些,回百应会给他这个面子,而且回百应不笨,衡量的出利害。
“嗯……希望如此吧。”
追命拱手道:不过为防万一,你和提刑司的兄弟们要辛苦些,城内的治安就仰仗诸位。
东方傲回礼道:即便三爷不提醒,我也会加派人手巡逻,尤其盯紧“妙手堂”的一举一动。
追命道:那反而不妥。弓拉的太紧,容易断。盯得回家太紧,会加剧紧张局势,那群人皆是生性好斗,逼急了会出乱子。洛阳的稳定才是首要的事。
东方傲道:明白。
追命笑了笑,转身离去,悄悄的登上土丘,走到树前。
小白仍在树后,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公子。
年轻俊朗,锦衣华服,腰悬一柄鞘身镶嵌各色宝石的长剑。
宝石的灿光,将这名公子映衬的更加贵气逼人。
他自然是“小公子”池日暮。
追命道:真巧,没料想这里也能遇到池公子,咱们挺有缘的。
池日暮恭谨的一揖:我收到消息,妙手堂出了事,深感不安,故来此看看。
追命问:看出点什么没?
池日暮道:看出来有人要嫁祸“兰亭”,挑起池、回两家争斗。
追命目光赞赏的说道:你很清醒!
池日暮眸色忧悒道:丝毫的不冷静,都会将池家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追命问道:你现在还认为郎户曹的死,与回家有关吗?
池日暮沉默,沉思。
他的眼珠像生锈的锁心,完全转不动了,目光随之固定,彻底凝滞。
好一会,池日暮才说:是或不是,回家都是我的大敌。
追命又道:你的大敌不止一个。
池日暮苦笑道:是啊!所以我连睡觉都要保持三分清醒。
追命怅然道:“洛阳四公子”斗了那么多年,死伤那么多人,就为争个“洛阳君”的头衔值得吗?
小白忽道:三爷,不是值不值得,而是不得不争。
“哦?”
追命微讶的看了一眼小白。
“若我家公子不去争,无论回百应,游玉遮,葛玲玲任谁当上洛阳君,“兰亭”便再无立足之地,回百应更会赶尽杀绝。”
池日暮道:我没有选择。为了父亲,为了兄长,为了池家,我必须争,甚至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追命长叹一声,叹息里充满无奈。
他那一抹清亮,带着寂寥的眸光,望向洛阳城的方位。
他又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