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寅时,胡老六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晃到朱雀门。
他是一名监门官,负责看管城门。开封府外城有城门十二座,内城有十座。每个城门配有四名监门官,每日要轮值换班。
胡老六昨夜赌坊里厮混了一宿,手风不顺,输得都快要把佩刀给当赌注押上了。不过那是吃饭的家伙,输了饭碗就保不住了。
胡老六嘴里直言晦气,骂爹骂娘的,很不服气的的离开赌坊去换班。
他心里不痛快,来到城门口见几个门卒熬不住夜靠着城墙打瞌睡,胸中怨火也蹿上来了。
“妈勒个巴子,都给老子起来,一群懒鬼。”
胡老六把几个兵卒踢醒,嘴里骂骂咧咧。突闻城门口一阵嘈杂,还围了不少人议论纷纷,像有什么事发生。
他也打起精神走了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大家都抬头瞅着城门楼,指指点点的嘴里嘀咕。胡老六也跟着提起灯笼抬头张望看个究竟。
只见高高的门楼上悬挂着一把长剑,剑柄上好像还缠着什么东西,另外还有几行红色大字。
胡老六正聚目看是什么,有个背着包袱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脱口说道:七月十五,甜山之巅,巨侠翘首,歌之吟之。
胡老六听罢打了个冷颤,急命人用竿子把门楼的长剑给挑下来。
剑长三尺七寸,剑锋凄美,剑身通体透红似虹霞般亮泽,捧在手里剑身隐隐约约发出之音。
似龙吟。
如凤鸣。
漆金的剑格上赫然刻着“金虹”二字,剑柄上缠着一块镶玉金牌,反面刻着“大宋重和,皇帝御赐”。
正面只有四个字:侠之大者。
胡老六有些不知所措:这这这,这不是……
刚才的那名年轻人很从容的说:这是方巨侠的佩剑,名曰金虹。
胡老六瞟了他一眼说:你算什么东西,老子不知道吗?要你嚼舌根子!
那个年轻人笑道:我叫岳飞,是人不是东西,是来京城参军报国的。我要成为方巨侠那样的人,还要比他更有作为。
说完岳飞迈着有力坚实的步子径直走进城里,东升第一抹晨曦射在他的后背上,散发着光芒。
背影很雄壮,步伐很激昂。
他边走边自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山河万里,我欲重拾,为国为民,死有何惧……
胡老六也有点莫名其妙,也不理会他,赶紧向上封禀报了。
京城这地方人多。人多的地方传闻就传得特别快,方巨侠的消息犹如瘟疫蔓延传遍各坊各巷,家家户户。
朱雀门很多老百姓纷至沓来,大多数人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来,反正别人去了自己也就去,好像其他人都参与了,自己错过就会吃亏。
也许这也是人的毛病之一,个人的判断,认知会受到外界人群行为的影响而变得盲从,跟风,随波逐流。
这人是一批批,一群群,一堆堆,一簇簇,反正就是两个字:热闹。
由于太过拥挤,场面混乱,官兵都不得不封锁了朱雀门。
能引起如此轰动的恐怕当今除了皇帝赵佶,就是方歌吟了。
谁让他是巨侠,有过太多传奇的经历,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他做过太多义事,救助过太多人,心怀侠骨,济世四海,除恶八方。
在很多百姓心里,方歌吟已经不是一个凡人一位侠客了。
而是一份希望,美好的寄托。还有些人期望着当今天子是方巨侠该多好,他定会爱民如子,让大家过太平生活。
他是仁者,是侠者,是天下为己任的英雄。
穷苦的人,受压迫的人总是很崇拜英雄。在那个被皇权压迫的吃人社会,需要一个英雄去映射那些尸位素餐,饱食终日的官吏们有多堕落。
现在方巨侠又出现了,京城理所当然的炸了锅。
金风细雨楼的红楼自然也很热闹,京城白道各个堂口,帮会的人马都来了,他们在等号令。
等戚少商发话,他是群龙之首。
只有他能摆话,插旗,下令。
戚少商在开会,红楼的会议厅“高云轩”里人并不多,但都是重要的人。
戚少商,杨无邪,雷卷,孙青霞,温梦成,花枯发,张一女,张炭,佟劲秋。
他们代表了金风细雨楼,象鼻塔,发梦二党,小雷门,天机,以及好汉社等附属组织。
顾铁三去了神侯府见诸葛先生,这样的大事必须去招呼一下。孙鱼,朱大块儿,何择钟负责楼里警戒。蔡追猫,梁色,洛五霞分别带队部署在东西北三个方向防止有敌来犯,南面是神侯府不需要防御。唐七昧,梁阿牛一群好手都留在象鼻塔等待命令。现在是非常时期,更要小心谨慎。
开会的内容也很简单:去还是不去,假如去又该怎么做。
戚少商一袭白衣,坐在龙头交椅上,神态严肃。
他开会有个习惯就是让大家先自由发言,自己仔细聆听,从各种意见里找寻线索。如果没有得到合适的答案,他会给出一个方案,让大家讨论。
张炭是第一个说话的:这摆明了是个圈套,不能去。
张炭脾气很直,但不鲁莽。他认为这一定是幕后黑手做的局,等他们上钩。
张一女也说道:之前所发生的事,明显就是有人操纵,就是要用方巨侠做饵,引起事端图谋不轨。
“一叶知秋”佟劲秋也说道:我觉得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把我们的人马分散,逐个击破。
佟劲秋是“好汉社”的社长佟琼崖的独女。由于父亲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社里的事务都交于她打理。对于戚少商让她来参加会议有些意外,至少比她有分量的人还有好几个没来。
既然邀她来了,说话上也不怵。好汉社加入金风细雨楼之后,声势也较之前更大了,底气自然很足。
佟劲秋多年来未走出夫婿“八大天王”高大名惨死花府寿宴的阴影,所以她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全身心的投入好汉社,已可独当一面。方巨侠的事上她觉得他失踪的离奇,出现的更离奇,想必有诈。
花枯发说:我看事情不简单。
温梦成瞅了他一眼问:你别卖关子,怎么不简单?
花枯发皱着眉头说:你们不觉得这事看上去太简单了吗?动静那么大,大家都看得出是圈套,那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大家都不去理睬不就行了?
温梦成抚须道:那如果不去,万一方巨侠人真在甜山身陷囹圄怎么办?
孙青霞反问道:假设这就是圈套,可方巨侠这饵是真的,该不该去呢?
众人一时缄口不言,气氛也有些压抑。
“我觉得该去,喀喀喀喀……”
说话的人是雷卷,咳嗽声也是。
雷卷没发言的时候你根本感觉不到这个人。他就缩在那团黑色的毛裘里,只露出阴冷寒栗的脸和那对如同鬼火般的眼睛。
戚少商很关切的问:卷哥,你觉得该去吗?
“该去,去了才知道敌人的用意。”
温梦成问:万一真是圈套呢?
“那就做好击破圈套的应对之策,喀喀喀喀喀……而且……喀喀喀。”
雷卷的呛咳声,仿佛有刺不断的扎你的皮肤,不是很剧痛,可持续不停的被折磨。
大家都在等他咳完,说完。
雷卷接着前面的话说:而且有桥集团,六分半堂一定会去。
孙青霞问:小雷门门主这样说了,那一定是收到风声了。
雷卷咳嗽完,眼神又更寒了,他紧了紧身子,或者应该说紧了紧毛裘。
“雷门弟子里我好歹有些人脉,六分半堂一定会去趟这场浑水,至于有桥集团也许已经开始调集人手出发了,方巨侠是方应看的命门,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派人去。”
花枯发点了点头说:我也认为,就算各方势力都觉得是圈套,也都会往里钻。
张一女说:这不是明摆着让各家去斗个你死我活。
温梦成说:这才是幕后主使的高明之处,用心很明显,你却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方巨侠这饵太大,有必要冒下险,也值得斗一斗。
孙青霞哂然道:好比是赌局明知输多赢少,可架不住赔率太诱人还是要下注。
张炭叹声道:这赌注是让人无法拒绝,但下错注也许会输的血本无归,家破人亡。大家真觉得有必要冒这个险吗?
花枯发低沉着嗓子说道:有必要,毕竟巨侠只有一个。我们坐视不管,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万一方巨侠真的幸存,不去搭救岂不被天下英雄耻笑?
佟劲秋说:方巨侠真在甜山,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救。巨侠对好汉社有恩,社里上上下下的弟兄都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唯一担心的是巨侠就不在那里,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雷卷冷冷道:只有去了甜山才知道,坐在这里方巨侠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孙青霞更为直白的说:我们已经在这个赌局了,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退出就是输家,输家是没有资格继续在京城坐庄的。
大家还在讨论时,“扫眉才子”宋展眉进了会议厅。
他带来两个消息:
第一,方应看匆忙离开皇宫,米苍穹也随后回了神通候府。
第二,六分半堂雷纯和狄飞惊本来中午在“功德林馆”宴请工部侍郎韦书矛,现在两人已赶回总堂本部了。
有桥集团,六分半堂已经开始行动了,留给金风细雨楼的时间不多了。
大家也知道讨论下去,也还是会有分歧,有些人心存顾虑。基本上雷卷,孙青霞,发梦二党倾向于去救。张炭,张一女,佟劲秋担心风险太大应该观望。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戚少商,最后的决策权还是在他手上。
戚少商现在已经松弛下来了,表情也舒缓了。
很镇定。
他内心确有忧虑,可必须表现的胸有成竹,对于领袖来说这很重要。一个主帅都慌慌张张,拿不定主意,底下的士兵还不乱了套。
戚少商嘴角上扬,笑得很傲。微笑可以缓解压抑的气氛,给大家解压。
张一女眼里则不同,她喜欢戚少商笑的样子。
潇洒,超逸。
玉树临风。
张一女也有些看的入迷。
痴迷。
迷醉。
还是无法自拔的那种痴醉。
“军师,你怎么看?”
戚少商在问杨无邪,也望向了他。
作为金风细雨楼的智囊,杨无邪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有点反常。众人之前议论时,也忽略了这点。戚少商这一问,大家也盯着杨无邪。
军师在干什么?
他怎么不发表意见?
他本最该说几句的,反而一言不发。
噤若寒蝉。
杨无邪当然没闲着,他本来就是个大忙人。现在也不例外,开会时他也在忙。
——忙着看图。
看地图,还是甜山的地形图。
杨无邪放下地图说了句简单的话,句子简练到只有一个字:去。
戚少商笑了笑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佟劲秋想知道理由:杨总管,为什么必须去呢?
戚少商,杨无邪倾向于去甜山,张炭就不会有异议,他的状态马上就转入战斗。张一女是坚定的支持戚少商,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在场唯一还有疑问的就是佟劲秋了。
杨无邪说:红楼下面现在最少聚集着楼里和其他势力的几千号人。开封府京畿路还有上万可以参与的武装力量,他们都摩拳擦掌看着我们。如果担心圈套不去,金风细雨楼以后的招牌谁还认,竖旗帜哪个愿意来?所以没得选,哪怕是做做样子都应该去!
在座的都是江湖里的老大,党魁,主持人。这个道理也懂,没了威信别说外面的人瞧不起你,自己手下的人就不服气了。
地位低了,实力就弱,很快就被其他势力给吃掉。
没人愿意跟一个没出息的老大,假如这个老大还没钱,连狗都不会跟他。
杨无邪又接着说:这还不单是面子上的事。事关生存,庙堂上支持我们的大人们,江湖上那些依附楼里的帮会,民间的团体,商贾,金主,各行各业的百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舟覆皆溺,没人可以独善其身。
温梦成表示赞同:不错,谁都输不起。给有桥集团,六分半堂风头压过我们,恐怕会有很多人受牵连。
花枯发更是明说道:不止牵连,还会送命。互相争斗那么久,早就各自得罪不少人,结了不少仇。能活着也就是仗着各自的大树没倒,否则早就一笔笔账算上门了。
戚少商发了话:那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孙青霞干笑道:你本来也没有退路。
戚少商哂笑说:也是。不过我希望大家都有条活路。
雷卷断断续续的咳了几下,声音很轻。
戚少商知道他在尽力的压制着,不想让自己的病态影响气氛。雷卷太要强,对事业对朋友都是如此,所以也熬了浑身的病,拼得一身的伤。
雷卷说道:这次让我给你开路,你我并肩作战。
戚少商目光里露出了感激,心里又有些不忍。
孙青霞说:我喜欢挑战,头阵不能少了我吧?
张炭抢话说:我是楼里的护法,肯定是我打先锋。
温梦成道:我是老了,可胆气还在,我和花老想出把力。
说完看了看花枯发,两人虽作为党魁平时也有些矛盾,阵线一直是坚定的。发党有难,梦党必然第一个去支援,反之梦党遭殃,发党也会全力救助。
花枯发有些嫌弃的说:温老头比我大一岁,老人家就该呆在家里,这次甜山之行还是我去。
温梦成有些不悦,虽心里明白花枯发不想让他去冒险。不过自己想去为大家做点事,何况身为党魁这个脸面还是要的。
“你少挤兑我,比你大就该听我的,这里也需要你照看,还是我去合适。”
“给你面子就倚老卖老,我凭什么听你的,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就别折腾了。”
“哼哼,要不我们练练,瞧瞧哪个是老骨头。”
“谁怕谁啊?”
戚少商也忙着打圆场说:好了好了,都别伤和气,二老的雄心可赞,雄风依旧,这事还需详细商榷。
杨无邪笑说:两位党魁都是老英雄,也不用争了。我已经派人先行去甜山打探消息了。
温梦成惊道:你们已经行动了?
杨无邪也解释说:事态比较紧,所以我和楼主商量了先派了一队人去探路。为之后的行动搜集些有用的情报。
戚少商说:我不想打没有准备的仗,更不愿白白牺牲不必要的性命。提前派了唐肯,莫伯伤带了几个人先出发了。
张炭也安心的说:论探路的功夫,这两个人再合适不过了。
唐肯是镖师出身,潜伏,打探,放哨都是家常便饭了。“倒神”莫伯伤是“方派”掌门人,原本是蔡京麾下的。后来在戚少商的压力下投靠了金风细雨楼,其中也有蔡京三子蔡翛霸占了他小妾的这一出。他加入后表现很积极,“倒神”可不是白叫的,特别是他精通易容术。
张一女嗤笑道:原来你早就开始部署了,果然是当老大的材料。
她的语气很温顺,笑声很轻盈。
戚少商回答:老大不好当,要当好还需仰仗诸位。
众人皆笑,会议的气氛也更为融洽。
唯独雷卷夹杂着几声低呛,他的咳嗽也代表了认同。
——对戚少商的认可。
戚少商接着说:既然诸位都决议要去救方巨侠,那么就计划下具体的人员和安排。这次对手的最终目的还不明朗,大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众人也纷纷请战,群情激奋,都争着参加这次巨侠营救战。
战是避免不了的,斗也是逃不过去的。
杨无邪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楼主和我盼望大家可以配合。毕竟这是敌人的一个阴谋,每一步都要谨慎去应对。不管是参加解救方巨侠的任务,还是留在京师防止别人另有所图,都很重要。而且我们的根基在京城,要留下足够的力量来防范,这也是硬仗。
戚少商也说:拜托诸位,不管人手怎么安排,都企望大家服从调动。记住我们是个整体,没有区别对待谁,针对谁,不相信谁。我们需要团结,心齐才能战胜敌人。
会议室里的人都点头同意,戚少商的话也很有说服力。
杨无邪把地图摊在桌子上,众人也围拢过来听着杨军师的排兵布阵。
红楼上紧张的筹划中。
楼下的好汉们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有的人都开始磨刀霍霍了。
至于刀是砍向谁?
终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