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对抗拉练以这种比较戏剧化的方式结束了,对于落败众人的惩罚,李泰也早已经有所决定,直接将这些参与斗殴的人员发配马营负责饲喂并训练战马,并且由李雅这个老马夫负责监工。
接下来李泰一行在澄城防留宿一夜,第二天便率领一众亲卫继续北行。在途径洛川防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北行直往库利川流域而去。
之前李泰经营三防城的时候,曾经修建了一条运河将洛水河流向东引流,与黄河支流库利川勾连起来,通过人力在陕北地区创造出一片宜耕宜居的地方,大体相当于后世延安市南面的南泥湾。由于此时的黄土高原植被覆盖状况还比较良好,因此这一片区域实际上要比南泥湾更宽阔一些。
原本三防城之一的黑水防城便设立在这区域之内,但在之后又被改设为西河郡。西河郡所在便是李泰陕北诸类经营的核心所在,尤其是库利川一线的屯田区域,更是如今陕北最大也最重要的耕垦中心。
独孤宾等西河郡官员一早便等候在库利川上游,待到唐公一行抵达后,当即便引领唐公向西河郡城而去,沿途也在介绍如今西河郡的发展情况。
“如今郡内籍民五千余户,屯丁一万六千余众,在耕之田一万五千余顷……”
一个地方民生经济如何,最重要的指标便是有多少土地和人口,所以独孤宾等人奏报的时候也将相关数据重点介绍。
西河郡并不是面积辽阔的大型郡治,当年只是从东夏州和北华州之间划出的一条狭长地带,只是库利川流域沿线这一段范围。
当李泰听到西河郡一郡之内垦田便已经达到如此数字的时候,不免也是满意的点点头。当年他就任绥州刺史而调离三防城,那时的屯垦工作才起步不久,虽然也已经烧荒开垦出几千顷土地,但却多是粗耕薄垦,收成有限。
如今数年时间过去,当年贫瘠的荒地都已经成了收成可观的熟田,虽然也跟气候整体转暖变得更宜耕作有关,但最重要的自然还是此间官吏们的有效管理和屯民们的辛勤耕作。
一万五千多顷土地放在整个西魏政权或许不太起眼,但是放在西河郡这一郡之内,基本上就是已经将境内宜耕的荒地充分开垦出来。
尽管如今的陕北在李泰的事业版图中已经不占核心地位,但这里却是他执掌地方军政大权、发展自己势力的一个起点,心内自然也拥有着非凡的感情,乐见此乡人事发展欣欣向荣。
初秋时节农事正忙,田野间不乏躬身劳作的农人,当见到如此大队人马行过乡野时,也都不免直起身来好奇张望。
而当得知乃是当朝执政的唐公入乡巡察的时候,便不乏农人从田地中奔行至道左,远远便作礼拜欢迎,不乏人口中还高声呼喊道:“小民大统旧年受胡贼掳劫,万幸为唐公搭救,落户郡内,才得成家。唐公搭救再造之恩,永世不忘……”
类似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也将李泰的思绪拉回了大统旧年,那时的他亲自率队扫荡一众稽胡部落,解救了许多被稽胡所掳掠奴役的汉胡群众,也使得此乡的耕垦开发有了人力加入。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数年,如今的他固然是势位雄大,而这些被解救出来的乡人们也都安居乐业,瞧他们脸上那由衷的感激与发自肺腑的笑容,可知生活较之当年也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善。
众三卫儿郎们随行在后,看到唐公行走在田间地头亲切的与那些农人们寒暄互动,心内也都颇生感触。
他们自然知晓唐公在关中民望崇高,就连他们这些亲兵侍卫们都因此被爱屋及乌的受到诸多夸赞。
而他们往日所知的却只有唐公那诸种煊赫武功,却不清楚唐公早年名位未显时便已经做了许多救人益世的仁义之举,如今听到那些农人们神情激动的描述当年故事,一时间唐公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又变得更加高大且丰满。
如今在乡野劳作的并不只有籍民与屯丁,还有许多从别处来此租耕土地的豪强乡士。
关中地区的农业生产发展已经颇为成熟,比较重要的标志便是乡土资源尤其是土地这一基础的生产资料基本上都已经被瓜分殆尽。就连李泰要在关中推行府兵授田,都要从原有的乡土秩序中收集土地并扩大垦荒规模,一般人想要扩耕增产那自然是更加的难上加难。
之前的陕北一片胡荒,基本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就连当地百姓都流离失所,对于其他地方的民众自然更加没有吸引力。
可是随着李泰全力打击境内稽胡流寇,并且积极发展水利建设,各种客观条件得以改善之后,使得此境渐渐变得宜居起来,吸引力那就大大增强。
虽然许多人都有安土重迁的想法,不愿意离开家乡远徙他方,可是当留在乡里连发展和生存都成了一个大问题,当然也就会有人选择背井离乡、另觅出路。
所以过往多年也陆陆续续有民众迁徙至此,通过奖励耕垦的政令在这里辛勤垦荒劳作,获得一片土地,在这里落地生根。
不过这里流入最多的还是各方的商贾,虽然商贾多以牟利为本心,但他们的到来也实实在在的给西河郡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之前李泰奏施开中法,将食盐专卖制度与边防结合起来以完善边防。此策深得宇文泰的称许,因此哪怕日后李泰已经离开了陕北,这一政策也一直都在推行。
诸方商贾因盐利所驱来到西河郡垦荒种田,种出的粮食就近输往夏州、绥州等边防地区以换取盐引。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商贾的加入,才让西河郡的农耕发展有了今日局面,否则单凭行政层面的推动,西河郡境内的荒地也难以得到如此快速和充分的开发。
不只是西河郡,陕北其他州郡也出现了许多受开中法吸引而来的垦荒团体,所生产出来的粮食不只可以供给边防以换取盐引,还可以与当地诸胡部族进行买卖交换,若非运输方式和运输成本的限制,甚至都可以向关中返输一部分。
除了郡府的官吏汇报之外,独孤宾还召集了一些境内从事开中商贸的商贾来向唐公汇报相关事情的发展现状。
这些商贾们大多是河东人士,毕竟河东的盐池是主要的食盐供给地,河东人也习惯了因盐谋利,换了其他地方的民众即便是有足够的资本,也未必就有这样的认识,或者因为并不熟悉盐业而不敢轻易涉足。
就在这些商贾们入前见礼的时候,李泰竟从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便是南梁名将柳仲礼。
柳仲礼弓着腰站在人群中,样貌较之往年要苍老得多,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完全让人联想不到此人竟是当年南朝叱咤风云、屈指可数的大将。
“罪民柳仲礼,叩见唐公!”
柳仲礼也注意到李泰盯着他的眼神,在其他人都见礼完毕之后,便又深拜下去。周围其他群众有些并不知柳仲礼过往,见状后还目露好奇之色,有的人则就不免神情一变,没想到他们当中还隐藏着这样一个人物。
“于此相见,真是让人意外。柳侯请免礼,若因前尘故事、不必复言罪过,若是归国之后另有别情,我倒想听一听你因何致罪?”
李泰见到柳仲礼的确是有些意外,但还不至于直接问罪其人。
他本身对柳仲礼倒是没有什么仇恨,当年也只是彼此立场和利益不同引发的冲突,后来公审打击等一系列的惩治也都是出于实际的需求,倒也不是刻意针对其人。
而且话说回来,他当年能在山南发展的那么顺利,也是因为柳仲礼这些家伙在救援建康城的过程中瞎胡闹,致使侯景祸乱作大,才给他带来了绝佳的扩张机会。当然,李泰也是不会因此对柳仲礼表达什么感谢的。
柳仲礼听到李泰这么说,心内先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也并不敢直接起身,而是继续深跪在地,向唐公禀告他进入西魏以来的经历种种:“罪民旧年于汉东罪犯忤逆唐公,幸在唐公仁义、擒而未杀,之后入朝,又为故安定公所恕,放归故乡,后则为故中山公所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