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岘把夜牙玺装进一个布兜里往腰后一别,同杨臻一起走出了废墟。方才徐枢把这玉疙瘩拿出来时,杨臻都没伸手去接,左右僵持之下最后还是由他接了下来。他未曾见过这般闷着不肯说话的杨臻,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抻候了片刻后问:“那个人的话,你信几分?”
“信?”杨臻一声嘲笑,“我信他奶奶个腿儿!”这话说着,他掏出怀中的鲲游扇便要扔。嵬名岘及时拽住他的胳膊,对上了他那双不耐烦的眼睛问:“你真要把它扔了?”
“我不能扔吗?”杨臻啐笑,手一撒脚一抬,鲲游扇便被远远地踢飞了出去。
“你……”嵬名岘被他那股子拧劲儿搞得十分无语。他抻着脖子确认好鲲游扇摔在何处之后便默默地走过去捡。杨臻的表情狠狠一皱,扭头便走,也不愿再等他。
杨臻在淮安城中游魂般地溜达了几条街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臭——其实也不是他自己主动意识到的。有个小娃娃跟几个玩伴追逐之时撞到了他的腿上,那小孩一个趔趄拽住了他的衣裳才没让小脸着地。小孩扑腾着站稳之后本想向杨臻道谢,可小肉脸一仰看清这个大哥哥脸上的表情之后就有点想哭了,本来准备好的一句谢谢也不自觉地换成了好几声对不起,临逃开之前还又说了句“我再也不敢了”。
小孩的表现让他一时间有些懵,他虽然鲜少主动贴乎小孩,但凭着这副长相倒也不曾吓到过哪个孩子。
嵬名岘追上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那个小孩踉踉跄跄地从自己身边逃过去。他几个大步跟了上去说:“你吓到小孩儿了?”
杨臻再看他时,表情已然松缓了不少。
嵬名岘与他并肩在街上溜达,又说:“还没见过你这副模样呢。”
又遛过了一条街,杨臻还是没有要吱声的意思。嵬名岘就这么跟着他乱逛,这些路没有哪一条是回他们落脚的医馆的。嵬名岘也不提醒他,权当是饭后遛弯了。
一个推着托车运货的伙计喊着号子当街而过,他们二人不得不两相退避,重新站到一块时,嵬名岘才说:“你这么介意徐枢的话,是因为你真的听进去了对吧?”
杨臻还是没说话。
“徐枢说的那些话凭空想的话也无可推驳,你要去问问家中之人么?”嵬名岘问。
杨臻仰头看天,继续往前走,直到溜达到了小巷的尽头。
“想打架了。”他突然肯说话了。
“什么?”嵬名岘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巷尽头是洪泽湖岸,站在此处可以远远地看见那片苍凉压抑的废墟。
“打不打?”杨臻有那么点龇牙咧嘴地模样。
“好!”嵬名岘欣然。似乎是今日他才想起自己一直追着杨臻还为着这么一回事。从前杨臻总是涮他糊弄他,偶尔偿他一回愿还是为了演戏顺便满足他而已,时到如今竟然连他自己都已经忘了他们俩之间还有这么一回事。
眼看着杨臻变藏锋为长刃他便知道杨臻想和他认认真真打一场了。他振剑之下长剑也随他而鸣,花剑而出,剑走偏锋,在被杨臻侧过第一招之后,他骤然刹身凌空翻身而起,剑身也随着他的飞旋而雷厉逼人地劈滚下来。
杨臻并未顺承他步步紧逼的招式,而是躺身一平将藏锋杵插入地,以此为撑点在几乎贴地躺平的状态之下腰股发力,刁钻地奔着嵬名岘下半截的空档弹出一脚。二人暂时负向错开,杨臻翻身而起之时嵬名岘已然又冲抵至近前,一记突刺被藏锋斜错卡住。嵬名岘动肩一挫刚硬地震得四下一颤,在间隙之中花手一翻,剑便被传至了另一只手。被杨臻卡着的那只手臂关节挪腾,嵬名岘猛然转身握着剑柄顶向杨臻的后心。杨臻的接招之式也与嵬名岘相似,藏锋一抛瞬间换手而后负向一插将藏锋斜于后背,正好接住了嵬名岘顶过来的剑柄。
不过,虽然杨臻把招接住了,可他却被嵬名岘刚劲的内力顶撞地推滑出去了两丈有余。
嵬名岘立马收了架势,皱眉看着缓缓站起身来的杨臻说:“你的内力呢?”
杨臻并未内力全无,嵬名岘问的是他为什么只剩了这么点内力。
“不用内力照样可以!”杨臻把藏锋的尖刺一挑,逼得嵬名岘上身一仰。
嵬名岘仰身的同时长剑横在了身前,挡住了杨臻矮身朝他腹肋掏过来的爪手。这般横笛竖剑、冲拳握爪地礼尚往来了十几招,而后嵬名岘便觉得杨臻的身形动作有些眼熟的痕迹了。果然,下一招杨臻便逼着他钳住单手,紧接着便是旋身攥着藏锋尾端顶向他的后心——杨臻在学他。
嵬名岘脑子也利索,他趁杨臻转身的动作尚未做完之际,撤腿单膝一曲直接把杨臻掀上了天。杨臻也并不意外,反倒顺势攀握住他的胳膊,甩身下翻,将藏锋的另一端抡向了嵬名岘的腰胯之处。嵬名岘以余光发现杨臻的动作,扭身反向出膝撞在了杨臻握着藏锋的手上。出刺被击偏,杨臻接着嵬名岘的甩力直接凌空弧身踢向了嵬名岘的剑骨。嵬名岘竖臂立掌将这记飞腿挡住。
两人一上一下的纠缠了数十招,直到杨臻再次着地一锋肘击被嵬名岘负力顶住才暂时住了一住。
“不敢使劲儿了?”杨臻总算是笑了出来。
嵬名岘剑视那双戏谑的桃花眼,磨牙道:“不至于!”劲力一震,二人骤得散招重新对上了手。
刚发现杨臻几乎没什么内力的时候,他与杨臻接招确实是不敢用力的,不过他的拘谨立马便被杨臻发现了。他是不敢使大了劲怕伤着杨臻,但寥寥几招之后杨臻便逼得他不得不附上内力接招。
不过此番体验也有些难以言喻的奇妙,他从未与谁这般不用内力地纯比招式路数,虽然有些时候会被杨臻撵得内力翻腾,但这般压着真气纯粹的比武过招实在是有趣得很。
又是一轮剑笛相抵,即便不带真气,也可以震得彼此手心发麻。先压过一分力的人立刻乘胜,暂时逊势的一方在下侧以仰接俯招,往往十几招之后便会扭转局面。二人愈战愈酣,以至于嵬名岘稍有不慎便会上劲迸出内力……
砍地而下,嵬名岘被逼得后翻一腾,从天而降之时自然而然附上了更劲道的力量。俯冲而下顶拳而出,杨臻正面一接之际嵬名岘尚有些后悔,不过在看到杨臻之后的动作他便放心了些许。
杨臻花掌缠上他的单拳调劲一拉,直接带偏了嵬名岘的拳势。杨臻的手贴着嵬名岘的胳膊量了两拃一把掐住了他的手三里,嵬名岘半肩一麻立刻运力震开杨臻的钳制并侧身竖臂一震一顶。
这回杨臻并未化招,而是直接被他顶得倒滑了出去。他们二人本来湖岸,杨臻刚才的位置又是背对洪泽湖,此番一震他直接退滑出岸,又因水面光洁,他便直接倒出去了离岸三丈。
杨臻一口气吸住不松,剑指点在湖面也不再动弹。
嵬名岘收了架势,只等杨臻回来,可却见杨臻安静了片刻后合齿咧嘴说:“过来接我一下。”
嵬名岘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内力甚至都不足以支撑他驾驭轻功飞回来。
杨臻一动不动,生怕自己松出了憋着的一口气之后便会直接掉进湖里,只等着嵬名岘纵身飞来、揽上他、点水回飞落于湖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