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云缝洒在水面上,熠熠闪光,像无数颗钻石把江水点缀得更加美丽动人。江面上,大小船只穿梭不断,忙碌异常。
韩向柠头戴安全帽,脖子里挂着望远镜,手持对讲机,站在正在建设的长江大桥北跨上俯瞰江面有点不习惯。万吨货轮看上去并不大,两三千吨的内河货船变得那么小,不用望远镜都看不清船名舷号。
不同的视角,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站在高处看久了,竟有一股往下跳的冲动。她不敢再看,沿着施工便道继续往前走。
来自东海、姑州等长江三角洲各市的领导们仍在前面参观,他们也不嫌桥上的风大,走走停停,边走边聊,不知道要参观到什么时候。
长三角区域合作早在1982年就开始了,时任国家领d人提出“以东海为中心建立长三角经济圈”,最初的设想范围只有东海、江城、泞波、姑州和杭洲五个城市。
1983年,长三角经济圈的规划范围增加了滨江、常洲、吴锡和浙海省的兴嘉、湖洲和兴绍等市。
后来长三角经济圈的范围越来越大,建立了长江三角洲协作办(委)主任联席会议,再后来联席会议又被长江三角洲城市经济协调会取代。
以江浙沪16个城市为主体形态的长三角城市群最终形成,这个框架一直保持稳定并得到普遍认可。
16个城市的市长几乎每年都要聚在一起召开市长峰会,研究如何进一步加强经济、交通、旅游和文化等方面的合作。
滨江离东海和姑州是很近,仅一江之隔,但由于缺少过江通道,交通不便,经济发展相对滞后,自从加入长三角经济圈一直都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小老弟”。
过去二十多年,滨江只能出席会议。
市委市政府为了进一步融入长三角经济圈,经过不懈的努力和争取,终于做了一次东道主,承办今年的经济协调会。请来自三个省市的几十位领导参观正在建设中的长江大桥是协调会的一个重要环节。
陈书记和鲁市长很激动,如数家珍的介绍大桥建设情况,感慨万千地展望大桥建成通车之后的美好未来,以至于李副厅长虽然是大桥建设总指挥却插不上口。
如果只是看脚下正在建设的大桥,姑州堪称半个东道主,毕竟大桥是连接滨江与姑州的过江通道。然而,对滨江来说长江大桥建设是天大的事,但对姑州而言有没有这座桥真无所谓。
正因为如此,出席协调会的姑州副市长对此兴致显然不高,站在边上笑而不语。
李副厅长既插不上话也不想抢陈书记和鲁市长的风头,停住脚步,等韩向柠跟上来好奇地问:“向柠,看谁呢?”
“姑州的邹市长。”
“认识?”
“不认识,今天是第一次见。”韩向柠边走边笑道:“大桥不只是滨江的,也是姑州的。陈书记和鲁市长一年不知道要往我们这儿跑多少趟,姑州的市领导倒好,这几年来我们工地的次数加起来可能没陈书记一个季度多。”
这些市领导一个比一个现实,只跟有钱和对自己经济发展有帮助的朋友玩。姑州是江南省经济发展最好的城市,一向紧跟东海,连江城都瞧不上,又怎会正眼看滨江?
李副厅长觉得很搞笑,不动声色说:“姑州市区离江边太远,人家来大桥工地没陈书记和鲁市长这么方便。”
“李厅,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看破不说破,说破就没意思了。”
姑州不想也没必要跟滨江玩,人家眼里甚至都没有滨江,对正在建设的大桥不是很重视很正常。
李副厅长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家咸鱼呢,来了这么多领导,安保工作很重要,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他出差了,水上安保是陈子坤负责的。”
“又出差,他去哪儿了?”
“去东广了。”学弟居然要在自己前面调往东海,韩向柠发自肺腑的高兴,笑盈盈地解释道:“两条新船是在东广的一家船厂建造的,总投资一千多万,他不去看看不放心。”
李副厅长猛然想起长航分局要装备两条新型执法船艇,好奇地问:“怎么想到去东广建造的,交付之后怎么把船开回来?”
“那家船厂有丰富的新型执法船艇建造经验,东广海关、东广边检、山城消防总队乃至香港水警的公务船都是在人家那儿建造的。至于怎么开回来用不着担心,这次建造的两条新船都是江海两用的。”
“什么时候能交付?”
“6月底试航,7月中旬应该能交付。”
“这么快?”
“这不算快,现在的船舶建造技术那么先进,建造效率那么高,别说那么小的公务船,就是两三万吨的集装箱船,建造起来也用不了一年。”
正闲聊,一个身穿深蓝色夹克的领导微笑着迎了上来。
“李厅,bj一别也就三年,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潘局,你要是干我这活儿,你头发白得比我快。”李副厅长下意识摸了摸头,苦笑着道:“不怕老兄笑话,这两年还好,刚开工的那会儿我是担心的整夜睡不着觉。”
“我能理解,你这个总指挥确实不好当!”
潘局紧握着李副厅长的手,感叹道:“天堑变通途,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别说主持建造跨度这么大的长江大桥,就是在黄普江上建大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你头发白了,我当年是整整瘦了二十多斤。”
只有做过大桥建设总指挥的人才能理解做大桥总指挥的压力有多大。
再想到共事了好几年的临时部下再有一年多就要调往东海,李副厅长不禁笑道:“潘局,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工程指挥部成员、全权负责为大桥建设保驾护航的水上执法基地总指挥、滨江海事局副局长韩向柠同志。向柠,这位是东海市交通局潘副局长。”
“潘局好!”作为陵海的新妇,韩向柠跟大多陵海人一样对东海人有天然的亲近感,连忙举手敬礼。
潘局刚才以为韩向柠只是长江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的“花瓶”,没想到韩向柠竟是滨江海事局的副局长,不禁笑道:“向柠同志这么年轻啊!”
“潘局,向柠是很年轻,但参加工作的时间可不短。”
“什么时候参加工作的?”
“87年。”
“参加工作快20年了,原来是一个年轻的老同志。”
“潘局,向柠同志从参加工作到现在,一直在一线执法,海事工作经验丰富,是交通部海事系统的业务骨干。”
“是吗?”
“潘局,没李厅说得那么夸张。”韩向柠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在一线执法的时间是比较长,但也在机关工作过,还去地方上挂过职。”
潘局在单位就是分管海事的,一边跟着李副厅长往前走,一边饶有兴趣地问:“做过哪些工作?”
“在船员考试科干过,在交管中心也干过几年。后来去地方上挂过职,还去航运学院干了一年。”
“交管工作不好干。”
“刚开始压力有点大,后来习惯了还好。”
临时部下调到东海之后少不了要跟东海交通局打交道,李副厅长觉得有必要好好介绍下,笑道:“潘局,向柠同志先后担任过滨江海事局安检科科长、陵海海事处处长。挂职期间担任过长州市委常委、副市长,也做过滨江航运职业技术学院副院长。”
安检工作不是谁都能干的,就是在交通部海事系统,拥有psc检查资格的干部也不是很多,眼前这位看上去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同志业务能力有多强可想而知。
至于领导能力,人家做过海事处处长,甚至挂任过区县常委。潘局倍感意外,真觉得自个儿老了。
这时候,一个大型顶推船队从上游缓缓驶来。
韩向柠下意识举起对讲机,俯瞰着江上的船队呼叫道:“老吴老吴,我韩向柠,收到请回答!”
退居二线在执法基地帮忙的吴海利回道:“收到,韩局请讲。”
“有没有看到下水的顶推船队?”
“早看到了,也收到了船队的船舶动态,我正在海巡49上,我们会引导船队安全通过施工水域。”
“记得问问船长,他们是怎么航行到滨江水域的。问清楚他们的始发港是哪儿,打算去哪个港口,大概什么时候返航,尤其是经过大桥水域的时间。”
“明白。”
李副厅长不解地问:“向柠,怎么回事,正往我们这边过来的船队是不是有问题?”
韩向柠放下对讲机,解释道:“他们是长航江城油运公司的船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之所以让吴处问那么仔细,主要是他们的航线相对固定,一直航行在东起仪真锚地,西至临湘城陵矶,极少来我们滨江水域。”
见两位领导若有所思,韩向柠想想又说道:“这个船队的船长和船员可以说是天花板级别的,素质极高,航行经验丰富,能应对各种水域,能在不违背通航规则情况下尽量满足避让要求,甚至在值班过程中严禁把手机带入驾驶台。
可这是大型油驳船队,总长有三百多米,宽度超过六十米,满载油料超过三万吨,推头的双机主机功率不是很大,遇到险情或恶劣天气,远没三万吨的海轮那么灵活。再加上如果满载油料,就相当于一个漂在江上的大炸弹,所以我们必须问清楚情况,以便在他们返航经过大桥施工水域前早做准备。”
李副厅长笑问道:“你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船队是哪个单位的?”
“这个船队可能是长江上最大的船队,用不着看第二眼。”韩向柠笑了笑,补充道:“其实在江上跑的船,航线大多是固定的。只要在江上干久了,看船型和船名、舷号就知道是哪儿的船,平时主要跑什么航线,主要运输什么货物。”
潘局大开眼界,探头看看江面,指着一艘海轮问:“那条蓝色的船呢?”
韩向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那是中远的散货船,站在桥上看不清船名,但可以肯定它不是‘长龙’就是‘长德’,主要跑近海航线,从黄华装煤炭拉到熟州电厂,满载一次能运五万吨电煤,因为航道和水深的关系,它每次进出长江都要等潮水。”
共事好几年,李副厅长只知道临时部下水上执法经验丰富,真不知道临时部下对江上航行的船舶如此熟悉,不禁笑道:“借望远镜用一下,我要看看是不是中远的船。”
“李厅,你不相信我?”
“我只是好奇。”
“行。”
不看不知道,一看更佩服。
正在逆流而上的海轮真是中远的“长龙”号!
李副厅长很有面子,把望远镜递给潘局:“潘局,你也看看。”
韩向柠觉得自己的职业素养受到了冒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如数家珍地说道:“在我们滨江段航行的海轮中远的最多,其中甚至有一部分是在中远川崎建造的,没下水的时候我就去船厂看过,船型、吃水和主机功率等数据我们很熟悉。
比如眼前这艘散货船,船长215米,船宽32.26米,在海上航行一天要烧20吨重油,按3000一吨来算,一天烧油的费用就要六万多。小一点的加油站的储存量,都不够它一个航次用的。”
潘局虽然分管东海地方海事局,但作为领导平时工作很忙,很少像今天这样跟一线执法人员交流,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禁笑问道:“中远货轮南边的那条海轮呢?”
韩向柠仔仔细细看了看,问道:“船身下半部分红色、上半部分蓝色的那条?”
“嗯。”
“潘局,它看着像海轮,其实不是。”
“不是海轮?”
“如果没记错它是‘海家和’号,长149.9米,宽24.66米,型深10.2米,载重吨吨,它是长江里为数不多的大船,它这个尺寸在长江里能排到前三,我们都叫它‘船王’。”
潘局调整望远镜焦距,赫然发现那条大型江船正是‘海家和’号。
韩向柠不想被东海交通局的领导小瞧,接着道:“这条船的造价近三千万,有这钱完全可以建造一艘一万吨的海轮。这艘船如果跟一万吨的海轮相比,远不如一万吨的海轮赚得多。因为一万吨的海轮可以在沿海一带跑,甚至可以去东南亚的一些国家。
跑近海航线货源比在长江里跑多,选择性比较大,竞争也没长江里这么激烈,运价比较高。不像这艘船,只能在东海和南湖省的阳岳之间来回跑。而且上游航道的水深不一定够,在枯水期甚至都不能满载。”
“小韩局长,那条江船呢?”
韩向柠回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身后站了好多领导。江上风大,桥上风更大,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刚才又光顾着显摆,居然不知道领导们围过来了。
陈书记见兄弟省市的领导们如此感兴趣,甚至要考考“罚款小能手”,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人家难得来一次滨江,无论如何也要给人家留下点印象,笑道:“向柠同志,张市长问你呢。”
“哦,张市长,您是问哪条船?”
“船头上好像站了一个人的那条。”
“那是一条东山船,长江上的小型内河货船中东山船最多,船型与其他省市的船也不太一样。因为太多,船名、舷号我看不出来,只知道它的大概尺寸。”
韩向柠不想让陈书记没面子,定定心神,仔细看了几眼,如数家珍地介绍起那条东山船的数据,想想又笑道:“从吃水上看,它是去宝钢装钢材的,钢材的运价还可以,比运粮食划算。”
一位不了解长航运输的领导好奇地问:“长江上跑的内河货船,东山省的最多?”
“是的,不过南河省的船也不少。”
“东山和南河又不靠长江!”
“各位领导,内河货船不只是在长江上跑也会在运河航行,每天都有许多小型内河货船从京杭大运河进入长江。”
韩向柠笑了笑,接着道:“以前,江南省沿江地区有很多人跑船,我爱人家就是船民,我公公和我婆婆以前就是跑船的。随着这些年经济高速发展,沿江沿海地区跑船的人越来越少。现在江上的江南籍小型内河货船,主要来自云港、宿千、槐安和徐州等市。
沿江地区不只是跑小船的人越来越少,跑海船的人也没以前多。以前海员是一个收入很高、社会地位也很高的职业,可我的母校滨江航运学院现在在本地都快招不到生了。这跟经济高速发展、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在本地就能找到收入不错的工作有很大关系。”
领导们深以为然,一位高个子领导甚至感慨地说:“以前想做海员不是吃苦耐劳就可以的,甚至要政审。”
一个戴眼镜的领导则好奇地问:“小韩局长,刚过来的这条船呢?”
“报告领导,这条川江大四楼叫‘新时代’号,长129.97米,宽16.26米,它是一条按新标准建造的新船,3000总吨。在中下游航行配员6人,三班的话配员9人。如果跑到葛洲坝以上要配7人,三班的话要10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现在竞争那么激烈,运价不高,船东可能不怎么赚钱。”
“它最远能跑到哪儿?”
“最远能跑到南云水富,只是不知道它有没有添加航线。真要是能跑到水富,船员可以观赏到长江全线的风景。但可能性不大,除非货主的运价给得特别高,不然没多少船愿意去南云水富。因为路程太远了,横跨半个中国,尤其上游,到处都是险摊,航道那么难开。”
韩向柠想想又说道:“像这样的船,如果从滨江装货到山城的陵涪,估计运价连35都给不到。跑一个来回,加油都要加二十七八吨,油钱都要近二十万。如果船是贷款买的,真是在为银行和加油站打工。”
能如此熟悉江上船舶情况的干部不多,能换位思考帮船东算经济账的干部更少……
前来参观的领导们不再把韩向柠当作长江大桥工程指挥部的“花瓶”,由衷地觉得韩向柠是一个有能力的干部。
要不是时间紧,领导们真想再考考韩向柠。
然而,下午有下午的安排,只能意犹未尽的往回走。
……
ps:祝各位兄弟姐妹五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