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归来,亲人团聚却是短暂。
今日,荣亲王夫妇一整日足未出户。
当一大早,世子澜俩人进了宫,他们夫妇二人便在这厅堂里焦灼地踱着步,殷切地等着云澜二人从宫中平安归来!
想到芝兰这次又入了虎穴,二人不免忧心忡忡,遂觉度日如年!
昨夜,靖国公夫妇也被魏云澜悄悄接过府来,私下里与芝兰匆匆一见。
看到芝兰确实无虞,国公夫人感动地涕泪横流!
待稳定了情绪,几人且连夜分析了本次入宫面圣的利弊。
“贺皇偏执,性情难测,兰儿此次贸然入宫,恐不妥啊!”国公夫人薛玉凌一脸焦虑地极力反对!
芝兰却觉得:“如今边境本就不稳,又突遇大换防!与其抗旨不遵,让他过份猜忌,行事过激,再引发了边境动乱,不如我坦然面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家国大事岂需要你一个孕女子来担当?何况,兰儿你此刻身子繁重,实不可如此涉险…”
薛玉凌随靖国公戎守西北边境多年,本来家国情怀颇重,是所谓格局很大的后宅妇人,然,真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真到了如此艰险的境遇,她还是乱了心神!
“兰儿,若不然,明日你便安心在府里养着,让王爷陪世子去宫中应对?”
荣亲王妃郭丽阳也满心戚戚着劝阻。
知道母亲们在真心为她忧虑,芝兰愧疚不已。
可想到魏云澜曾为北渊暗暗许下的这一身抱负,想到他这十几年勤耕不缀、苦心孤诣,才为北地百姓创造了这偏安的一隅之地,芝兰遂下定了决心,坚定着道:“二位母亲,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我岂能真躲在澜哥哥身后,让他一力担着,夫妻二人本就当休戚与共!放心吧,兰儿行事定有分寸…”
相谈到最后,两位老母亲虽还顾虑重重,但想到芝兰这也算是重活了一遭,再遇事定会谨之又慎;而且她又一向机敏,此事,便依了她的决定。
主要,大家也不想让未来的孩子也生活在阴暗里!
既然云澜二人已下定了决心以大局为重,且已有所准备,大家极力配合着便是!
……
五月初的塞北,忽然就换上了一身绿装。
最后一场冬雪已然融化,大地松软湿润,草儿倏地就钻出了地面,入目皆莹绿、舒畅!
这才半月余,草原上的牛羊马匹,便贴上了一层春膘,已显了丰盈的身姿!
往年这时候,草原上便会响起悠扬豪放的歌声,契丹牧民们恣意地赶着牛羊马匹,游曳在这肥美的草原上!
可今时,牧民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欣喜的颜色!
只因与北渊又起了战事,部落里的青壮便被征召为兵,只留下了这一众老弱妇孺,做一次迁徙都很费劲,更别提恣意地游牧了!
部落里最为肥美的牛羊马匹,也被征召了大半,少了这些牛羊马匹,可让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何以为继?
……
北渊上谷,宜化县境内,如今也是民生凋敝!
城外的村庄早已不见昔日里祥和的袅袅炊烟,只有浓黑的硝烟陡然四起。空气中弥散着难闻的焦臭味!让人一时透不过气来!
随着战事吃紧,县城周遭均已坚壁清野!城池外已悄无人烟,就连山林中的飞鸟走兽都仿似一夜之间悄悄地躲了起来!
贼寇劫掠无获,一路烧砸败坏!到处可见残垣断壁,一地狼藉!
燕北边塞,今天天气晴朗,随着明媚的朝阳缓缓升起,温暖的阳光透过昏灰的硝烟洒向大地,秀丽的朝霞映红了东方的大半个天空,如红云、如彩练…
武备司副使冯汝南,站在破败的宜化城城头上,却无心观赏这朝霞渲染的美景,他蹙眉远眺着远处的敌寇大营!
敌营里,十几缕炊烟已然淡去。
冯汝南知道,敌寇此刻已用完了朝食,也修整完毕,会随时攻城!
城内驻扎的燕北军兵力虽少,但一夜未战,这一众将领们,却也略略休整了过来。
城墙上此时堆满了火油、礌石、滚木…
为守护城内的亲人、百姓,兵将们严阵以待!
“呜呜、呜呜呜!…”
随着高亢的号角声,金人开始了今日的攻城!
这是金寇攻取这座城池的第五天,远远看去,敌寇今日倾出了大多数的兵力。
“踏踏踏…”
马蹄声震撼!很快,金寇的队伍便排满了城门前的甬道,势有一举夺下此城的态势!
宜化城地势险要,两侧险山林立,峻如刀削,在两座险山之间天然生有一段不长却宽阔的甬道,甬道两端,目力可及,甬道前后则是开阔的腹地。
此地再往南百里便是燕北军上谷驻地。
此城便是北渊为阻防敌寇的侵袭,据险而建的边防小城。
宜化城城墙高两丈、宽三丈有余,长则有几十丈。此时的城墙上也布满了兵力!
当敌寇如破竹般一路掠来,冯汝南便亲带着一队武备司精锐,来协助燕北军守城!
看着黑压压的贼寇缓缓压来,城头上的守兵皆握紧了手里的长矛、砍刀,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只待敌寇爬上城头,他们便用手里的刀枪迎接敌寇!
出乎意料,不同与往日猛烈的直攻,乌压压的敌寇却在一箭之地停了下来!
城头上的一众兵将们面面相觑,待大家疑惑不解时,那兵阵的一侧,有几百个流民被驱赶了出来!
他们大多衣不蔽体、老弱病残,步履蹒跚!
大概是嫌流民们走的太慢,有十几骑金寇正甩着粗壮的皮鞭,狠狠地抽打着他们。驱赶着这些流民向前!
“啪!啪!啪!”
“啊啊啊…呜呜呜…”
皮鞭的抽打声,痛苦的哀嚎声瞬时响彻一片!
也许是看到了城门,看到了希望,流民们冲着城门,跌跌撞撞地奔逃而来!因受到皮鞭的威慑,他们的身上重新迸发出了力气,步履加快了起来!哭喊声也瞬时高亢了起来!
“救命啊!开门啊…”
负责驱赶的贼寇这才露出了满意的淫笑!
“哈哈哈!再大声点儿!…”
也许是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亦或是是几日里水米未进,有人在奔逃中不幸倒了下来,紧接着便被惊恐的人群慌乱地踩踏…
当看到北渊百姓如牲畜般被驱赶着向前,当看到那弱小的孩童如破布般被无情地踩踏,冯汝南紧攥的手指嘎嘎作响,他怒目圆睁望向城下,双眼爆红、似将溢出血来!
他接着转身走向一旁的燕北军守将房铭,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不是早就坚壁清野了吗?”
房铭也一脸凝重!却也只能无奈地沉声解释道:“过了这几年安稳日子,总有一些人,心存侥幸,不相信敌寇会随时攻来!…”
虽说冯汝南不在军籍,在燕北军中也并无官职,但这几年,燕北军中,多有他调教出来的精锐。
他虽然已过四十岁,但身姿挺括,虎背熊腰!颌下几缕刚劲不弯的髯须,更将他衬的勇武非凡!
当看到冯汝南那犀利的眼神,房铭未敢再多做解释。他低首垂目,一副甘愿受罚的姿态:“是本将做事不利!”
其实,在魏云澜归京之初,李显就着手筹备起了坚壁清野的事务,以备边境动乱!
待金人攻来,城池外已然清理了一遍。
大多数的边民得到消息后都能及时地撤出北地战场。
但北地历来贫瘠,近年来又久无大战,这商贾地主们好不容易积累起了一点家业,委实不舍得撂下!便有一些人心存侥幸,偷偷在宅业内遣了人留守!
还有些农人,放不下眼下正繁忙的田间农事,久久不愿离去。想着即便贼寇来了,他们也可以躲藏到熟悉的深山之中……最后却也被金人掠了去。
此时,冯汝南身旁有兵器声乒乓咋响,武备司兵将们俱跃跃欲试,更有一年轻小将急切着相询道:“司使,出城吧?让我等杀了那些畜牲!”
冯汝南似不忍直视城下的惨况,他并未搭话,闭目沉思了一剎…
因为,在那些流民中间,有一队金寇藏身了其中,虽然他们衣着同样破烂,但那高大的身躯,锐利的眼神,和裸露在外的健硕的肌肉,却早已出卖了他们!
此时,燕北军虽然有武备司搏击精锐相助,但金人本就野蛮弑杀,身体又健硕非常,且此刻金兵势众,并不宜出城面战。
为了城内更多的百姓,为了身后的大好河山,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贸然出城!
战争,总是有牺牲,但他得让这一切牺牲都能值得。放下杂念,据险相守才是正途。
待冯汝南再睁开眼时,他原本紧攥的拳头,也已舒展开来!
恰此时,房铭也定睛看向了冯汝南,他沉声征询道:“既不能开城门,那我们就多放些软梯下去,能救下多少是多少吧?”
连日来的作战配合,一个眼神,俩人便能心领神会。
看冯汝南明白了他的意图,并坚定地点了点头,房铭普一抱拳,接着道:“那接下来,杀敌的事就仰仗司内的弟兄啦!”
说罢,他回转身,自去安排这一众营救事宜!
冯汝南抬眸扫视了一遍身边磨拳擦掌的校将,遂也沉声下令道:“城下的流民中藏有不少的金寇,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大家需提前做好准备,按三人一组,守住垛口,只待那些贼寇随流民攀上城墙,便立即斩杀。”
看到大家急迫地点头应允,他不得不继续厉声强调道:“为混与流民之中,那些贼寇已做了准备,匆忙之中我们并不好判断,要求大家,只留下老弱妇孺,但凡青壮登城,一律斩杀!”
听到这里,大家一脸惊诧!疑惑着四下里对望了几眼。
事态紧迫,冯汝南并未给大家消化的时间,只听他继续沉声命令道:“大家尽可能地隐藏行事,杀敌时尽力不被城下贼寇发现端倪,为城下的流民多争取一些时间……”
很快,高高的城墙上便有软梯放了下来,流民看到了,不再聚集在城门前疯狂地拍打城门,拥挤的流民队伍很快疏松了下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垂下的软梯跑去。
连日来的战乱,让城墙下堆积了不少的尸首,尸首大多数是金贼的,也有对战中不小心战死跌落的燕北军士卒。
金人蛮化,没有殓尸的习惯,午时的天气已热,未被火油烧完的尸首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
为了生存,有跑得快的流民,已强忍着恶臭与恐惧,踩着腐烂的尸首开始往城墙上攀爬!
城墙上,没有火油浇下来,也没有礌石滚木,有的仅是一双双殷切的眼睛!
尽管如此,惊慌失措与体力不支,还是让很多流民掉了下去!
一开始能攀上城墙的反而多是那些身强力壮的贼寇!
武备司的精锐,此时正守候在城垛口,他们三人一组,严阵以待!待有金寇攀上城墙,其中俩人便巧妙地将其拖离垛口俩步,另一人手持弯弯的短刀,迅速挥刀向上,将其一刀斩杀。
那贼寇手里的弯刀还未使出,便掉落地下。至死,怒目圆睁!
鲜红的热血,溅了武备司兵士们满脸满身,那腥臭味令人作呕!殷红的热血也瞬时灌满了城墙上的灰砖缝隙!那惊恐的画面,吓得攀上城墙的流民“吱呀”乱叫!
很快,惊恐的流民便被专人引入了城中,统一看管了起来!
有更多的流民攀了上来!
正待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时,突然,有机警的贼寇挣脱了束缚,拼命地往城下呼喊着什么?
“叽哩哇啦…”一声后,那贼寇的头已被一刀斩下,“噗”的一声,尸首重重地摔到了城下!
大家虽听不懂那蛮语,现场又一片嘈杂混乱,声音也未能传到城下的金阵中,可敏锐的金寇首领已然看出了端倪:上去的金兵已然不少,但只听到了城墙上的打斗声,却没看到对方应有的混乱!
因有流民掩护,不必担心火油滚木,金首领立即遣人架起了更多的云梯,命令兵士们随着流民全力攀城!
还没来得及攀上城墙的那些嫋弱不堪的流民,有的被贼寇推下云梯,有爬得慢的还被一刀斩下头来!
只因城下有流民,燕北军兵士无法做出有效还击。房铭便安排了弓箭手往前,可金寇的弓箭似乎射的更远,城头上很快就有很多人中箭……
眼看再没有流民能攀上城墙,现下流民们强攀反而会更快地殒命!冯汝南便下令撤下了软梯…北渊兵将们方开始了全力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