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乌斯基大人,比萨人送过来的粮食我们清点了一遍,明明还少一车。可是对方死活不承认,非要您亲自到场不可。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请您过来。”
“好了我知道了。”聂乌斯基摆了摆手屏退了身边禀告吏员,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苦笑,自嘲地望了望自己断掉的右臂。不知不觉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当初根本瞧不上的文职工作,想起若是自己的手臂没有残废的话,此时此刻应该在帝国的征途上厮杀而非如今蹉跎。
他自己还有机会上战场吗?
想到这里,聂乌斯基还是摇了摇头,自我宽解能够在利奥斯格雷斯叛乱中活过来已经是幸运的了。想到自己麾下的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已是阴阳两隔,男人不禁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而这份仇恨并没有因为利奥斯格雷斯的死而结束,其背后的支持者威尼斯人迟早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而正当这时,迎面走来的人却让他诧异地怔住驻足了脚步。
“你怎么也来了这儿?”
刚刚在议政厅不欢而散的撒留乌斯竟然也来到了这儿,而对方也面无表情地望着聂乌斯基。
“喂马的豆草少了一车,比萨人让我亲自来领。”
和城中粮食供应一样,撒留乌斯麾下的那支重甲骑兵的饲料也是从纳夫普利翁运送过来,毕竟那些都是千里良驹,食不饱则力不足,草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只是聂乌斯基没想到比萨人拖欠东西也就罢了,居然那么傲慢让他们亲自上门催要,想到此处,聂乌斯基也不禁烦躁起来。
“原来你也是这样,这些该死的比萨人真是嚣张!”聂乌斯基忍不住发脾气道,自从查士丁尼和比萨人达成了暂时的同盟,对方在莫利亚便一直得寸进尺,行径在聂乌斯基看来根本就是和当初的威尼斯人一丘之貉。但无奈,现在的莫利亚却离不开这些意大利商人,无论是运送来往莫利亚到马其顿的伤兵还是粮食兵马器具的筹备他们都少不了比萨舰队的协助。
耐住脾气的瓦兰吉男人和撒留乌斯一起走进了比萨人所暂居的邸店,聂乌斯基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一次如果对方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可绝对不会给这些傲慢的家伙一点好颜色瞧的。
门被一扇扇推开,而气势汹汹的聂乌斯基一进来便吓得里面其他的比萨商人远远地躲开了。
“你们管事的人呢?”
一身怒吼,聂乌斯基面色不善地问道,即便他已经失去一条胳膊,但是瓦兰吉人身上的血统却令他足以威慑所有人不敢小觑。一时间,整个邸店之中都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作答,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我问你们话呢!一个个都哑巴了吗?”聂乌斯基发怒道,本就心中不快的他这一次是彻底被比萨人的傲慢无礼惹恼了。
而正当他要发作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是聂乌斯基和撒留乌斯两位阁下吗?”
聂乌斯基和撒留乌斯下意识地转身,只见不知何时,一个戴着头巾的老者出现在了他们的后面。只是他一身仆人的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比萨商队之中管事的人。
正当聂乌斯基疑惑的时候,撒留乌斯走了上去,点了点头说道:“是我们没错。”
“那就好,那位大人已经在里间等候二位多时了。”
点头哈腰的老仆役走上前去为聂乌斯基和撒留乌斯二人带路,而两人也相互间交流了一下眼神,明明只是一些小事情,可是对方为了见他们究竟为什么搞的这么神秘。
带着疑问,聂乌斯基他们根本眼前的老人走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屋门前。
“那位大人就在里面,我在外面守候,请二位进去便是。”伸手指向门前的老人如是说道。
而这在聂乌斯基眼里简直太反常了,倒像是有人布置的什么圈套,正当他迟疑的时候,却只见撒留乌斯一言不发便准备径直走进去,聂乌斯基想要提醒他其中可能有诈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一同走进了这小屋子里面。
而当他们看清楚房间里面正站着的人的时候,聂乌斯基和撒留乌斯都大吃一惊完全说不出话来。因为在屋子里面等待他们的并非是什么凶险的埋伏,而是一个肤色苍白的年轻人,体型如当年那样修长,可是相比起之前却憔悴了许多,那双曾经深邃毫无波动感的蓝色瞳孔在昏暗的烛光下犹如一潭死水。
一时激动的聂乌斯基良久方才定下神来细看眼前的他,这才发现站在他面前这个年轻人变化差得很多。
不再如同当初崛起于莫利亚时锋芒毕露,此刻的查士丁尼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面带微笑,但是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感已经浑然天成,融为一体了。
在马其顿的一年征战,想必查士丁尼经历了许多也成长了许多?而在聂乌斯基看来,当初还带着一丝年轻人幼稚的查士丁尼现在他真的真的离领袖又更近了一步,而这样的人更值得他们用血肉与其共同去博取未来。
想都没有多想的瓦兰吉男人欣喜地冲上去,而查士丁尼也同样欣然地走上前去和对方彼此相拥,毫不避讳什么上下之分,因为聂乌斯基不仅仅是他的部下也是他筚路蓝缕的战友,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存在。
……
……
……
“查士丁尼大人,我们终于等到您回来了!”
“我在海上耽误了一段时间,在受到阿尔斯兰传递过来的消息之后我便立即日夜兼程赶了过来。为了防止不打草惊蛇,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找你们过来。”
查士丁尼淡然的话语顿时令聂乌斯基的心情安顿了下来,显然莫利亚目前的局势查士丁尼已经了然于心,那么势必已经有了准备。
但是查士丁尼下面的话却一下子让他的心咯噔了一下,查士丁尼道:“所以莫利亚新军我并没有带过来,并且他们也无法过来增援。”
莫利亚新军,是跟随查士丁尼一路的精锐,聂乌斯基见识过他们的威力,那是他们绝对的王牌,但是现在他们却无法回来援救,这个消息一下子令他的心情沉重无比。
“那么提奥多尔亲王这一次仍然会慷慨地给予支持么?”撒留乌斯忽然开口问道。
“不,我想你们应该也能猜到了,这场叛乱背后的支持者,恐怕和他不无关系。”查士丁尼淡淡地说。
而这一点,聂乌斯基和撒留乌斯同时微微点头,他们并不诧异,反而觉得这更符合罗马帝国贵族行事的逻辑。
本身杜卡斯染指皇帝名号,便已经准备着手恢复旧日疆土,而莫利亚的位置无疑至关重要,而查士丁尼这样一个根本不在贵族家中的平民,又怎么可能容忍他继续占据一块富庶的领地。更不要说查士丁尼自身和前任皇帝穆兹菲乌斯还有着微妙的联系。或许穆兹菲乌斯要求杜卡斯兄弟给予查士丁尼封地和头衔仅仅是为了给他安排一条的出路,但是现在查士丁尼所立下的功业反而使得局势变得复杂起来。这种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不再是同盟,而是随时随地的生死之敌了。因此背后捅刀子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只不过杜卡斯家族一向是把这条准则贯彻的非常到底而已——如果有用极尽卑躬屈膝曲意逢迎,但是要没有用处,那便会一脚踹开毫不留情。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但我并非没有准备。”看出了聂乌斯基他们心中想的,查士丁尼随即也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他已经向纳夫普利翁借来了八百人,但是他还需要借助一股力量这样才能保证计划万无一失。
“比萨人,他们可靠吗?”听完了查士丁尼所说安排,聂乌斯基面有疑虑之色。这些意大利人里面不过一般人是职业士兵,更不要说意大利人的士气战斗力一向感人。
而查士丁尼则摇了摇头道:“他们并不是关键,最后计划能否成功还在于撒留乌斯你。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无论你对我还是否有芥蒂。”
自从阿纳斯塔修斯大公出事之后,这位大公的亲卫队长便没有再和他多说一句话,显然是认为老公爵出事是查士丁尼的责任。
“阿纳斯塔修斯大公……他还好吗?”查士丁尼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因为约柜碎片的原因,本已经年过七旬的老公爵当初能活下来便已经是奇迹了,而从病榻上康复完全是痴人说梦。
当话题落在了阿纳斯塔修斯大公的时候,冷厉如刀的撒留乌斯竟然有些哽咽。
只见这名勇敢的武士突然单膝跪在了查士丁尼的面前,抽出了自己长剑递给他,
“大公现在和死了完全没有什么区别,我一直守在他的床前,只有几次他清醒了一点。而他唯一要命令我的,是向新的大公献上忠诚。莫利亚专制公亲卫队长撒留乌斯及麾下卫队任您驱驰,查士丁尼殿下。”
而查士丁尼也意外于阿纳斯塔修斯大公遗留下的嘱托,默然无语良久,走上前去接过了撒留乌斯手中的长剑用剑背轻轻敲打在他的肩膀上三下。
这本是西欧骑士的效忠礼仪,但是随着十字军东征也传播到了罗马这儿来,更不用说撒留乌斯和他骑兵本身就是当年曼努埃尔皇帝西式军改的产物。只不过查士丁尼和撒留乌斯之间没有那些所谓众多美德的维系,而仅有的是对这个国家的忠诚。
“我接受你的效忠。”
……
“那么下一步的计划呢,查士丁尼殿下?拉丁人已经在准备叛乱了,要是让他们先站稳脚跟一切可就糟糕了,或者可以先发制人?”聂乌斯基提议道,他早就想要主动出击却一直和掌管兵马的撒留乌斯有分歧,而查士丁尼来了后,一切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然而他的提议却被查士丁尼直接否决掉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旦调集军队恐怕拉丁人布置在周围的眼线很快便会察觉。进攻只会打草惊蛇,我来这里的另一个问题便是防止聂乌斯基大叔你鲁莽行事。”
“我可没有鲁莽行事。”瓦兰吉男人老脸一红,急道:“可那也不能继续这样让叛军步步蚕食,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下面才是我的计划——”查士丁尼平静地解释道。
“按照计划,我们必须拿下卡斯塔尼亚一带的那几座城堡。而前提是在惊动拉丁人援军抵达之前拿下。”卡斯塔尼亚位于他们控制的莫利亚地区和北边拉丁人控制区之间,是属于一群见风使舵桀骜不驯的拜占庭旧贵族的领地。他们曾经支持利奥斯格雷斯叛乱而被查士丁尼重罚一直怀恨在心,而此时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便显得格外重要,只要拿下这里查士丁尼他们面对拉丁人叛军便会从容许多。
“可即便是有比萨人在城中内应,一旦一座城堡失守,另外的几座城堡的贵族必然会警惕起来。”这时,撒留乌斯一语道出了查士丁尼计划的漏洞,拿下一座城堡没有太大难度,但是一旦事成,势必会令其他几座城堡严阵以待,那么夺取它们的成功率也将大大缩小,最终还是陷入拉锯攻防。撒留乌斯跟随阿纳斯塔修斯大公多年,对老公爵当年参军征伐的故事如数家珍。奸细潜入里应外合关键在于出其不意,一旦没有一击致命令对面反应过来便再无机会可言。
而查士丁尼却依旧淡然,望着疑惑的撒留乌斯和聂乌斯基两人说道:
“所以这就必须让我们一起来给拉丁人他们演一场戏,而这场戏的主角不是我而是你。”
只见面带微笑的查士丁尼指向的人并非撒留乌斯而是聂乌斯基,而完全没有料到如此的瓦兰吉男人半晌才反应过来。
“什么?让我来演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