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启航
作者:冬海云鸥天   追寻太阳的萤火最新章节     
    “老先生,我们走吧!”
    “大人,您这是?”
    “外面的世界有您的族人!”
    “您……您都知道了?”
    “是啊,方才您扶我起身的时候,我看清了,您身上的鳞片全给剜掉了吧……”
    房间一阵静默,老学者像是想起了旧日回忆,淌下无声的泪水。东谷泽晨则想到那一道道疤口,心头不免又是一阵酸痛。
    “是他们给您动的刑?”
    “不,是我为了留下来,主动给自己上的刑,我想保存父辈们的事迹,找寻被隐瞒的真相。如果没人为他们留声,那也太可怜了。宫里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深宫幽院居然存在潜藏了百年的鱼人,只以为是位古怪而长寿的老头。”
    “您真了不起!但空留在这里,真相是不会为世人所得见的!”
    “可又能怎样呢?我记述的历史,又有谁会相信呢?”
    “我相信,我相信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相信。”
    “好,您要是有心就带着这份我手抄的副本出去吧。”
    “不,您也要同我一起走,我相信您的族人们都在等您亲口将故事叙述,它们值得被流传!”
    “我……我只是个苟且偷生之人,真的还有面目见我的族人吗?”
    “不对,有时忍辱负重并不比慷慨就义分量轻,您能在昏暗的世界里含污纳垢百余年,辛苦了……”东谷泽晨抓起老学者干枯的手腕,“放心吧,我定会带您逃离这处地狱的!”
    多亏了外头入侵者的帮忙,长廊里倒是一片清静。路过一间宫殿,老学者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他请求东谷泽晨陪同进入。
    只见宫殿的墙面摆有五彩绣品,丝织密切,绕络有致,间缀翠鸟秀羽。宫殿的地面铺满玄漆,金玉装饰槛栏台阶。又有华烛放燿,暗送幽香,似舞女长袖翩翩。宝珠璧玉陈设暗室,亦如流光夜转,翡翠稀石纹理独特,浮泛青青荧光。庭中浸染彤漆,珊瑚碧树在黄昏下摆拂。
    然而上述一切老学者视而不见,只对那股朝他释放神秘吸引力的稀奇珍宝感兴趣。
    “这就是我所说的可以在水中弹奏的竖琴。”他来到一处橱窗前,手掌在玻璃上摩挲不止,“大概在最早那会儿,外头的族人进贡来的,既然现在两族的友谊不复存在,那我也该收回这件宝物了。”
    在东谷泽晨的协助下,又取走了能在水中描绘的毛笔,可毕竟两人手脚有限,大部分画作雕塑或其它珍宝还是留在了这里。
    “天意不可取,就当是鳞蛟一族在皇宫生活过的纪念吧。”东谷泽晨安慰说。
    来到宫殿外头的走廊,就在东谷泽晨觉得一路畅通无阻,志得意满之时,还是遇到了两位身着钢甲的禁卫军。
    东谷泽晨将老学者拦在身后,道:
    “这里交给我吧。”
    “这该不会就是大人们所说的溜进宫里的贼吧?”其中一名禁卫军慢悠悠地上前。
    “谁是贼了?看招!”
    东谷泽晨对付一名护卫勉勉强强,另一名见战况焦灼,也主动加入战斗,这会儿面对两人的进攻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行,答应了老先生,务必护送他离开,怎么能倒在这种地方!”
    但不管声音喊得多响,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东谷泽晨倒地后,果然换来了对方二人的拳打脚踢。
    “还以为多牛呢,喊这么大声干嘛?”
    “就是,差点给我整不自信了。”
    “喂,那边的老头儿,给我过来!”
    东谷泽晨牢牢抓住护卫的铁靴,心中弥漫强烈的不甘。对于当初在灵兽森林修行成果的怀疑,此时再次被无限放大。果然不过是自我感动吗?摆在眼前的现实结结实实给了自己响亮的一耳光。此刻,屈辱与愤怒显得多么幼稚,常言道:早干嘛去了?就是一句很好的概括。
    “呀,滚开!你这废物!”被抓住步伐的护卫用另一只脚连连踹向东谷泽晨的脸。“啊——好烫!好烫!”
    东谷泽晨并未放弃,他急中生智,往对方铁靴里传送灵力,得益于铁靴优异的导热性,温度迅速升高,护卫忍受不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东谷泽晨便乘机拔起他腰间的铁剑。
    另一个禁卫军闻见这边的状况,连忙赶来支援,与东谷泽晨刀光相撞。
    “炎弹飞落!”只见一团泥球飞向护卫的脸,随后崩开,对手的眼里、口鼻灌满了沙子,东谷泽晨又上前一步,故技重施,往其胸铠处输送灵力,护卫耐不住高温,在地上止不住地打滚。
    东谷泽晨剑指趴在地上的败兵道:“宫门的方向在哪儿?”
    护卫用食指比了比。
    “带着你的伙伴,离开这里!”
    趴在地上的禁卫军闻言,起身扶起正在打滚的队友,慌忙逃离现场,口中喃喃道:“没人搁这看,卖什么命啊。”
    见两人远去,东谷泽晨搀扶一旁的老学者,继续往宫门的方向赶。打赢了俩小兵,东谷泽晨觉得自己很帅。
    如流言所说,前方果真席卷一道似高楼般的海啸,而在海啸周围,穿梭着几名手持法杖、胯骑扫把的灵术师。
    天空乌云密布,旌旗翻扬。又见:狂风大作,摧折枝干卷迷沙;雷声震震,劈毁墙石盖千鼓;火光四射,殷染碧天熏云烟;冰锥如铁,撞刺孤客寒涛沫……而这所有的一切灵术,纷纷集中巨浪顶头的入侵者,像是在围剿。
    周围也挤满了禁卫军,他们瞅见鬼鬼祟祟的东谷泽晨和失魂落魄的老学者,便手持银矛朝他们靠近。
    “完了,对付两个就已经够费劲的了,要是他们一拥而上,不得被戳成筛子?”
    “潜鳞!”只见一条由水流汇成的通道将东谷泽晨与老学者拥裹其中,随后托举至高空,如同乘风破浪。原来引发这场轰动的并非泽羽,却是五矢!
    “居……居然是你!你居然会来?”东谷泽晨激动得瞠目结舌。
    “我妹妹全都和我说了,没想到你还挺讲义气的,那我也不能当缩头乌龟。”
    飞绕周围的灵术师还在持续轰炸,就连五矢也有些难以招架。
    “诶?大哥,你这会儿皮肤怎么全成青色的了?就连鳞片的轮廓也格外明显。”
    “对手是斯琳纳的国师们,真正的皇宫精锐。面对他们,我不得不使出全部实力。呀——雨落铁炮!”
    灵术师们驾驭扫把上下翻转,躲避下落水炮。五矢则携两人驾驭高浪,在前逃窜。一道道火力覆盖,像是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眼看其中一条射线将要击中三人,五矢凝结灵力筑成一面水墙,挡住进攻的水墙瞬间破散开来,冰冷的浪花打在脸上,湿了衣裳。
    “现在稍微理解先前我被你追杀时的心情了吧?”东谷泽晨打趣道。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心态真不错嘛。”
    “放箭!放箭!”瞭望台上的国王一声令下,禁卫军们纷纷拉满弓弦,对准巨浪上方的三人。
    箭如雨下,虽竭力抵挡,然不幸还是发生了,青鳞为东谷泽晨挡住其中一箭,前臂被箭矢贯穿到肘,血流及履。
    “哼哼,束手就擒吧。”其中一位灵术师挥舞法杖嘲讽道,“负隅顽抗,只能是非死即残。”
    “不必和罪犯浪费口舌,直接送他们上路好了。”另一位灵术师手里的法杖正冒着刺眼火光,仿佛下一秒就有滚滚烫炎从其中喷薄而出,融化眼前三人的性命。
    “霜月。”驾着赤马的少女,往拥堵人群的方向奔进,手中寒刃渐渐出鞘。
    “诶?我的法杖怎么被冻住了?”
    “我也是,释放不了灵术了!”
    百仞巨浪在瞬间被冻成一面冰墙,泽羽踏冰直上。
    “师父,您终于来啦!”
    随后,前方的一座宫殿被横切斩断,暴露出内部的家具摆设。
    皇家禁卫军士气大减。
    “我们快走!”泽羽拉起东谷泽晨的手跨上行天之迹,青鳞则携老学者融入潜鳞水道,冰墙抵挡住万箭齐发,四人一马趁此逃出毕音城。
    白鳞在人鱼村西等候多时,待汇合后,东谷泽晨把此前经过一一向众人道明,并介绍了老学者的情况。
    “今后,你们有何打算?再回人鱼村恐怕不易。”东谷泽晨问。
    “我打算带族人们回到深海,回到我们一族诞生的故土。”青鳞回答说,白鳞显得有些失落。
    “两族的矛盾如此不可调和了吗?”泽羽轻抚着行天之迹。
    “理解是一个过程,它需要时间的参与,而忙碌的人们缺少的恰恰是时间。”老学者道。
    “对了,老先生,现在您的族人就在面前,您也能够安心回家了吧?”
    “我吗?身上的鳞片被自己剜去,恐怕已是被大海抛弃的人了。”
    “老先生,您不必担心,大海的胸襟广阔无垠,您且随我来。”青鳞搀扶老学者来到海边,双手捧起海水清洗他身上的疤口,以及自己方才所受的箭伤。神奇的是,老学者疤口处重新冒出了稚嫩的鳞片,宛如新生儿的幼牙,而青鳞臂上的箭伤也渐渐愈合。“我在过去的战斗中就发现了,海水有着治愈我们一族的功效,虽然效果缓慢,但伤口总能被时间带走。”
    “这样看,感觉就连老先生的容颜都年轻了不少!”东谷泽晨惊叹道。
    “其实,我能感觉到,他的年龄要比我和白鳞来得小。”
    “诶?老先生肯定有百来岁了,那这么说……”
    “是啊,其实我和白鳞也早有百余岁了。”
    “真看不出来啊……”
    “好了,我们该走了,有缘再见。”
    “夜影组织的事?”
    “算是不辞而别吧,很遗憾,不能陪同首领完成最后的大业,真是不称职的下属呢。”青鳞语带自嘲。
    “最后的大业?”
    “抱歉,泽晨,唯有此事,恕我无可奉告,我不想连最后的忠诚都失去。”
    “好吧,可以理解。那……我们有缘再见!”
    双方在海岸边挥手告别,白鳞却突然回头,小跑而来,将一只海螺笛子交给东谷泽晨,并道:
    “如果要见我,就在海岸边吹响它,不过,一定得在人少的时候再吹哦。”
    “嗯,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会万分注意的,一定会在人少的地方再吹。”
    相聚终有离散时,告别了鳞蛟兄妹与老学者,两人朝港口的方向漫步而去,路上东谷泽晨又向泽羽细描起皇宫内的遭遇。
    “师父,我在逃出来的过程中,差点连两个小兵都打不过,我的修行算不算是都在糊弄啊?”
    “笨蛋,你想想,皇宫内部的小兵,能是一般的小兵吗?那肯定个个都是大内高手呀。”泽羽笃定地说。
    “是吗?既然是师父这么说的,那就错不到哪里去了。”东谷泽晨的嘴角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是吧,我就说嘛。瞧!港口就在不远处啦,比计划来得快嘛。”
    黄昏下,码头工人大多分成卸货和装货的两类,从旁人看来,他们的气力像是全用在了表情上,只有货物脱手的片刻,脸上这才挂出疲惫,或许搭在脖子上浸黄了的毛巾清楚他们到底出了多少汗。也有少许蹲在一边点上香烟,皱着眉头等待揽活的,他们多半是价钱没谈拢,失了卖力的机会,可价钱一压再压,生存只会愈加困难。
    至于船客呢,有匆忙赶点的乘客,自然也有闲情信步的旅客。相关工作人员维持着有序。
    “嘻嘻,总算可以出发喽。”
    抵达港口前,两人又碰上了奥图拉苏的商队,他们也正要前往下一目的地做生意。
    “奥图拉苏先生,我这儿有个发财的机会,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
    “哦?几天不见,小哥也懂得这般欲擒故纵了。”
    “什么呀,我是认真的,您看,这是鳞蛟一族的秘史,您若是能给它流传开来,发财还不是轻轻松松?”
    “嗯,的确有点意思。”奥图拉苏任意翻了翻,却凭借商人的直觉,也嗅到了金钱的气味。“好,我会和我的出版商朋友们谈谈的,那么,这份稿子的费用?”
    “嗐,你我何须言此?”
    “不不不,这是我的原则,想必小哥你能搞来这东西也是费了不少劲,让你无功而返怎么能行?”
    “行,那就请奥图拉苏先生您看着给吧。”
    “嗯……十个金币?你觉得如何?这可是友情价喽。”
    “当然没问题啦,最重要的是,它值得被大家见到。”
    “好!小哥你就相信我的实力吧。”
    告别奥图拉苏一行人,泽羽与东谷泽晨终于抵达排队登船的入口,两人一马踏上甲板,海风清爽。
    “破浪,启航喽!”东谷泽晨在船头忘乎所以地高呼,期待那些朋友会出现在某个角落,默默目送他离去。海面白浪滚滚,空气里飘送些许腥气,他看向斯琳纳远去的海岸线,心想:
    或许有关人鱼的传说,在斯琳纳,将渐渐被人们所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