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现在对提问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技巧。倘若这种旺盛的求知欲能够原封不动地传送回高中时代,想必他早已在大学里和周雨肩并肩了。
他首先发出第一个问题:“那地方危险吗?”
“通常不会。”雅莱丽伽说。
罗彬瀚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荆璜还没在那里打砸过所有者的私产,此外则等于没有任何保障。
“我们为什么要去观光?”他接着问第二个。
“我们需要一些情报。那条线路上有外域的旅客活跃,也许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于是罗彬瀚追根溯源,提出最本质的问题:“为什么是铁路?”
“……那也许是创造者的个人爱好。”
这问题错综复杂,而雅莱丽伽忙于研究抽象地图,只好把常识教学的重任交付给莫莫罗。
“罗先生,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联盟边界星层外的无所属区域,大概位置是在梦幻界和旧星河战线的中间。”
莫莫罗从空气中拉出一块黑板似的光屏,认真地在左边涂出一条光带,右边则不知为何画了一只有着猫头、狗尾和兔子垂耳的古怪生物。紧接着他在两者之间打了个五角星,示意这是寂静号的大致坐标。
罗彬瀚对着那兔耳狗猫琢磨道:“这啥玩意儿?四不像?”
“这是石心孵化者。”莫莫罗介绍说,“他们是梦幻界的理识侧统治文明,利用一个拟似许愿机架构实现了以太操纵,然后达到了二级无穷,曾经也是第十月的强力候选者。”
如今罗彬瀚对于这个宇宙的政治架构还有点含糊,但大体知道“十月”是个什么意思。他还依稀记得莫莫罗在介绍莲树星地绝时提起过这件事。
“所以他们最后没升上去?跟联盟谈崩了?”
莫莫罗摇摇头。
“他们遭遇了一次‘月陨’。虽然根源在于它们率先对陷阱带文明采取了非道德的技术手段,但也确实是很可惜呢,罗先生。如果不是因为技术框架漏洞导致的浪潮反涌,梦幻界应该早就已经以独立界区的地位加入联盟了,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沦为约律侧混战的高危地带。”
这大概不是件令人愉快的谈资,因此他们很快便跳过这个话题,继续关注寂静号接下来的行程。依照莫莫罗介绍,在梦幻界和旧星河战线之间存在着一段相对安稳的连续星层,俗称‘迷野带’。该区域因物理法则的超常稳定而侥幸避开战火,成为了一条外域和联盟和平交流的羊肠小径。据说最早是来自崇宏乡和永无岛的探索者们抵达此地,开辟了一圈基于恒星动力的空间城,静静专注于自己的研究项目。
这种变相规避联盟或梦幻界审核法规,同时又得以躲开外域各种不可预测风险的办法很快引来了更多想要隔世隐居的人。围绕固定隧穿点的星系被广泛利用,而某位前中心城研究员在定居后则出于兴趣地开发了一套低成本的星际铁路系统,以供不同区域的居住者偶尔串联聚会,或去外域偷掘食材与矿物。这种做法起初是完全私人娱乐性质的,直至数家民船公司发现其中潜藏的利润,并将其联名告上法庭。
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在《熏渠》、《精卫》及各地主流刊物中引发了无数激烈的论战,关于地域法、人身法、联盟与梦幻界管辖权争议,以及专利、专营权究竟在多大物理规则差异下具备适用性。直至该名深空铁路系统的开发者因故去世,相关议题仍未得出一个广泛认可的结论。最终由石心孵化者月陨引发的一系列动荡迫使联盟暂时冻结对此事件的审议,留待梦幻界最终确立一个稳定的统治政权后再行推进。
这一切关于法律和权力的纷争尚且未见终日,但在远离中心城信号的边陲之界上,那辆被精心设计过运行路线,足以使其在沿途气态星云带捕获足够能量物质的深空火车犹在自顾自地兜游。当它的创造者永远消失于一名逃难巫王引起的虚空风暴中后,他过去的朋友们担负起维护和扩建的职责,并匿名仿制了多辆额外列车,在民船公司如类星体爆发般猛烈的警告信中继续着循环往复的旅途。
出于安全考虑,联盟允许其雇佣境内的安保机构提供服务,但这一套铁路系统是如此的陈旧而又低效,以至于完全不适合用货物运输或军事用途来盈利,民船公司控股的保险类企业则拒绝提供人身安全保险和常规安全检查,因而该运输系统始终处于一种既无法律法规保护,也无强力组织实际控制的状态。它因这显而易见的脆弱被数次损毁,又因完全公开的蓝图设计被屡屡匿名重建和捐款。
没有一个联盟境内的旅行社获得前往此地的许可证:然而星海中秘径无数,充满探险欲望的旅行者总能想方设法找到通往异域星途的铁路站点。他们往往带着各种说不清来路的危险物品,怀着绝不能公开说明的愿望和动机,然后在动车检查员例行盘问时千方百计地撒谎。
“旅行目的是?”头部挂着翻译器的苍蝇头问道。
罗彬瀚和马林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观光!”
他们的理由未必经得起考核,但圣融晶使申请的联盟合法居民身份和依靠∈伪造的外域移民身份同样通过了安保公司的数据库验证,于是他们都轻松地混过了安检。继他们之后,安检门又连续响过三次。罗彬瀚悄悄回头暼了一眼,正好看到荆璜通过安检门,而苍蝇头身前的光屏上赫然写着这位乘客的名字:姬怀石。
“……这是你花名啊?”他悄悄对荆璜问道。
“不关你事。”荆璜说。
罗彬瀚只好把装着菲娜的笼子放到角落,然后和坐在对面的马林一起环顾整个车厢。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跑在地面上的铁皮火车,但也和正统的高科技飞船相去甚远。这辆深空列车从远处看很容易令罗彬瀚想起圆胖的鹅黄色毛毛虫,外壳也非坚硬的金属质地,而是某种更像塑胶的柔软材质。这种嘉年华玩具般的形象一度让罗彬瀚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相较而言,车厢内部让他更有熟悉感。无论是坚实冰冷的金属地面,还是拥挤而简陋的四人车厢,全部都叫他梦回童年——那还得是他老头发迹以前回乡过年的时候。
“这玩意儿真能飞起来吗?”他怀疑地问道,“而且还要穿越星系?”
马林看上去好像也没数。莫莫罗则解释说列车的外部防护是由一套磁力场护盾装置完成的,至于涉及到超远距离移动的部分则主要靠人工制造的超空间隧道。只要构造足够巧妙,这些技术对于材料的要求并不那么严格。
“这是一套成本很低的设计。”莫莫罗说,“据说本来设计者还想要靠蒸汽或煤炭来作为能源,然后在跨空间的同时也实现星层跨越……不过那样果然还是太复杂了,我想最后还是没有成功吧。”
罗彬瀚对“穿越星层”和“跨越星系”间的难度差距毫无概念,因此他只是问道:“为什么非要用蒸汽煤炭?这样真的能更省成本?”
莫莫罗沉思着计算起来,而马林则开始翻白眼。
“你对那种人还没一点了解吗?”他说,“别给他们的想法找什么复杂的道理。成本、收益、实用性……他们在嘴上扯这些鬼话,然后脑袋里的却是‘我就想看看这样能不能飞起来嘛’!你觉得我们屁股底下的东西像是为实用考虑?不,这玩意儿没准就是某个家伙童年上课时画的幻想产物,被老师发现后嘲笑了一整个学年,然后那老兄就哭着发誓非要把它造出来。我敢保证真实答案只会比这个更蠢。”
随后他们听到一声鸣笛,毛毛虫列车从站点上飘了起来。它底部侧边的喷射器已被点燃,很快便脱离了这颗土壤呈青灰色的岩质行星,向着深蓝无月的星空驶去。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