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天佑大汉
按照匈奴的习俗,一年有三次集会,一次是在年初,一次是在五月初五,一次是在秋末。年初的集会,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年工作的布置会议,单于召集匈奴各部的首领,布置当年的事务,要增加多少牛羊,要繁殖多少骏马……
五月初五的集会,相当于现在的“年中工作总结会议”,总结半年来的事务得失,若有缺失,好进行弥补。
秋末的大集会,是为祭祀山川鬼神,感谢上苍赐予匈奴牛羊骏马。
这三次集会,年初的集会规模最小,五月初五的集会规模居中,秋末的集会规模最大,也是最为喜悦的。
对冒顿单于的祭祀,完全可以在这三次集会中来进行,用不着另选时间。匈奴征伐之事年年有,月月有,出征之前祭祀冒顿单于就行了,用不着在三日后,只要军臣单于愿意,他眼下都可以进行。
他之所以决定要在三日后进行祭祀,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冒顿单于是匈奴历史上最为伟大的单于,他第一次把匈奴统一在一起,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自此以后,匈奴纵横大漠,无所遇其敌手。更重要的是,匈奴对华夏这个夙敌,占有压倒性的优势,这是匈奴历史上的第一次,数十年来,汉朝在匈奴面前只有委曲求全的份,挺不直腰,抬不起头。
为了结交匈奴,汉朝不得不行和亲之策,送漂亮的妇人给单于,还得卑辞甘言,生怕汉朝的妇人没人要似的。
虽然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上,不乏屈辱的历史,可是,如汉朝这般,不得不行和亲之策的事情,只有这么一次,这是何等的让匈奴欢喜,这都是冒顿单于的功劳。
在如此大规模出兵之际,匈奴一定会祭祀冒顿单于,还要隆重的祭祀。要举行一场隆重的祭祀,需要时间,军臣单于不得不把日期订在三日后。
另一个原因,军臣单于有和冒顿单于较量的心思。
作为首领,不论是汉朝的皇帝,还是匈奴的单于,都是追求功业的,要建立无上功业,让后人传颂,这一点是相同的。
冒顿单于是很伟大,他统一了匈奴各部,同时,他在对华夏的战争中占据了上风,让汉朝行和亲之策,送妇人,这是盘古开天在地以来,从未有过的屈辱之事,何等的让人欢喜。
可是,冒顿单于在对汉朝的战争中,除了平城围高祖刘邦以外,还有什么得意之事么?没有了!遗书谩吕太后,固然让人引以自豪,调戏一个妇人,更别说还是一个老妇人,有屁的意思!
平城围住汉高祖刘邦,又怎样?还不是中了陈平这个汉人的奸计,听信了妇人之言,放开一条生路,任由刘邦离去。
平城解围不久,冒顿单于明白过来了,他上了陈平的大当,很是后悔。可是,时过境迁,已经错过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后悔又有何用呢?
军臣单于这次南下,信心满满,一定能攻破汉朝的北地,纵兵横扫中原,在匈奴与华夏上千年的战争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会让汉人跪在他的面前,乞求他的宽恕。
击败华夏,拥有中原之地,这是匈奴上千年的夙愿。为此,匈奴曾经在春秋之际大举南下,进入中原,最后却给五伯号召天下诸侯打了出去。自此以后,匈奴的足迹再未出现在中原,这让匈奴无比遗憾。
军臣单于此次南下,一定会进入中原,会成为中原的主人,华夏会成为匈奴的仆佣,任由匈奴呼来喝去,那是何等的大快人心,何等的让人欢喜。
这是千古伟业,一定会为后辈子孙传颂。
那么,军臣单于就会成为匈奴历史上最为伟大的单于,他的功业会超越冒顿单于,为后人颂扬!
如此美事当前,军臣单于能不大张旗鼓的祭祀冒顿单于?与其说他是在祭祀,还不如说是暗中比拼功业,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诱人的前程,莫大功业,军臣单于眼里冒出一长串美丽的小星星,仿佛他已经超越了冒顿单于,成了匈奴最伟大的单于似的。
“酒来!”军臣单于心情好到难以复加的地步,大吼一声,要佣仆重新摆上羊肉,马奶子,与一众大臣接着痛饮。
多落拼死送出的消息,竟然没有多少作用,压根就没有激起军臣单于的仇恨之心,多落要是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席间,一众君臣高声说笑,大声谩骂,他们骂得最多的便是周阳这个最可怕的敌人了。杀死周阳,和周阳的妻妾睡觉,这些事是骂了又再骂,骂得口沫横飞。
他们的心情大好,快活不知时光过,这一饮就饮到天亮了。兴致再好,饮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意兴阑珊了,军臣单于就要下令撤宴,就在这时,亲卫进来,禀报了一条让他更加欢喜的消息。
“大单于,细作传来军报,在离龙城三日之程的地方,发现汉军大量的帐幕……”亲卫裂着大嘴,大声禀报。
“有多少?”军臣单于心头一跳,暗想,难道他估算错了?
“大单于,您莫急,容我细细禀来!”这个亲卫却是一副不急的姿态,以欢喜无限的口吻道:“大单于,这帐幕很多,足够四十万汉军使用,可是,那是空的,没有人。”
一听四十万这个数字,军臣单于的心头跳得更加厉害了,正要喝问,亲卫已经作出了回答:“昨晚上,汉军的营地里鼓声惊天,响彻天地,动静很大,细作不敢靠近。今儿天亮以后,方才发现,原来是座空营。细作入营一瞧,是汉军把羊绑起来,用羊腿在敲鼓,就不见一个人影。”
“用羊敲鼓?”军臣单于眉头一掀,仰首大笑起来:“哈哈!”
笑声欢畅,快活无限,打量着伊稚斜。
伊稚斜一脸的尴尬,自嘲一句道:“周阳就爱弄这些玄虚!”
当年的安陶之战,伊稚斜就给周阳这一手吓得心惊胆跳,他逃到哪里,哪里就有汉军在围堵。黑夜中,真伪难辨,他是吓破了胆。等到天亮以后,方才发现真相,气得不轻,大吼一声,他给一群羊打败了,当场吐血。
“周阳那是故意摆座空营,趁着夜色的掩护,率领汉军朝河套之地去了!一定去了河套之地!”军臣单于得意非凡,大声嚷起来。
“大单于,周阳去了河套之地,我们要不要派些军队跟去?”有大臣试探着问道。
“不用!”军臣单于右手一挥,大声道:“周阳要河套之地,本单于就给他。等他到了河套之地,猛然发现,本单于已经到了汉境,他就是跑断腿,也是赶不及,看他怎么办?哈哈!”
若真要如此,周阳在河套之地猛然得知军臣单于没有解河套之围,而是率军去了汉境,无论如何都来不及补救。即使周阳率军赶到汉境,北地已破,中原已经暴露在匈奴大军的打击下,大势已去!
“哈哈!”这前景实在是太美妙了,一众君臣大笑起来。
“再饮!再饮!”军臣单于兴致又起,叫佣仆添酒上菜,与一众大臣接着痛饮。
欢喜无限的军臣单于,根本就想不到,这道军情是出自周阳之手,是周阳迷惑他的一环,他不知不觉中,上了周阳的大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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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
雷鸣般的蹄声响彻天际,雪原龟裂,一条条裂缝向北延伸。
只见洁白的雪原上,一片涌动的海潮,朝着北方滚滚涌去,犹如大海中的惊涛骇浪,势不可挡!
正是周阳统率下的汉军,正朝龙城急速推进。昨天遇到大量匈奴牧民,虽有公孙贺惹出来的乱子,却也让汉军收获颇丰,缴获的牛羊骏马不计其数,昨晚上,汉军美美的饱餐一顿,养足了精神,今天赶路更加轻松。
更重要的是,汉军赶着缴获的牛、骏马,驮着柴禾北进,总数量竟然高达一百五十万左右。一百五十万,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惊。
一百五十万人马,奔驰起来,声威更壮,远远就能听见。人潮马海,一望无际,波澜壮阔,震人心魄。
周阳骑在追风驹上,打量着行进中的汉军,嘴角泛起满意的笑容。进军了好几天,在冰天雪地里行军,每一刻钟都是难捱的,几天过去了,汉军还能保持如此旺盛的精力,着实让人欣慰。
汉军之所以能保持如此精力,这和升火,有了温暖有极大的关系。若是没有遇到匈奴的牧民,没有柴禾,没有温暖,汉军不可能如眼前这般生猛,萎蘼是不可避免的。
“大帅,可有聂壹的消息了?”就在周阳欣慰之际,只见李广飞驰而来,小心的问道。
自从出了多落之事,聂壹连夜带人赶去龙城打探消息。周阳那一计虽妙,能不能真的稳住军臣单于,谁也说不准,这需要情报证实。这事,自然是落到对龙城极是熟悉的聂壹身上。
“还没有。”周阳摇头回答。
“哎!”李广大是惋惜,以埋怨的口吻道:“这个聂壹,办事这么不上心。”
“飞将军,你这就别怨聂壹了。此去龙城,路途不近,聂壹还未到龙城吧。”周阳略一估算。从昨天遇到匈奴牧民的地方去龙城,需要三日之程,就算聂壹连夜赶路,也不会在如此短时间内赶到。
“大帅,你说单于会上当吗?”李广想了想,迟疑了一阵,仍是问了出来:“大帅,不是末将不相信大帅,实在是这事太大,不能不弄个明白。”
军情泄露这事,干系太大了。虽然周阳进行了补救,能不能成功,还在两说。一旦军臣单于不信,那么,后果对汉军来说,极其严重,演变成灾难性的后果都有可能。
“是呀!大帅,这事真的太大了。”程不识喘着粗气赶到,附和一句。
“我想,单于应该会上当。”周阳微微颔首,道:“可是,这事还得等到接到聂壹的消息才能确定。”
“大帅有成算就好!”李广略为放心。
“大帅,若是单于不信,我们该怎么办?”程不识双眉紧拧,道:“撤退?”
“这要视情形而定。”周阳双眉一拧,思索道:“若是单于还在龙城,我们赶到龙城,立即进攻,不给单于任何逃走的机会!若单于往南来了,那就不用说了!若单于撤离龙城,为了不败军覆师,我们只能撤退了。”
军臣单于若不上当,会有三种情形,一是坐拥六十万大军,在龙城等着汉军,准备把汉军一口吃掉。二是率军南下,准备在途中截住汉军,围歼汉军。三是马上撤离龙城,不与汉军正面作战,与汉军缠斗,消耗汉军极为有限的粮食。
这三种情形,周阳只惧第三种,前两种正中周阳下怀,求之不得。
“嗯!”对周阳的决定,众将没有异议,不再多说。
如今,只能等待聂壹的消息,众将怀着一颗惴惴之心,进行等待。
虽说周阳有成算,可是,军臣单于精明过人,再有伊稚斜和中行说,他会不会上当,周阳真没有十成十的成算,只有等待聂壹的消息了。
等待是最是折磨人,眼下情形,又不能不经受这种折磨。
时间如指间沙,很快的流逝,这一等就到了晚上,就在汉军宿营的时候,赵破奴拿着一枝铜管,飞一般的冲了过来,远远就嚷起来:“大帅,聂壹传来消息!”
“聂壹?”众人等的就是他的消息,无不是惊呼出声,眼睛猛的瞪圆了,死盯着赵破奴。
“他怎么说?”周阳大声问道,声音高亢,尖细刺耳,仿佛太监的声音。在这种即将知晓结果的时刻,周阳也是紧张万分,一颗心怦怦直跳。
“大帅,末将还未看。大帅,你请过目。”赵破奴三两下抽出铜管里的绢帛,呈给周阳。
周阳接在手里,手忙脚乱的展开,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住颤抖。
自打来到汉朝,周阳多次出生入死,在死人堆里打滚,在血水里洗澡,经历过无数的生死之事,就没有如眼下这般紧张过。
不是周阳胆小,实在是这事太重要了,可以说比天大。若只是周阳个人的生死,周阳完全可以笑对。这事关系着无数人的性命,关系到华夏的兴衰,关系到华夏千年的荣辱,周阳感觉仿佛泰山压在心口似的,不仅双手颤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不仅周阳紧张万分,李广、程不识、卫青、公孙贺、公孙建、秦衣、秦无悔、张通、冯敬、丁隽、赵破奴,哪一个不是紧张得双手紧握,绞得手背都发青了,牙齿咬得格格响。
单于若信了,战事就会顺利进行,一切按照预期发展。公孙贺的失误,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若是单于不信,后果可能会很严重,此次出师,劳而无功,完全有可能,谁能不紧张?
“呼呼!”
凛冽的寒风中,只听众人粗重的喘息声,额头上渗出了晶莹的汗水。
尤其是公孙贺,更是紧张得脸色发青,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手指都绞变形了,他兀自不觉,这事可是他惹出来的。
“呼!”
就在众人紧张万分之际,周阳长吁一口气,右手伸出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脸上泛起了笑容,一身的轻松。
“呼!”
李广、程不识、卫青他们也是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虽然周阳没有说话,可是,从周阳的表情就知道,单于上当了。
“呜呜!”
公孙贺竟然捂着脸,呜呜的痛哭起来。这事是他惹出来的,他羞愧无已,若是单于不上当,他就是罪人,是千古罪人!把华夏用千年时光等来的良机错失的罪人!
如今,单于信了,中了周阳的计,他的错失,并未酿成巨大的灾难,他放心了,他激动无已,不能不落泪。
“哎!”
李广他们理解公孙贺的心情,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找不到说词,只能一声叹息。
“公孙将军,你不必自责。”周阳策马过来,笑呵呵的道:“说起来,公孙将军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功劳?”
多落泄露汉军行踪,这是公孙贺的失误,就是砍了他的脑袋,都不为过,怎么又成了功劳呢?李广、程不识、卫青、公孙贺、公孙建、张通、冯敬、秦衣、秦无悔、丁隽他们个个睁大了眼睛,下巴砸在马背上,迷惑的打量着周阳。
“我也没想到,一场本该酿成灾难的事情,竟然成了良机,为我们促成了一桩美事!”周阳抚着额头,一脸的欢喜之色,把绢帛递给公孙贺,道:“公孙将军,你自己看吧!”
周阳的话太让人好奇了,公孙贺手一伸,闪电般从周阳手里接过绢帛,好似在抢夺一般,眼睛瞪得滚圆,浏览起来。他不看则已,越看眼睛越是睁得大,到最后,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嘴巴张大,一脸的难以置信之色,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的什么呀?”嘴快的李广代表众将问话了。
“咕!咕!咕!”
公孙贺喉头发出一阵咕咕声,竟然一字未吐。过了半天,公孙贺突然尖叫一声:“天佑大汉!天佑大汉!”
苍天眷顾大汉,固然让人期待,可是,哪有这种美事的。李广他们万分不解,李广手一伸,一把夺过绢帛,虎目圆睁,打量起来。
他一双虎目,本就明亮无已,一看之下,更加明亮,竟然比起九天之上的烈日还要炫目!
“卟嗵!”
李广身子一晃,从马背上栽下来,啃了一嘴的冰雪。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吐出嘴里的冰雪,用出吃奶的力气,尖叫起来:“这种美事,竟然给我们遇到了!”
“天佑大汉!”
李广一句感叹的话语说完,右手紧握成拳,用力一晃,扯起嗓子,尖叫起来。
他的叫声尖细高亢,比起太监的尖叫声还要高上数分,很是刺耳,却是充满着无限的喜悦之情。
“什么美事?”程不识他们把周阳、公孙贺、李广的欢喜之情看在眼里,万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