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一股凉意悄然侵入阴阳谷,带起一阵微风自木屋北面拂来。
由南望北而行的姜逸尘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离木屋还有五丈,余三步。
他抬袖轻轻拭去额前挂着的稀疏汗水,畅快地舒了口气,似是极为享受这夏夜凉风。
他虽还未能将木屋十里方圆内一草一木尽皆了然于心,可木屋内外往常是何景象早已在他脑海中具象化呈现。
在步入木屋十丈范围内时,他已察觉到了木屋外的几处反常。
鸡窝里不再传出平日间的咕咕叫声。
几只大鸡在埋头苦吃,然而食槽中的麦麸和玉米粒本便所剩无几,只余鸡喙与食槽轻触发出的悉索声响。
小鸡群们则捡着漏洒在食槽外的食物吃,更多时候小鸡们什么都啄不到,只是徒然地啄着地面,似是唯有如此方可心安。
鸭舍中的情况要好些。
嘎嘎叫声还算自在,只是翅膀扑棱得稍频了些。
未被掩紧的木门,没被微风带动,也未发出嘎吱声响,却有丝挠动声极其细微。
这些声响均源自自然,有些甚至微不可查,常人大多会不以为意,唯有在瞎子耳中才会被无限放大,尤其是一个有心去区别当中细节的瞎子。
而三个来自影武堂的杀手虽都适时屏住呼吸,但迎面拂来的微风却出卖了他们。
姜逸尘闻到了三人连日奔波躲藏后衣物上散发而出浓淡不一的汗馊味,闻到了他们藏于双匕中的杀意。
他已辨识出三人的落位之处。
姜逸尘继续向前行去,在他看来,对方有把握对自己造成伤害的距离在五丈之内,每近一丈,便多一成把握,最凶险之处应在三丈之内。
因为篱笆便设在木屋外三丈处,一旦进了篱笆,行动总会因此受限。
所以,影武堂三人在姜逸尘脚步落入五丈方位内的最后一刻,也选择了按兵不动。
能在影武堂胜任乙级杀手,除了具备相当的战斗力外,思虑自也会更为周全些,接到这门生意时,他们便知道这不是门轻松的活,他们很清楚黄金十万两意味着什么。
黄金十万两,三人平分,此后二十年不必再为一家生计发愁,若没有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后半辈子都能保障,这生意可谓一劳永逸。
只是富贵险中求,且不说没有云小白开路,他们可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进得来这方外之地,再者单是他们所知的竞争对手就不下五批,一路行来他们已见着四伙人马被云小白抹杀,即便他们能得手,可否安然交差依然是个大问题。
百花大会的一天一夜震动江湖,姜逸尘、杀手夜枭、黑无常这些字眼不算瞩目却足够惹眼,对方显然得到了云小白的认可,云小白认可之人便也不容易对付,所幸云小白特意为之清除障碍之举无不说明其近况不佳,三人尚有可乘之机。
当下目标便在眼前。
不得不说,在舞剑坪上中毒又受伤,更从阴阳桥上直落而下,迄今未足两月功夫,蒙着眼能正常行步,还能去砍柴,实在了不起。
姜逸尘止步不前那一刻,三人险些以为对方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
眼见其一步步走入五丈之内,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虽有七成把握将之一击毙命,但事关重大,自然力求稳妥。
四丈。
三丈。
两丈。
三人放任姜逸尘一步步近前,直至还余两丈时,纵然姜逸尘依旧神态自若,三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对方表现得实在太自然了些,以致于刚刚那个停步擦汗的动作,让他们不仅松了口气,甚至让他们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积蓄已久的势头竟在不经意间被破去。
他们三人互视一眼,确认了各自心中想法,暴起发难!
三人同时腾跃于空,此时姜逸尘若能睁眼一看,定会发现不论从何角度看,地面上始终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并非是三人中有两人是鬼非人,而是三人极其默契地形成了三位一体式的协战技法。
三个人近乎同时出招,招式是同一般招式,但落招次序不一,似是叠影又不尽相同。
一人攻出,后二者连绵而至,将多人协战的契合度和密集度提至最高,向敌人施加最高强度的压力,以造成最大程度创伤。
三人从来未小看过姜逸尘,一出手便是最强杀手锏,影子战术。
三人如离弦之箭瞬息将至。
姜逸尘踏出的前足猛地一跺,向后暴退而去。
随着下腰左一扭右一摆,捆在背上的柴火如蛮牛出笼,一鼓作气胡乱往前猛蹿!
欻!
影武堂三人近乎不分先后地一脚扎入姜逸尘先前所在方位,带起一片尘土。
对于姜逸尘的诡异身法,三人多少心中有数,没有多少诧异,一击落空,便继续向对手施加压力,却见一堆木柴胡乱飞来,只得先扫去眼前障碍。
姜逸尘看不见三人状况,但却听得清,闻得到。
近乎不分先后的落地声,到底是分了先后,再加上三人挥砍柴火的动作声响。
他已根据这些声音信息和三人在空中带起的风浪分辨出三人身形与力道大小。
三人体型差相仿佛,身高却呈阶梯状由低到高。
矮的动作要矫健上那么一星半点,高的便那么势大力沉上一分。
影子战术除了对协战者的默契有着极高要求,如何形成最佳搭配也极为考究。
心中有底后,三人的轮廓立马便在姜逸尘脑海中被勾勒出来。
那些轮廓线条要比早上看到冷魅脸时出现的轮廓更为清晰。
三人不至于被一堆柴火打乱阵脚,已向他奔袭而来!
明明是三个人,脚步声却只有两只脚的声响,而浮现在姜逸尘脑海中的轮廓也只剩一道!
一道破风声疾疾灌入姜逸尘耳中。
腹部!
姜逸尘立马拔剑相迎。
噹!噹!噹!噹!噹!
唰!
瞬息间姜逸尘便已挡开五计追袭他下盘的匕首攻势!
姜逸尘剑锋不停顺势斜刺入土,随着冰寒之气汇入天河剑剑身,一道道锐利的冰棱乍然破土而出,朝着三人来向刺去!
三人去势受阻,攻势再度被打断。
姜逸尘也借机与三人再拉开些距离。
感受着腹部微微的灼热感,刚才短兵相接的一瞬在其脑海中飞速重现着。
对方三人各有双匕,一匕刺来,却有六匕同至。
一击重过一击。
为首一人的两击还吐露着火舌,他能清晰感受到那双匕上带着的烈焰。
第二人的两击无甚别致之处,却尤为稳当,仿佛甘为后来者做最踏实的铺垫。
最后一人果然一击便破了姜逸尘的守势,将天河剑挡到一旁,让最后一击成功划伤姜逸尘腹部!
火生土,土生金?
影子战术,确实有点门道。
若非长久训练成的本能反应,姜逸尘或许只能挡下三击。
若非挡下了五击,眼下的伤口定会多些,深些,虽不致死却要麻烦得多。
姜逸尘提起十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却不见三人再起攻势,眉头不由一皱,微微偏头仔细辨识前头动静。
三人战术得逞,让姜逸尘在心中称道不已。
然而姜逸尘却不知他的表现更让三人心中一凛。
为求十拿九稳,三人的匕首上可是提前喂过了毒。
刚刚一击得手,三人却也从声音上听出了古怪。
那不是匕首割肉该有的声响,而且刚刚他们的进招,全是前刺,不是竖砍横切,也不是左划右割。
第三人再三确认先前交手经过,他能肯定自己刺出那一匕首时好似抵在了块厚冰上,再难寸进,不得已才改刺为划,只希望在对方身上留下道更大的伤口。
伤口越大,自然更利于匕首上的毒发挥效用。
只是,事实没能如其所愿。
三人不禁再次对视,互相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恍然大悟的神采。
三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明悟了一个疑点:
为何尹厉在舞剑坪上对姜逸尘施以诸多毒手,最终却只弄瞎了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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