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并不算清新的山洞里,胡八指执意拒绝了卫燃和赵金玉的帮助,独自分割着那半扇尚未化冻的猪肉,为接下来“重新过年”做起了准备。
“等下咱们包饺子吃!包油渣白菜馅的饺子!”
胡八指开心的说道,“这半扇子猪可够肥实的,估计能炼出不少油来!”
和赵金玉对视了一眼,卫燃无力的笑了笑,这些猪肉也好,胡八指口口声声想做给大家吃的猪肉炖粉条子以及油渣白菜馅的饺子也好,无非...
不过是在绝望里给自己努力找到一丝丝活着的奔头儿罢了。
眼见不让自己帮忙,卫燃主动开启了一个不那么沉重的话题,“胡老弟,这些皮料都是你打来的?”
“可不止我”
胡八指一边忙活一边解释道,“俺们将近三十号人在这片林子里下套子抓的,一来能吃上口肉,二来能熬点油擦枪,这扒下来的皮还能做衣服、做帽子,做靰鞡鞋,总不至于冻死。”
“平时都是你来做?”赵金玉也好奇的拿起了一双靰鞡鞋,“这手艺可真不赖。”
“是红霞”
胡八指说道,“这活儿基本都交给红霞妹子了,她心灵手巧的,可是把我的手艺全都学去了。”
说完,胡八指也顺势问道,“你们这几年都去哪了?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说来话长”
赵金玉叹了口气,再次和卫燃对视了一眼,开口讲起了他的经历以及卫燃的经历。
同样作为旁听的卫燃,也在这个时候默默的点燃了嘎斯灯,举起相机先给炕边照顾红霞的鄂伦春姑娘乌娜坎拍了张照片,又用取景框套住了陷入回忆的赵金玉,和忙着做饭的胡八指再次按下了快门。
然而,就在他刚刚拍完了这两张张照片的时候,田小虎却带着一男一女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这年过不成了”田小虎的一句话,便让众人绷紧了神经。
见众人看过来,田小虎立刻解释道,“咱们今天劫道劫狠了,刘招子传信儿出来,孙大掌盘子正码人准备搜山呢,估计明天一早弄不好鬼子都得来。”
“咋办?”胡八指立刻问道,“用转移吗?”
“应该找不到这里,真找过来咱们就往矿洞里钻。”
田小虎说着,却歉意的看向了卫燃和赵金玉以及乌娜坎,“鬼子要是打算搜山,不围个十天半拉月不算完,咱们恐怕立刻就得动身,然后...”
说到这里,田小虎却停了下来,“咱们要和赵队长恢复联系,这事儿谁来?”
“我来吧”赵金玉想都不想的说道,“没有谁比我更合适的。”
“你一个不够”
田小虎说着看向了胡八指,“胡大哥,这事儿还得算上你,双保险,万一...”
“那就算上我”胡八指想都不想的应下了这个差事。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得走。”
田小虎说和看向了跟着进来的那一男一女,“黄大哥,红霞就交给你们两口子照顾了。”
“队长把心踏实住了,俺们肯定照顾好她。”那位额头包裹着纱布的黄大哥和他媳妇异口同声的做出了保证。
“俺还想着重新过个年呢,这都准备炼猪油了。”
胡八指惋惜的看了眼刚刚被他用斧头剁开的猪肉。
“等你们回来的”
那位黄大哥说道,“大家伙都等着你们回来,到时候咱们敞开了重新过个年!”
“那就这么说定了”
田小虎拿起几本良民证,一边急匆匆的挑着,一边加快语速说道,“胡大哥,我带人护送你们这就走,等你回来,万一找不见我们,就去乱葬岗边的老窝棚。”
“城里那个叛徒咋办?”胡八指问道。
“我们来解决”田小虎话音未落,已经选出其中几本良民证分给了众人。
接过良民证的时候,卫燃扫了一眼,也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抢土匪的良民证了。
要说这些土匪,那真是个个留着络腮胡子,也正因此,这良民证上的照片,那也是只能看见眼睛鼻子,其中几个甚至连嘴都看不清楚。
“快去套车吧”
田小虎话音未落,山洞外面也隐约传出了一声呼喊,“队长,快点的!绺子要下山了!”
“你们先去套车”卫燃开口说道,“我给红霞再换个药。”
“也行,老黄,你们两口子也过来帮忙!”
田小虎招呼了一声,带着包括乌娜坎在内的众人跑向了山洞口的方向。
目送着大家的背影被岩体挡住,卫燃深吸一口气,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雪橇车,打开上面那个木头箱子,将里面的各种肉罐头、蔬菜罐头、装着面粉和燕麦的罐子,乃至那张熊皮和驯鹿皮毯子全都取出来摆在了炕上。
最后他甚至将身上的这套暖和的狗皮大袄、棉衣、棉裤以及脚上的靰鞡鞋也脱下来放在炕沿上,只留下那顶狗皮帽子,开始在雪橇车上翻找。
或许是因为时空的限制,这雪橇车上并没有当初在摩尔曼斯克的极夜里得到的德军双面冬季迷彩和山地靴,但却给他留下了那双拉普兰靴子。
同样舍得给他用的保暖衣物,还有在南极的极夜里得到的那套经过海豹皮补强的kwi\/33连体飞行服和企鹅绒睡袋,更有在劳改营得到的马里扎袍子。
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便将那套飞行服套在了身上,又穿上了那双高腰的拉普兰靴子,这才收起了爬犁车。
他如此做自然有他的考量,按照某活祖宗的尿性,如企鹅绒睡袋这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空年代的东西,他就算留下来,恐怕前脚走后脚便会被那活爹给没收。
但他自己身上穿的那套狗皮裤子狗皮袄可就没问题了,那本就是这个时空的东西,大概率是不会被没收的。
而他之所以如此一厢情愿的去做这些努力,其实和胡八指不久前想操持一顿年夜饭何其相似?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些奔头儿罢了...
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卫燃重新穿好了九龙带挂上盒子炮,扣紧了头上留作纪念的狗皮帽子,摸黑沿着隧道走了出去。
等他来到山洞口的时候,胡八指等人已经套好了爬犁了,此时就等着他了。
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胡八指的那匹大白骡子竟然还活着。
没有浪费时间,更没有解释自己怎么换了身衣服,卫燃先给那匹咬人的马摘了糊住嘴的笼头,随后直接翻身骑了上去。
“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田小虎说着,已经用力一杵滑雪杖,第一个冲了出去。
“你们跟在我后面”
胡八指说完,用力一抖缰绳,吆喝着那匹拉着爬犁的大白骡子跑了起来。
“乌娜坎,你先跟着,我们在你后边。”赵金玉说道。
乌娜坎并没有拒绝,干脆的吆喝着那两头驯鹿跑了起来。
骑马跟着这些人在漫天飞雪中一路狂奔,卫燃也注意到,周围时不时的便会有一两个人或是踩着滑雪板,或是赶着骡子爬犁,又或者骑着马加入了队伍。
他更注意到,那些骑马的会抛下两根绳子拉着踩着滑雪板的人,那些骡子爬犁上,也都额外坐着一个人,或是抱着机枪,或是端着花机关随时戒备着周围。
到最后,这支队伍已经有三十人左右,这几乎是田小虎手里所有的战斗力量了。
在奔袭中连续翻过几道低矮的山梁,他们也来到了一条冰封的河道上。
顶风冒雪的沿着这条冰封河道又跑了一个多钟头,众人却看到,迎面竟然出现了一条闪烁的灯火长龙!
“隐蔽!”
田小虎立刻发出了命令,“把枪架好了!”
话音未落,这支三十多人摸黑赶路的抗联小队伍也集体转向钻进了河道边的林子里,各自停稳了爬犁之后,或是从怀里掏出个灌着热水的兽皮水囊盖在手里的武器上,或是干脆把武器放在盖着盖子的火盆上烘烤着。
“都听好了”
田小虎一边观察着远处越来越近的灯火一边说道,“都散开等我命令开火,干完一搂子立刻就跑,这次咱们各跑各的,往不同的方向跑!谁都不许被抓着。”
“是!”树林里的众人低声应了这命令。
“都把尾巴给我甩干净了,再挑大雪天的夜里回去,到时候好好猫着别闹出动静。”
田小虎继续说道,“等这次风头过去,我让老黄两口子去找你们,活着的一起重新过年吃猪肉炖粉条子,吃油渣白菜馅的白面饺子!还有大酒喝!”
“是!”
周围的众人再次回应道,这声音虽然同样压的足够低,但却有劲儿多了。
没让众人等待多久,那支闪烁着灯火的车队越来越近,隔着一条河道躲在林子里的众人也隐约认出来,这一队四五十辆爬犁车上坐着的基本都是鬼子!
“胡大哥,等下你们几个贴着林子跑上二里地之后就立刻过河,沿着他们的爬犁印往反方向跑。”田小虎低声提醒道。
“我回来吃饺子的时候,你们可一个不能少。”胡八指压抑着情绪说道。
“放心吧”田小虎说着,已经举起了手里的盒子炮,压下了大小机头。
“干他!”
随着田小虎一声大喊,他最先扣动了扳机。
前后最多只晚了不到一秒钟,一手各拿一支盒子炮的卫燃也朝着冰封河道对面扣死了扳机!
哒哒哒的密集枪声中,那些挂在牲口脖子上的油灯几乎成了最好的指引!
“崽子们!孙大掌盘子发榜!宰一个鬼子赏银10块!”
田小虎在开口喊叫之初便在胡八指的那匹大白骡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后者也用力一抖缰绳,带着刚刚清空了弹匣的卫燃等人跑向了林子深处。
前后相隔不久,随着田小虎一声“给老子干它们换赏!”,那些抗联战士们也立刻作鸟兽散,三个一组五个一群的,或是坐着爬犁,或是拽着马拉着的绳子跑向了不同的方向。
又过了仅仅不到10秒,遭遇突袭下意识卧倒的鬼子们也操纵着武器开始了反击。
一时间,步枪、机枪、掷弹筒等等各种武器打出了弹药全都砸进了林子里。
无疑,刚刚田小虎指挥着大家的突袭确实给这支得到信号赶来的鬼子队伍带来了不小的伤亡,但他们反击的火力也是凶猛的。
卫燃毫不怀疑,接下来鬼子和那位孙大掌盘子肯定会组织拉网式的搜山,到时候那些抗联战士能不能躲过去,也许真的是未知数。
在身后鬼子的火力欢送中,卫燃和赵金玉以及乌娜坎,跟在胡八指的骡子爬犁后面一路疾驰,直到身后的枪声越来越模糊,这才横穿河道来到了那条满是爬犁印和马蹄印的大道上。
“咱俩走前面去吧?”赵金玉提议道。
“走”卫燃痛快的应了下来,催着那匹咬人的马加快了速度。
“这下可真是过年了”
在经过那匹大白骡子的时候,两人也听到了胡八指肉疼的念叨。
“胡大哥,你这心疼啥呢?”赵金玉好奇的问道。
“子弹呗?还能是啥?”
胡八指愈发肉疼的指了指身后,“咱们的子弹可不多,这几年那些机枪打连枪的次数比特娘的俺们吃肉的次数都少。
更何况这打完了就跑可是一点油水儿都捞不着,小虎他!唉!大胡子带回来的信里不是说了让他保存实力嘛,他咋扭头就忘了!”
闻言,卫燃和爬犁另一边的赵金玉对视了一眼,后者换了个问题说道,“这鬼子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
“还能怎么着?”
胡八指愤恨的骂道,“鬼子给了孙大掌盘子一个电台,听说还专门派了个鬼子和翻译让他养着。
用那个玩意儿他就能联系上县城里的鬼子,这几年俺们陆陆续续打进去好几个人了都没能弄死那个犊子。”
“要不然咱们顺道去把那个叛徒给毙了?”
赵金玉提议道,“反正咱们手里有良民证,不如混进去顺道解决了他。”
“不顺道”胡八指格外清醒的说道,“俩方向呢。”
“那不是更好”
赵金玉说道,“咱们去绕个圈子,就更不会有人能摸清咱们的方向了。”
“你有别的打算吧?”胡八指敏锐的猜到了什么。
“我和诗怡的书信也断了有些日子了”
赵金玉坦诚的答道,“我想去问问那个王八犊子到底咋回事。”
“卫大哥什么看法?”胡八指扭头问道。
“我什么看法放一边”
卫燃朝着前面扬了扬下巴,“前面好像又有亮光了。”
“快!躲起来!”
胡八指话音未落,已经匆忙吆喝着骡子拐进了路边林子里。
没让他们等多久,一辆骡子爬犁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这辆爬犁上围着火盆坐着七八个鬼子,不过看他们那模样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稍微一番打量,他们也都看出来了,这辆爬犁似乎是出了些问题,一边的滑子已经没了,全靠临时绑在那里的一副滑雪板凑合着呢。
“弄死他们?”卫燃低声问道。
“不能闹出动静”
胡八指说话间已经翻出了一套弓箭,这可是他看家的本事。
“先把赶车的射死”
卫燃低声说道,“乌娜坎,你去前面盯着,看看后面还有没有鬼子的爬犁车队。金玉,咱俩摸过去?”
“成”
赵金玉话音未落,已经从刀鞘里抽出了他那把马刀。
“别太血腥,我还想扒几套鬼子的衣服呢。”
卫燃看着越来越远的爬犁,想了想说道,“这样,等胡老弟弄死车把势你就顶上去,爬犁上的我解决,你随时补刀。”
“行”赵金玉格外干脆的应了下来。
商量好了计划,三人也没管赶着驯鹿在林子里继续往前的乌娜坎,转身悄无声息的一路小跑着追上了那辆跑不快的爬犁。
“嗖!”
前后不足10米的距离,胡八指一箭精准的射穿了车把势的后心。同一时间,卫燃和赵金玉也已经从林子里跑出来。
赵金玉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即将扑倒的车把势,捂着他的嘴让他轻轻的摔在了地上,随后自己坐上了爬犁。
卫燃则站在这爬犁没有受损的一侧,抱住一头鬼子的脑子猛的一扭。
寒风的呼啸轻而易举的掩盖住了这一声脆响,但是当卫燃抱住第二个鬼子的时候,对方却格外警惕的瞬间惊醒,近乎下意识的一脚踹翻了它们中间的火盆!
“咔嚓!”
卫燃再次扭断了一个脖子,随后在另外几个被掀翻的火盆烫醒的惊呼中,搂着俩鬼子的脑袋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几乎同一时间,赵金玉手里的马刀也轻而易举的砍死了一个,并且顺势在旁边另一个鬼子的脖子上抹了一刀。
都不等刀锋离开脖颈的伤口,卫燃也已经把最后一个准备跳车的鬼子给拽回来,迫使他一屁股坐在掀翻的炭火上,抱着他的脖子又是一扭。
咋不晕一下?
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卫燃愣了一下,随后把那俩刚刚脑袋相撞的鬼子拽过来,赶在赵金玉停车的同时,又是“咔嚓”两声扭断了它们的脖子。
根本没等他反应过来,更没给赵金玉反应过来,卫燃便直挺挺的“噗通”一声仰躺在了厚实的积雪上。
他可没想到,这一次技能任务的副作用竟然如此强烈,强烈到他甚至第一时间想起当年死战滕县之后,回到他熟悉的那个世界时承受的巨大痛楚!
万幸,这副作用来的快去的也快,都没等他惨叫出声便戛然而止。
此时,赵金玉才刚刚停下爬犁,胡八指也才刚刚吆喝着他的大白骡子跑过来。
“咋躺地上了?你没事吧?”赵金玉颇为紧张的问道。
“没事,打了个出溜滑。”
卫燃摆摆手自己爬了起来,同时也在琢磨着刚刚到底学会了个啥,当然,他也难免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万幸,这次没有流鼻血。
虽然不知道那活爹又往自己的脑子里塞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却一点不耽误卫燃把一个鬼子的衣服给扒了下来。
“你打算穿这套行头进城?”赵金玉好奇的问道。
“没这个打算”卫燃冷静的说道,“但是咱们路上肯定用的到,快点儿扒衣服吧。”
赵金玉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好法子!伪军可不会查鬼子的良民证!卫大哥,我记得你会鬼子话来着?你是想...”
“我没打算进城去杀叛徒”
卫燃认真的解释道,“相比叛徒,更重要的是尽快打通联系,无论是和赵队长还是和诗怡。这几套鬼子衣服能帮着咱们在路上减少很多麻烦。”
稍作停顿,他继续分析道,“如果不尽快和诗怡联系上,万一那个叛徒假传消息,以你的名义把诗怡一家骗回来呢?
或者退一步,万一鬼子守着那个叛徒就等着抓去杀他的人呢?”
这话一说出口,赵金玉立刻慌了一下,连忙帮着从鬼子身上扒衣服。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众人在将这辆受损的爬犁拽到路边林子里之后,还不忘把爬犁上没用完的那一铁皮桶的煤炭以及那些掀翻的火红炭火都收集到了他那辆爬犁上。
甚至,就连那头骡子,都被胡八指给收编了,帮着一起拉着他的爬犁。
有了这份意外收获,胡八指的爬犁车也快了不少,等他们汇合了在前面等着的乌娜坎之后,立刻加快了速度。
“咱们要去什么地方?”
胡八指朝着和他并驾齐驱的乌娜坎大声问道。
“往北,往黑龙江跑!”
乌娜坎大声给出了一个漫长的让人绝望的回答,“等咱们活着赶到江边再说剩下的!”
“驾!”
胡八指用力甩了甩缰绳,催促着那两头骡子跑的更快了些。
沿着这条大道持续跑了能有一个多小时,乌娜坎和胡八指却突兀的同时变换方向,带着卫燃和赵金玉二人离开这条大道,又一次钻进了深山老林里。
“这得跑多久?”
马背上,赵金玉忍不住朝卫燃问道。
“不知道”
卫燃暗暗叹了口气,几乎可以想象,这一路上他们要频繁避开鬼子、土匪甚至城镇,也正因如此,他们没人知道这条路需要跑多久。
甚至,就类似刚刚乌娜坎说的那样,能不能活着跑到那里都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