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算干净的教堂房间里,多米尼克即便癫痫发作,却也仍旧止不住从眼角滚落的眼泪。
而在琦琦的尸体身旁,全身湿透的蒂莫夫用手头并不算多的纱布和止血粉,在卫燃的指导下,尽可能的帮卫燃和多米尼克止住了伤口处涌出的鲜血。
“维克多,你先忍耐一下。”
蒂莫夫一边胡乱抹着手上的鲜血一边说道,“我要先把尸体处理一下,不然我们都没办法活下来。”
“去河对面”卫燃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那里有个山洞,可以把尸体藏在里面,记得把洞口,把洞口堵起来。”
“你等着我,你们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蒂莫夫说着就要往外跑。
“等下”
卫燃艰难的扬了扬下巴,“隔壁的床底下,箱子里,有衣服,先换上,不然你会冻死的。”
“不用...”
“你死了,多米尼克就死了”卫燃看了眼身旁早已停止呼吸的琦琦,“去换衣服吧,等下还有事情要你做。”
蒂莫夫张张嘴,快步跑到了隔壁的房间,从那张满是污物的床底下抽出几个木头箱子,从里面挑了几件能穿的衣服胡乱换上,随后独自跑向了断桥的方向,扛起一具尸体,踩着远处的冰面渡河,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卫燃刚刚提到的山洞。
在看到这个山洞里藏匿的那些艺术品以及那辆奢华的马车的时候,大难不死的蒂莫夫也不由的心跳加快了几分,但很快,他便扛着尸体往山洞尽头走去,将其狠狠的丢进了腥臭冰凉的烂泥里。
就在他忙着搬运第二具尸体的时候,脸上裹着纱布的多米尼克也终于再一次战胜癫痫,恢复了平静。
“好点了吗?”卫燃努力扭头看着多米尼克脸上被泪水打湿的纱布问道。
“好了”多米尼克带着哭腔回应了一声。
“琦琦的手里有一支手枪,拿好,顶上子弹。”卫燃将头扭向门外的方向说道。
“你说什么?”多米尼克不解的看着卫燃。
“快点”卫燃催促道。多米尼克愣了愣,颤抖从琦琦的手里拿走了那支绍尔38H型礼品手枪。
“那个藏着很多油画还有一辆马车的山洞你知道吗?”卫燃看着窗外问道。
“知道”
多米尼克给手枪顶上子弹的同时点点头,“你来城堡之前,我和纳迪亚还去那里约会过。”
“蒂莫夫现在正往那个山洞里搬运尸体”
卫燃冷静的阐述着两人目前的处境,“刚刚我们杀死的那四个美国士兵,也是因为发现了那个山洞里的东西才选择杀了我们灭口的。
多米尼克,我不确定蒂莫夫等下会不会...会不会因为那个山洞里的东西选择杀了我们。如果他有异常的举动,我让你开枪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
“大不了把那些东西都给他就好了”多米尼克忍不住说道,“我们...”
“人的贪欲是很难满足的”
卫燃叹了口气,“就算我们愿意把那些东西都给他,他是否愿意冒险相信我们都要打个问号,所以多米尼克,等下万一我让你开枪的时候,不要犹豫,还是瞄准肚子打,打空弹匣为止。”
多米尼克看了眼一脸安详的琦琦,最终用力点点头,“我不会犹豫的。”
“别紧张,把手枪藏进袖子里,我们现在可以聊些别的事情。”卫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
“别的事...”
多米尼克不由的看了眼仍旧躺在门外圣像下的尸体,沉默片刻后挨着卫燃坐下来,带着哭腔说道,“德温特叔叔死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纳迪亚说这件事...”
卫燃轻轻叹了口气,“这不怪你”
“德温特先生以前有三个孩子”
多米尼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他的三个孩子都被德国人烧死了,他的妻子也被德国人烧死了。”
“我知道...”卫燃努力看着窗外那句尸体,近乎呓语般的说道。
“一个月前,他收养了约纳斯。”
多米尼克带着哭腔说道,“他还收养了约纳斯的哥哥奥坎,还有纳迪亚,他说他现在很幸福,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他又有了三个孩子,他甚至说...
说他希望以后我和纳迪亚的婚礼就在他的农场举行,就在他的仓库里,他会把那里收拾的非常干净,让所有人品尝他自己酿的葡萄酒。
维克多,他死了,德温特叔叔死了,我该怎么和纳迪亚、约纳斯和奥坎说这件事?纳迪亚又一次失去她的爸爸了,我该怎么和她说?”
“我...”
卫燃张张嘴,努力转过头看了眼沉睡中的琦琦,最终看向了天花板,“我不知道,对不起,多米尼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多米尼克用力在岩石垒砌的墙壁上一下下的撞着自己的后脑勺,越发痛苦的抽泣道,“我们本来说好琦琦姐姐准备一个惊喜的,弟弟妹妹们都在等着琦琦姐姐也回去,他们甚至排练了节目。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至少你要活着回去”
卫燃看了眼已经将最后一具尸体扛走的蒂莫夫,长长的吁了口气说道,“多米尼克,帮我站起来。”
闻言,多米尼克赶紧抹了抹眼角的抑制不住的眼泪,用尽力气将只有一条腿还能受力的卫燃扶起来,让他靠着墙站稳。
护城河对岸的山洞口,蒂莫夫用石块盖住了洞口,随后用从远处找来泥土和苔藓将其盖住,这才快步跑回了教堂旁的房间。
看了眼靠墙站着的卫燃,蒂莫夫又看了眼靠墙坐着抹眼泪的多米尼克,“维克多,你...”
“还有德温特先生和琦琦的尸体”
卫燃单腿跳着往多米尼克的方向挪了挪,扬了扬下巴说道,“蒂莫夫,麻烦你帮我把他们的尸体送进头顶的夹层里吧。”
扭头看向屋顶,蒂莫夫点点头,先将德温特先生的尸体拖进房间,随后又找来一根绳子系在了德温特的腰间。
等他拿着绳子的另一头,踩着三条腿的桌子推开屋顶的天花板之后,立刻爬进去,用尽力气将德温特先生的尸体拽了进去。
如法炮制的将琦琦的尸体也送了进去,蒂莫夫下来的时候,还顺便拿下来一个美式油炉和一个用防毒面具罐改装的取暖器。
“多米尼克,别发呆了。”
蒂莫夫一边将三条腿的桌子彻底砸烂一边说道,“快帮我把维克多扶出去,我们要尽快找医生给他治疗。”
多米尼克看了眼卫燃,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立刻从一边架住了他的身体,和蒂莫夫一起搀扶着他离开这里,快步走向了水闸的方向。
“我走在前面,你在后面给他打光。”
蒂莫夫说着,将一个美式的L形手电筒塞到了多米尼克的手里,随后将一条脏兮兮的毯子铺在水道里的冰面上,搀扶着卫燃坐了上去,他则在前面拽着毯子一边走一边说道,“维克多,多米尼克,你们别担心,上次和你们分开之后,我认识了一个军医,现在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他肯定会帮你们治疗好伤口的。”
“谢谢”卫燃心不在焉的回应了一声,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蒂莫夫稍稍停下脚步,半跪在卫燃的身边,从兜里摸出一包明显是尸体身上搜刮来的骆驼香烟,稍作犹豫之后,从里面抽出了三颗点上,随后将其中两颗分给了卫燃和多米尼克。
“我不会吸烟”走在最后举着手电筒的多米尼克下意识的摆手拒绝道。
“男人怎么可能不会吸烟”
蒂莫夫不由分说的抬了抬手,而多米尼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咬咬牙接过没有过滤嘴的香烟塞进嘴里用力吸了老大一口,接着便被呛的连连咳嗽。
与此同时,蒂莫夫也将另一只点燃的香烟塞到了卫燃的嘴里,等他叼稳之后,立刻重新拉着毯子,在冰面上一边走一边说道,“山洞我已经堵上了,外面还用苔藓做了伪装,你们放心吧,不会有人发现那些东西的。”
“嗯”嘴里叼着烟的卫燃含湖不清的应了一声。
“还有来茨先生”
蒂莫夫语气中的愧疚越发的明显了一些,“我会拜托我的朋友帮你们问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来茨先生又去了什么地方的。我肯定会找到他们的。”
“如果你能找到来茨叔叔,山洞里的那些东西就都送给你了。”小口抽着烟的多米尼克忍不住说道。
“我对那些东西可没又兴趣,除非那些油画是索菲小姐画的。”
蒂莫夫说完不由的笑了笑,“索菲当初可是说以200克黄金的价格雇佣我救出来茨先生的,为了索菲....的黄金,嗯,为了索菲的黄金,我也会找到来茨先生的。”
见卫燃和多米尼克不说话,蒂莫夫略显慌乱的说道,“还有奥坎他们的尸体,等安顿好你们之后,我就去找他们的尸体,把他们...”
“把他们安葬在城堡吧”
多米尼克丢掉了让他大脑眩晕的香烟,强忍着悲伤说道,“蒂莫夫,如果你能找到他们,就把他们安葬在城堡里吧。”
“好,我保证能找到他们,我保证。”蒂莫夫越发歉意的说道。
“嗯”多米尼克点了点头。
“多米尼克,维克多”
背对着他们二人走在最前面的蒂莫夫深吸一口气,语气认真的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发电报邀请你们见面的,但我发誓,那几个美国士兵...”
“好了”
刚刚一直没说话的卫燃开口说道,“蒂莫夫,我们从没怀疑过那几个人是你找来的,如果真是这样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
“谢谢”蒂莫夫讷讷的回应道,“谢谢。”
一时间,冰冷的水道里再度沉默下来,只剩下毯子和冰面摩擦的声音,以及蒂莫夫和多米尼克的脚步声沿着这条蜿蜒狭长的水道反复回荡。
沿着结冰的水道返回磨坊,蒂莫夫在多米尼克的帮助下将卫燃背到了马车上,接着又将从城堡里带回来的散热器用铁丝牢牢的绑在了美式油炉上点燃放在了马车货斗的中央。
“你们坐稳了”
蒂莫夫说话间坐上了马车,略显紧张的说道,“我可不会驾驶马车,所以你们一定要坐稳了。”
“你不是美国人吗?”卫燃故意问道,“我以为你是个牛仔呢”
见卫燃愿意聊天,蒂莫夫也稍稍放松了一些,“确实是美国人,但我在阿拉斯加长大,阿拉斯加你们听说过吗?那个鬼地方冬天冷的能冻掉鼻子。”
“听说过”
已经感觉到身体开始发冷的卫燃顿了顿,见这马车根本不动,索性主动提醒道,“双手握住缰绳,往哪边转就轻轻拉哪边的缰绳,想让它们走快点,就抖动缰绳甩在它们的屁股上就可以。”
“它们不会撞树吗?”蒂莫夫试着抖了抖缰绳,将两匹挽马已经迈开步子,立刻紧张的问道。
“它们是马,不是瞎马。”
语气越发虚弱的卫燃蹦出的玩笑话不但让蒂莫夫再次放松下来,就连同样紧绷着神经的多米尼克也不由的笑了出来,但很快,这个已经经历了太多苦难的小伙子却又突兀的止住了笑意,那张小脸上,也再次被悲伤覆盖。
“多米尼克,那不是你的错。”
卫燃叹了口气,“也不是蒂莫夫的错,我们没办法让死去的人活过来,我们能做的,就是替他们好好的活着。”
“可是...”
“至少你活下来了,至少你帮琦琦和德温特先生杀死了那个混蛋。”卫燃继续试着安慰道,“你没必要自责的。”
“我...”
多米尼克擦了擦眼角,却发现被泪水和血水打湿的纱布几乎都要冻结成了一曾冰冷的面具。
“蒂莫夫,说说你的故事吧。”
卫燃尝试着转移这个小伙子的注意力,“你是怎么会德语的?阿拉斯加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我的妈妈是奥地利人”蒂莫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了一些,“奥地利的萨尔茨堡听说过吗?”
“我没听说过”卫燃看向多米尼克,“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
多米尼克点点头,“那里是莫扎特先生的故乡,我小的时候,我爸爸还带着我和妈妈去参加过那里的音乐节,当时索菲姐姐也和我们一起去的。”
“事实上我从没去过那里,在参军之前,我一直跟着我爸爸当矿工。”
蒂莫夫遗憾的说道,“我从有记忆开始,我妈妈就和我说过萨尔茨堡音乐节,不不不,按照我妈妈的说法,应该叫莫扎特音乐节。
不过其实她也没参加过,她从小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子上长大,根本就没去过大城市,但她一直都知道有那个音乐节。”
“你是个矿工?”卫燃迷迷湖湖的问道。
“当然,我和我爸爸都在金矿工作。”蒂莫夫话音未落,卫燃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上裹着绷带,此时正坐在城堡教堂前的一块石头上,旁边不远,还放着一个担架。
而在另一边,蒂莫夫和多米尼克正忙着从一辆马车的货斗里往下抬着一口口的棺材。
视线的正前方,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已经被打开,此时入口处甚至还挂着一盏嗤嗤作响的煤油汽灯。
“豪斯特、海克、还有奥坎、贝恩德、凡斯特,大家都在这里了。”
蒂莫夫揽着多米尼克的肩膀问道,“多米尼克,维克多,就把他们放在地下室就可以吗?用不用...”
“不用”多米尼克摇摇头,“就把他们放在地下室吧,就放在里面就好了。”
见卫燃跟着点点头,蒂莫夫立刻将一口小小的棺材的其中一头轻轻抬了起来,而脸上依旧裹着纱布的多米尼克,也立刻跟着帮忙,费力的抬起了另一头。
在这俩人的配合之下,总共五口棺材被一一送进了地下室,随后两人有用随处可见的破砖烂瓦再一次堵住了洞口。
等到一切忙完,大汗淋漓的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了卫燃的身旁,蒂莫夫熟练的给他们二人各自发了一颗烟点上,喷云吐雾的说道,“我打听到了来茨先生的事情,在两个月前,大概就在我见到他的第二天,他在试图通过无线电发送电报的时候被驻扎在附近的美国军队侦测到了无线电信号。”
“他被抓了?”卫燃皱起了眉头。
“嗯”
蒂莫夫点点头,“在那之后,他就和大多数战俘一样被送去了战俘营,接下来我准备去战俘营里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来茨先生。”
“我要和你一起去”多米尼克下意识的说道。
“不,你不能去。”
蒂莫夫摇摇头,“多米尼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你要护送维克多回去,而且还要通知你的伙伴,如果你们有无线电台,最好立刻把电台处理掉,否则的话,我担心他们也会被抓起来。”
闻言,多米尼克脸色一遍,稍作犹豫之后点了点头,“我这就带维克多回去。”
“在那之前拍个照片吧”
蒂莫夫从兜里摸出个胶卷递给了多米尼克,“你不是说你们在这里藏有一台相机吗?找出来拍一张照片吧。”
“可是...”多米尼克指了指自己的脸
“有什么关系?”蒂莫夫摊摊手。
“和我来”多米尼克说完,起身跑向了索菲的房间。
等这俩人费劲力气从满是污物的地板下翻出当初藏在那里的相机之后,这相机和胶卷也交到了卫燃的手上,而他们俩人,则将卫燃抬到了护城河外的桥头位置。
“就在这里拍吧!”
蒂莫夫说着,将相机放在了马车车尾开启了延时拍照模式,随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和多米尼克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单腿站着的卫燃。
当卫燃直面不远处的镜头的时候,他却勐的想起来,在进入这段历史片段之前,他看到的那张,在这个位置和脸上缠着布条的多米尼克拍下合影的,可不就是蒂莫夫吗?
可自己为什么不记得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当想到这个不正常的问题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下意识的暼向了左手虎口处的纹身,显而易见,他还没到患上老年痴呆的时候,那么这就只能是那个破本子搞的鬼。
回头过来想想,如果一开始他便认出了蒂莫夫...
“维克多,看镜头!”蒂莫夫及时的提醒让卫燃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同时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卡察!”伴随着一声在脑海里格外清晰的快门声,浓烈的白光也填充了视野。
恍忽间,卫燃似乎隐约听到多米尼克轻声呢喃了一句“谢谢”,也感受到身体另一侧的蒂莫夫,似乎按着自己的后背,把自己往前轻轻推了一把,轻声送出了一句祝福“祝你好运,朋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