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口处,一位身着棉袍的男子正缓步上来,他头上戴着皮帽,国字脸,长相不赖,人高马大,眉宇间甚至带着英气,但是此时他脸上却是一副愤然之色,也没有注意到窗边的楚欢,径自往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抬手摘下自己的皮帽子,随手丢在桌子上,沉声道:“伙计,拿酒过来。”
楚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颇有些吃惊,这突然上楼的男人,楚欢竟然是一眼就认出来。
他记得清楚,当初在通州城,他见到化装成卖鱼人的林黛儿,当时一时心软,放过林黛儿一次,那一次林黛儿并非独自进通州城,有一名男子化装成卖鱼人,与林黛儿一同出现在通州城。
楚欢一眼就认出,刚刚上楼这人,竟豁然是林黛儿的那位同伴。
楚欢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此人,他知道林黛儿的歃血会几乎是全军覆没,只有极少数人幸免于难,林黛儿是其中之一,这男子自然也是歃血会的人。
男子出现在这里,那是否表明林黛儿也在太原城?
楚欢并不知道这男子叫鲁天佑,而鲁天佑也想不到自己一上楼,便已经被人认出来,他坐在椅子上,气色很不好,等到伙计送了一壶酒上来,他伸手便抢过酒壶,打开壶盖,仰首直灌,如同饮水一样,伙计从没有见过有人这般喝酒,站在旁边发呆。
鲁天佑一壶酒瞬间便即见底,见到发愣的店伙计,怒道:“还不去拿酒,拿坛装的。”摇了摇手中的酒壶,“这算什么?”将那酒壶丢在地上,顿时便被砸碎。
伙计吃了一惊,却没有立刻离开,小心翼翼道:“客官,你……!”
鲁天佑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放在桌子上,冷笑道:“是怕我不给你酒钱?你看看这够不够?”
伙计不敢再说,急忙下去拿酒。
楚欢大是疑惑,这鲁天佑看来是肝火旺盛,这才一壶酒下毒,怎么就感觉是在发酒疯。
他将目光投向斜对面的福泉客栈,瞧见的依然是坐立不安的司空君子,楚欢心中叹了口气,都到了这个时候,看来对方是不会再来了。
鲁天佑的心情显然是很不好,阴沉着脸,伙计又送来两坛酒,鲁天佑并没有花多少工夫,便即将两坛酒解决,楚欢倒是惊奇于鲁天佑的酒量。
他斜眼看过去,鲁天佑明显已经带着醉意,起身来,似乎是专程为了过来饮几杯酒,留下了那一锭银元宝,摇摇晃晃便往楼下去。
伙计见到桌上的元宝,瞧见鲁天佑要离开,终是叫道:“客官,这账钱还有余……!”
鲁天佑已经走到楼梯口,也不回头,只是一甩手臂,带着几分醉意道:“你留着日后买棺材……!”摇摇晃晃下楼去。
伙计见鲁天佑下楼去,冲着楼梯口吐了口唾沫,轻声骂道:“你全家才要棺材呢。”
“每个人都需要棺材,只是早晚而已,死的时候能有具棺材容身,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伙计话声刚落,身边响起一个声音,伙计吃了一惊,却见到一人已经从自己身旁走过,他急忙回头,见到离开的是窗口的那位客人,桌上放着碎银子,足以结账。
楚欢跟着鲁天佑出了酒楼,保持一段距离,鲁天佑甚至缓慢地顺着长街向东边行去,楚欢混在人群中,将帽檐往下拉了拉,紧了紧棉袍,跟在后面。
鲁天佑出现在太原,楚欢断定林黛儿十有八九也在太原,他不知道鲁天佑为何独自在这边喝闷酒,但是他隐隐感觉到,林黛儿和她的同伴出现在太原城,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只觉得,太原的情况,是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精彩了。
寒风刺骨,鲁天佑行出一段路,似乎也被冷风吹醒几分,停下脚步,四下里看了看,楚欢已经背过身,鲁天佑这才继续向前行,步子明显加快了一些。
到了街头,拐到另一条街道上,这条街上的行人便少了不少,楚欢将距离又拉长了一些,稀稀落落的行人,让这条街比起刚才那条街要冷清不少。
陡然之间,楚欢感觉到鲁天佑的脚步变的更加快速,当下也加快速度,紧跟上去,他不确定鲁天佑是否察觉到什么,到得一条巷子口,鲁天佑回头看了一眼,楚欢却已经低下头,似乎只是路人,鲁天佑闪身转进那条巷子,楚欢快步跟上,便要到得巷子口,却听得身后有人叫道:“楚欢,你怎么在这里?”
楚欢一怔,回过头,却见到街道上来往有十几号人,目光扫过,却并无人看着自己。
他皱起眉头,这十几人看上去都只是路人,并无异样,楚欢且不理会,转到巷子口,往里面瞧去,却已经不见了鲁天佑的踪迹。
楚欢心中冷笑,回过头来,方才那一声叫唤,明显是有人故意拖延自己,可是街上这稀疏的行人,看上去都只是普通人,刚才那一声叫唤,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叫出,楚欢却万难判断出到底是谁喊了自己一声,但是有一点楚欢可以确定,那人直呼自己的名字,即使自己不认识对方,对方也必定认识自己,莫非自己如此小心谨慎,行踪却还是被人盯上了?
鲁天佑已经消失,楚欢自然不会继续找寻,他顺着原路回到酒楼前,见到司空君子依然在茶馆之中,楚欢皱起眉头,这下子终是确定,与司空君子碰头之人,那是绝对不会再来了。
刚才自己跟踪鲁天佑,如果对方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么此时定然已经与司空君子碰头,既然这样的大好机会都不曾出现,那只能说明对方已经放弃了这次接头。
……
……
安邑道多山水,春夏时节,山明水秀,处处是景,冬日一到,也别有一番风景,方圆二百多里的大祁蒙山,此时宛若披上了一层白纱,远远望去,连绵起伏的大祁蒙山雄壮威武,几可入画。
大祁蒙山脉的主人是鬼方人。
大祁蒙山位于太原城北面,距离太原城两百里地,已经是处在安邑道昆州境内。
鬼方人当初几乎是倾家荡产,买下了大祁蒙山,自此之后,大祁蒙山成了他们落脚之所,多少年来,他们依靠着这座山脉,一代一代地生存下来。
大祁蒙山群山起伏,大大小小有四五十处山峰,山峰有大有小,当年鬼方十六位大富豪倾家荡产,买下了大祁蒙山,而这十六姓得到大祁蒙山后,按照比例划分了区域,如今居住在大祁蒙山的鬼方人,老老少少加起来已经超过一万三千人。
鬼方人在中原处于弱势,所以素来都是极其团结,上下齐心,十六洞洞主各自管理自己的区域和族人,而所有的鬼方人,都有着他们共同的首领,那就是鬼方的鬼主。
冬雪皑皑,覆盖着大祁蒙山,远望煞是好看,但是对于鬼方人来说,冬季是他们最大的敌人,而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白皑皑的大雪。
大雪降临,也就代表着所有的鬼方人只能住在自己的木头房子里,坐吃山空。
大雪封山,甚至不能出门,因为在白皑皑的雪地之下,很有可能就藏着诸多的陷阱。
这些时日以来,鬼方人一直等待着从太原城运送过来的粮食,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劳作,就是为了能够用自己双手劳作的果实能够换取足以让他们生存下去的粮食。
往年这个时候,冬季的粮食已经运到,可是这一次已经超过时限快两个月,粮食兀自不能抵达,许多家庭已经出现了饥荒。
洞主们几乎每天都会派人打听鬼主的消息,鬼主为了粮食,亲自下山去往太原城,与官府交涉,可是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迟迟不得音讯。
鬼方人不轻易下山,虽然他们如今也属于大秦子民的一份子,但是中原人从始至终对他们都是十分的排斥,甚至于对他们一直充满着敌意,他们不愿意与中原人发生冲突,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自己的土地,老老实实过日子。
易谷思是大祁蒙山十六洞洞主中,仅次于首领鬼主赫溪谷的第二号人物,他的族人在鬼方人中最多,但是鬼方人选举鬼主,从来都不是以族众的数量来评定,而是以智慧和威望。
易谷思的木屋很大,他年近五旬,一身兽皮衣裳,屋子里生着火,脖子上挂着大项链,上面也是串着诸多的木雕。
大祁蒙山因为早年的滥猎,猎物已经变的十分稀少,鬼方也一度禁止族人打猎,除非是鬼主下令组织进行狩猎,平日里谁要是私自猎杀,必会受到族中的惩处。
每年鬼方人会举行三到四次狩猎,猎取的猎物,会分配给族人,每个人获得的肉食并不多,都会晒制成肉干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对于鬼方人来说,他们年复一年最担心的事情,便是出现断粮的情况,曾经并非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惨剧,一个冬天,鬼方人因为缺乏粮食,饿死了数百人,这成为了鬼方人心中的噩梦,也一直以此警觉。
洞主易谷思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他手里拿着酒碗,已经是一碗酒下肚,想要再斟一碗,但是拿起酒坛,份量极轻,知道里面的酒也不多,终是将酒坛放下,走到屋门前,望着漫山的白雪,愁容满面。
鬼主不在,作为鬼方人第二号人物,他不但要为本家着想,还要为上万名鬼方人的生存着想,鬼方人辛苦半年,将货物已经送出去,可是对方却没能如约将鬼方人赖以过冬的粮食送过来,这让鬼方人面临着险峻的困境,同时也让易谷思心中充满了极大的愤怒。
中原人不可信,易谷思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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